距离春节还有五天，副食店在这个阶段极为热闹，清晨叶先河、李柳枝和叶杉薇就开门，将年货摆出门口，一趟趟看起来轻松，实则累人。

叶桓灵提出下楼帮忙，李柳枝矢口否绝。叶桓灵受伤痊愈不久，不想他干重活，一般九点、十点人才多，三个人也忙得过来，而且早上寒气重，李柳枝说什么也不让他出房间，让他在房间熏艾灸除湿，落下病根子，老了有他受的。

李柳枝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这一点和叶桓灵很像。叶桓灵穿惯的睡衣从初中到现在也一直穿，小了也穿，李柳枝只得买一模一样的。

早间，李柳枝进门给叶桓灵熏上艾灸，叶桓灵躺在床上任凭处置。

窗帘刷的一下全拉开，叶桓灵眉宇间闪过酸痛，“姐，你不是在楼下......”

修长的身影站在逆光里，看不清神情。

叶杉薇在下面忙的热火朝天，怎么可能上来。

房间充斥着艾灸的烟味，叶桓灵将艾灸盖上盖子，暗火的艾灸没有氧气，很快就会熄灭，一缕青烟飘荡出来。

黎海生走到床旁，歹笑觑着他，这一次叶桓灵看清了。

叶桓灵带着鼻音，拖着调说:“你来这干嘛。”

“来找你玩呀，高不高兴。”黎海生趴在床边。

叶桓灵抄起枕头丢向他，“高兴完了，你现在可以滚了。”

黎海生一手抓住枕头，丢到一边，躺在在叶桓灵的床上打滚。

叶桓灵起身清空床上的物品，不喜欢外人挨着自己的东西，空荡荡的床，听凭黎海生发疯。

艾灸熏完，身上不免带着一股烟味，叶桓灵不喜欢那种味道，褪下身上的毛绒睡衣。

“没想到，你睡衣挺有品，还是小黄人。”黎海生侧躺在床上，单手支着脑袋。

叶桓灵脱下睡衣，扔到黎海生脸上，盖住他的双眼，叶桓灵脱下睡裤，随便抓起衣柜两套衣服穿上。

“身材不错。”黎海生露出眼睛，评价。

叶桓灵再次抄起睡裤，扔向黎海生，不偏不倚盖住黎海生的头，“闭嘴。”

楼下店里人满为患，通道挤满人。角落的藤椅上，黄奶奶过来帮忙盯梢。

他们两个被分配到门口，买年货。

“薇姐，你也被分配到门口啊。”黎海生拿着木凳，随意坐下。

“脑子不好，在里面容易被骂。”叶杉薇抓一把旁边的瓜子给黎海生，“还没买多少，自己先吃。”

店里面主要是来进货、批发，点数还有开票这事，简单。架不住顾客蜂拥而上，年货年年不同，价格变动，叶杉薇记不太清，这些事还是交给“专家”。

叶桓灵在厨房吃了两口，咬着一块桂花糕下来。

屁股还没坐热，李柳枝在里面大喊：“姐姐进来帮忙，让弟弟在外面就得了。”

叶杉薇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瓜子，“来了。”

叶桓灵熟捻地招呼客人，黎海生不熟悉业务，在一旁每一种瓜子都试一遍，经过品尝，他个人比较喜欢绿茶味的，还有那个黑不溜秋的，咸咸的，甜甜的。

“一共是四斤瓜子，这边还有蜡烛，线香纸钱……你看一下有没有错，我给你算钱，”叶桓灵清点商品，手指在计算器上飞跃，“一共是六十块三毛，算你六十。”

老妇人接过叶桓灵手中的装满商品塑料袋。

门口的商品不少，但都明码标价，方便客人货比三家，街道上也有人摆摊买年货一类。

“别吃了，买的都不够你吃。”叶桓灵抢过黎海生手里的瓜子，自己磕起来。

“这个黑中带黄的瓜子叫什么。”

“这个，你没吃过西瓜吗？这个就是西瓜的籽。”叶桓灵正言。

西瓜谁没吃过，西瓜的籽和这个瓜子的size多少有出入吧，黎海生想。

“真的假的。”

叶桓灵抓一把南瓜籽，“对啊，你看，这个是南瓜籽，是不是你吃南瓜里面的籽。”

看起来确实是。

黎海生对叶桓灵从来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叶啊，你越来越聪明了。”

“你刚刚吃的瓜子，向日葵里面的，叫葵花籽，只是味道不一。”叶桓灵指着瓜子袋子上的商标。

黎海生将信不疑，趁他不注意趴在他头上说：“原来如此，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

叶桓灵塞一把瓜子进黎海生的嘴，“有吃的就闭嘴，我不想在我妈眼皮底下打你。”

