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曾敏技术不精,烤鸡的烟太大,引来两个小孩,两个小孩站在门口,不进来也不说话。
黎海生看着两个小孩:“小孩,你家有一次性筷子吗?”
没回答,人跑了。
黎海生转过头来,脸上沾有烟灰,“我很可怕吗?我记得我以前很帅的呢。”
叶桓灵丢给他一件穿过的衣服,“擦擦脸吧,帅个毛。”
“黎哥,我记得刚刚见你的时候是挺帅的,但是现在不知道我什么平平无奇了,还没有老叶有魅力,”曾敏回忆往昔,一激动拍腿,“我知道了,你穿了老叶的衣服,而且和他待久了,他把你的帅气吸走了。”
黎海生在海城镇这大半月有些晒黑,穿衣变得随意很多。他想了想说:“有可能,看来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在开学前改变。”
叶桓灵噎了噎口水说:“你觉得他平平无奇了,是因为你见习惯了,又不是因为我,还我吸了他的帅气,我是妖精吗?”
“你不是妖精,你是和尚,”曾敏对着叶桓灵说完,向黎海生说,“黎哥,你知道吗,老叶他可纯了,我们初中的时候讲那些事情,他一点也不知道——”
叶桓灵出生制止曾敏,“我不懂怎么了,懂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不是懂很光荣,是这方面很重要,不可缺少,”曾敏红着脸解释,“这是个血气方刚年纪,我们应该了解自己,为他人,为自己——”
叶桓灵还想反驳他,问外有人敲门,是刚刚那两个小孩,一男一女。
女孩手里攥着一把筷子:“哥哥,我们家有一次性筷子。”
见有小孩在场,方才的话题无疾而终,曾敏叫曾汶出来一起玩,三个小孩围在一张八仙桌前吃水果。
黎海生意味深长的看着叶桓灵,他目光如火炬,叶桓灵不敢回望。
水早沸了,刚刚谁都没有注意到,叶桓灵拆了几包方便面放下去,黎海生咬着蒸软的馒头,顺带放配菜下去。
曾敏用小刀在烤鸡表面划了一道口,血淋淋的,他用锡纸包起来埋在火里面烤,走去院外踩断荔枝木,扔进火堆加大火。
叶桓灵用锡纸捏一个碗给曾汶装面吃,黎海生问两个小还要不要吃面,两个小孩腼腆的说要吃,第一锅方便面就这样没有了。
曾敏用小刀刮去锅底的菜叶,灵光乍现说:“我想起来了,我舅舅好像在附近有一块农田,我们去摘点菜,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曾汶带着两个小孩在田边的水渠等待,曾敏抬起草帽瞭望说:“曾汶,带他们去树底下,太晒了,那边有条小溪去摸河蚌。”
黎海生跟在叶桓灵身后走在田埂,曾敏摘了几个瓜果,掰断一根黄瓜递给他俩,“我先回去看火,你们爱吃啥摘啥。”
叶桓灵带着黎海生穿越田野,双手划过水稻叶。水泥地上的电瓶车驶过,水稻挡住车子,人像是骑着女巫的扫把,飞过摇曳樟树林。
黎海生拉着叶桓灵让他看路过的行人,换自己在前面跑:“我们闯进魔法森林了。”
桦树林叶间细细碎碎的湛蓝,映在树底杂草掩盖的水洼,热风中带着香樟的香味。
叶桓灵被黎海生拉着,时时提醒他:“小心,别跳来跳去的,这里有水坑。”
黎海生仗着叶桓灵牵引着自己,肆无忌惮的在田埂奔跑,忽略杂草丛生下的水镜。
“迟了,我已经踩下去了。”黎海生拉着叶桓灵的手不动。
他们两个人换了衣服后都穿着中裤,夏日的田间山风送来阵阵燥热,叶桓灵笑问黎海生:“有没有割到脚,会破伤风,你坡脚了,我不带你。”
黎海生抽出拖鞋穿上,在泥地里踩踩:“目前,没有感到疼痛。”
二人来到溪水旁冲洗,曾汶用芋头叶包着一小捧水,里面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河蚌。
“黎哥,你摔地里去啦?怎么那么笨,我走田里都没有摔过呢。”曾汶童言无忌,和身边两小孩笑嘻嘻。
叶桓灵站在溪水里,摁着黎海生的头,“就是,没见过那么愚蠢的人类。”
黎海生低着头,额头就要碰到溪水,他说:“我眼睛没看见,和我脑子有什么关系。”
曾汶收集路边的野花给小女孩编草帽,男孩头顶扣着荷叶,她拉着女孩一块编:“我们编好,你戴上,这样就不晒了。”
黎海生在水里认真搓洗拖鞋,太阳晒得裸露皮肤火辣辣,叶桓灵往旁边的灌木丛去了。
错综复杂的草丛与灌木争相生长,叶桓灵的身影若即若离,黎海生看不到他,快步进去寻找,喊着他的名字。
叶桓灵弯下腰,指尖掐掉一支野花,黎海生用树棍劈掉挡在面前的灌木。
黎海生终于看到叶桓灵,松一口气:“你在干嘛。”
叶桓灵手里抓着一把野花,半侧身回头递给他说:“给你。”
黎海生接过野花,一头雾水,野花种类繁多,看得出来叶桓灵根据颜色化区给野花做成一束手捧花,他的习惯。
“给我做什么,我有草帽,曾敏说草帽是永远都经典。”
叶桓灵接着向前走,“给你,你就拿着,废话那么多干嘛。”
黎海生模仿一遍他的语气,旋即捧着花挡住脸,他在偷笑。
他上前紧攥着叶桓灵的手,拉着他向低矮的草丛跑去。他们什么也听不到,听不到鸡犬相闻,听不到拖拉机的气喷声。
只听到对方爽朗的笑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黎海生回头凝望着叶桓灵的脸,两人腿上裸露的皮肤被锋利的草叶割伤,道道血红的伤口他们察觉不到,唯有对方眼中的自己。
“去哪?”叶桓灵问。
“让时间暂停。”黎海生回答。
桉树的阴翳下,他们躺到在草丛里,黎海生用草帽叶桓灵脑袋下,他则靠着叶桓灵,举起手挡住流动的日照。
“你说,我收紧手掌,等不等于抓住了太阳。”
叶桓灵挥动双手,说:“那我算不算拥抱了风。”
双双大笑,惊起林中鸟儿观望,白鸟越过树顶,盘旋在田野上,白色的蝴蝶从眼前闪过。
“这里真的很适合浪费生命。”
“嗯。”
叶桓灵的眼睛被黎海生用手蒙上,他去扒开,触碰到黎海生的滚烫的肌肤,他才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冰凉,在这个炽热的三伏天,他的血液集聚在心脏,他的手那么僵凉。
“你这个位置,光影恰好落在你脸上,不刺眼吗?”黎海生收回手。
“有点。”
“你不开心?”