客人来了，叶桓灵面不改色，招呼客人。

瓜子都是一个蛇皮袋大的袋子装起，整齐立放在地上。

黎海生将手伸进瓜子深处，感受黑瓜子带来的冰凉感，一个东西挡住自己的去路，掏出来，一看，“黑瓜子3.8一斤。”

叶桓灵招呼客人回来，黎海生正打开iPad的百度收索“黑瓜子”。

“它还真是西瓜的籽。”

叶桓灵胡编乱造的，难不成瞎猫碰上死耗子了？自己还是有点聪明的。

接过iPad，还真是。

“你看，我都说了吧。”叶桓灵依旧面不改色。

“没吃过，多吃点。”黎海生津津有味。

“小心上火。”

黎海生从钱包拿出三块钱，“老板，一瓶王老吉。”

“自己去，”叶桓灵不为所动，想到李柳枝肯定不会收他的钱，改口说，“算了，让我来。”

“冰的。”

“没有冰的，”叶桓灵递给黎海生王老吉，“爱喝不喝。”

对于黎海生来说，冬天喝冰的，从里到外油然一种刺激，但对于叶桓灵来说，这人有病，不对，他脑袋确实包纱布。

瓜子卖出去一半，叶桓灵动手将蛇皮袋边缘卷起来，以便露出瓜子。

黎海生渐渐上道，帮助叶桓灵补货。

“那个纸钱没有了。”黎海生拍拍叶桓灵。

叶桓灵正招呼客人，抽身，扭头对他说：“看看桌子底下，没有就进去拿。”

干这行的，要忙起来，饭是顾不上吃的。

到了下午一点多，客人慢慢少了，饥饿感来袭。

“弟弟，你出去买几碗云吞回来，来不及做饭了。”李柳枝说。

叶桓灵拿起柜台上的钥匙，去地下室开车。李柳枝给钱叶桓灵，叶桓灵却说，自己还有钱。

在陡坡上建房，为了利用地形，在建一个地下室是居民的不二之选。面上是道，背上也是小道直通巷子，地下室放车便捷。

黎海生非要跟着去，坐上了叶桓灵的车。街道川流凝滞，急促的喇叭让人不适。

“滴什么滴，就那么小条道，开什么小车。”叶桓灵抱怨，停车在何记，里面稀稀疏疏的几位食客。

“何姨云吞还够五碗吗？”

“不够了，吃生料粉吗？”何姨放下手里的抹布，让老板架火。

叶桓灵再也不想再挤，“四碗就四碗吧，再加两碗生料粉。”

黄奶奶爱吃生料粉，她和叶桓灵说过，小时候奢侈的事情就是吃生料粉。半个脖子在黄土里，她和七叔乐于欢讲许多以前的故事给他听。叶桓灵喜欢听故事，以前艾倩会给他讲睡前故事，他在此刻是不用羡慕有家庭的同学，在有人给他讲故事的这件事情上，他与别人无异。

“那我也要生料粉，”黎海生说，“我还没吃过。”

“你什么都想吃。”叶桓灵坐在位置上等，何姨给他俩拿两瓶豆奶。

回到家，李柳枝接过叶桓灵递过来的粉。

“妈妈，云吞不够，你吃粉还是吃云吞。”

“粉量大，我吃不完，你给你爸吃。”

“一天天那么累，你就吃吧，弟弟都给你买了，我就爱吃云吞。”叶先河与叶杉薇已经开吃了。

午后，置办年货的人陆陆续续，进货的车辆来了又走。店里面热闹，店外阳光热烈。

叶桓灵脱下黑色的高领毛衣，单穿外套。黎海生磕瓜子磕得嘴起泡，不与叶桓灵一起磕。

叶桓灵弓着腰，眼神涣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马。

“我给一百亿，买你的命。”黎海生套上叶桓灵的黑色毛衣，佯装土匪，手里是儿童玩具枪。

“拿出来看看。”

黎海生放下指着他的枪，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沓钱。

“哟，还是天地银行的，多大面，”叶桓灵满脸促狭，“我包你车子，房子，票子，你早点下去享福。”

“过两天，过两天，我就去祠堂烧给你。”

有客人来了，黎海生也不和他再闹下去，只是说：“你舍得吗？”

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叔公，原本叶桓灵还怵七叔公唠唠叨叨，黎海生自告奋勇，正合他意。

黎海生问七叔公买什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黎海生学着叶桓灵介绍货物。

七叔公也是越活越小孩，闲得无聊正好逗逗黎海生，“来看看衣服。”

黎海生雾里看花，不明不白，“买衣服？是我想的衣服吗？”

“不然呢，我跟你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该考虑这些了，虽然快过年了说这些触霉头，但是我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也没有人愿意听……”

黎海生听了一遍西天取经，他也想去取经，绝经也行。

叶桓灵招待完几位顾客，这边还没聊完，心里乐呵，面上还是提醒，“七叔公，你再不买，晚饭时间就过了。”

七叔公如梦初醒，从椅子上起来，“就那几样，过年的香钱纸宝，蜡烛。”

“要多少纸宝，”叶桓灵捻起一沓黄色的纸宝，“这么多够了吗？”

七叔公点头之后又捻了几张过去称，“差不多就行了吧。”

原以为七叔公接过东西后就走了，半路他又折回来，“明天，我在你这支个小摊，写对联，你记得帮我支张桌子，准备红纸，毛笔，墨水。”

“你支摊，东西怎么还用我的？”叶桓灵说，“不对，你保安队工作呢？”

“过年了保安也要放假的呀。”七叔公又开始喋喋不休，“我赚钱了，你不有分成嘛。再说了，我也会帮你家写，我帮你家写，你家就不用买了，你家不用买了，不就省下一笔了吗——”

说是这么说，七叔公每年都是义写，况且去年还剩一沓没有用上。叶桓灵继续提醒，再晚点买豆腐的店就关了。

傍晚时分，天色渐晚。叶杉薇问叶先河，今天晚上吃什么。

叶先河明白她的意思，非要假装不知道，“吃饭的事，问你妈。”

“不，快过年了，你怎么样都得下厨一次吧。”叶杉薇打感情牌，“家里还有客人。”

李柳枝说：“老叶，过年了，我平时的粗茶淡饭那不出手了，将你的手艺拿出来。”

叶先河年轻时，在村里做流水席，掌勺，十里八乡都有名号。

“你们母女俩的算盘打到天际去了，还没有到过年，就想破开肚子大吃。好，今天有客人，我就大显身手。”叶先河大马金刀，撸起袖子上楼干。

“弟弟，上楼打下手，我传几套手艺给你。”

叶桓灵尾随其上，母女俩坐享其成。

黎海生一转眼，就剩只有一个雄性，“他们去哪了？”

“楼上，开席。”李柳枝戏笑。

黎海生发现这的人，大多都是男主人挑吃，而且对吃极为研究。何记就是，何姨在店前招揽生意，店后想必就是男主人在掌勺。

“我也去看看。”黎海生说。

厨房三个臭皮匠，整理完菜品，叶先河有条不紊掌勺，颠锅。叶桓灵与黎海生按他的要求传菜，递调料。

微波炉烤，高压锅闷炖，陶瓷锅炖汤，为了尽快出菜，家里能用的电器都用了。

店面离不开人，原本想着轮流吃，叶先河却说，菜多，分点给领居，黎海生是客人，也说喜欢一起吃。

煮好的饭菜，叶先河与黎海生变身服务员，一趟趟转移成菜到楼下柜台上。

母女俩连连盛赞，“厉害厉害。”

“除夕夜我一定准备得比这好。”叶先河端着碗筷，邀请旁边五金店的冯叔，李柳枝用赶紧的盆给他夹菜：“好久没尝到我家老叶的手艺了吧。”

叶桓灵给每个人倒上饮料。

冯叔吃了一筷子鱼：“好吃，不过不是我吹，鱼还是我会煮。”

“那行，年三十给我们家准备一条，我们尝尝。”叶先河和他碰杯。

黎海生含着一口大虾，“好，非常好。”

吃到最后，李柳枝就着话题说：“现在越来越忙，还要我们要的啤酒到了，要找帮手了。”

“没事，明天我叫曾敏过来，卸货的时候在让他叫几个人。”叶桓灵喝一口饮料。

曾敏，叶桓灵的老同学，小学到初中都在一个班，高中叶桓灵去了巴东市，曾敏还在南流市，好巧不巧都是实验。

“曾敏啊，那小子到处跑，他妈每天找他都烦透了。我发个信息给他妈，让他过来帮忙几天，他妈肯定高兴。”

叶桓灵咬一口鸡腿，“你前几天咋不找他，他还问我了呢你没和我说找人帮忙，也不让我下楼早点帮忙，我还以为不急。”

“我以为你俩不在一起玩了，一个学期都没来过家里。”

叶杉薇吞下饭，插嘴，“妈妈，都没怎么放假，别说曾敏了，弟弟也没回过多久。”

黎海生在一边胡吃海塞，看呆众人。

“黎海生，你这次就在这过年了呗，你家里人又不回来。”李柳枝试探他，

“还说不准，她忙着呢，听说初几要去日本。”

“那行，看看再说，你看，你头又受了伤，阿姨这不缺你一口饭的。”李柳枝暗示明显。

“谢谢姨。”黎海生用肩膀碰了一下叶桓灵。

有李柳枝在场的地方，黎海生动叶桓灵，叶桓灵都不会还手。

“去日本帮你们代购护肤品回来。”

叶桓灵点点头，拍上他的肩膀，手上的鸡腿油擦了上去：“没洗澡吧，我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