“没有。”叶桓灵挪开位置,靠在树根上。
“那你干嘛不说话。”
叶桓灵闭上眼睛:“这里舒服,喜欢安静。”
黎海生躺到他身边,静静聆听风声,摇曳的风声。
三小孩抱着地里摘的瓜果走在前面,叶桓灵自从黎海生踩到水坑后在草地上奔跑,嘴角勾起来自内心深处的笑,一直未曾放下。
他们心照不宣地想,如果时间停留在这一天,这一刻,那该有多好,什么烦恼都消无。
务农的老头身着蓝白条纹衫,卷起裤脚沾上泥巴,扛着铁锹,铁锹后还挂着一个袋子,从岔道的泥地走近,才发觉没穿鞋,赤脚丈量土地。
这一幕,让叶桓灵想起刚来海城镇,李柳枝带着他面见七叔公,七叔公从田里走出来就是这样,李柳枝告诉七叔公她领养了一个男孩,让他给七叔公端茶。
七叔公很高兴,让他常来,他以前倒是喜欢去七叔公屋里听这个镇上的故事,七叔公年轻的故事,后来上初中去的少了。
七叔公老了,他要多听听七叔公讲话才行。
老头抬起下颌,点点孩子中最大的曾汶:“哪家的。”
“曾家的。”
几人回到老屋,曾汶洗净三个小南瓜,去除里面的籽,放蔬菜进去,让曾敏烤。
曾敏看着三个南瓜,“不好吃别怪我,你们自己弄的杰作。”
三个小孩得意,摇头晃脑地吐出舌头:“不用你管。”
三个大男孩的锅里配料超级无敌丰富,各种瓜果,最后连面都没放,吃菜都要饱。
于是乎,三人开始在调料开辟天地,用大的芋头叶配了十几种蘸料,放在八仙桌上。
烤鸡的锡纸冒油,曾敏用树杈挑出包裹的烤鸡,八仙桌上方飘出一阵香气,扯下两个鸡腿给女孩。
男孩蹲在旁边,烤鸡卖相金黄,唯有靠近火炭的一点有些焦。叶桓灵问他想吃那块,给他割,黎海生按他指的地方割下一块,其余的他们三个人瓜分。
几人吃得满手是油,叶桓灵从书包扯出纸巾擦油,曾敏东张西望找不到东西,正想擦在衣服上,他说:“老叶,你什么时候那么讲究。”
叶桓灵说:“我一直这样好吧,要不要?不要算了。”
曾敏说:“当然要。”
叶桓灵给几个小孩分纸巾擦嘴,曾汶捧着南瓜给她哥:“曾敏,我吃不下了。”
“吃不下还是不好吃?”曾敏问。
曾汶丢下南瓜就跑,曾汶指着剩余的两个南瓜:“你们两个小孩,还要吃吗?”
两个小孩摇摇头,也跑出去。
曾敏用剩下调料对小南瓜二次加工,一边用筷子尝一边说:“我就说,肯定吃不下。”
叶桓灵无奈吃下二次加工的南瓜,意外好吃。
一个妇女从老屋门槛跨入,曾敏正低头用水扑灭火炭,扑灭的火炭碾碎铲倒簸箕里。
妇女说:“小曾?”
曾敏抬头,向妇女问好后说:“舅妈你怎么来了?”
舅妈说:“我听人说有人在老屋我过来看看,你怎么来外婆家,骑自行车来的?”
“对,骑自行车来的,带朋友和妹妹来野炊。”曾敏指着在八仙桌收拾的两人说。
“骑自行车来的?那等会回去天都暗了,怎么那么让人不放心。”舅妈叫来一辆出镇上拉货的大卡车。
司机叼着烟将三轮车和自行车丢上卡车固定,“你们几个小孩真是皮,大的带小的,不怕被打?那么远的地方踩自行车来的,踩了多久。”
曾敏抱着曾汶上车,不好意思的开口:“没多久,玩忘记时间了。”
黎海生靠着叶桓灵身上与曾敏兄妹并排,舅妈给的蔬菜用稻草捆住放在脚边。
卡车发动,曾敏嘿嘿一笑,说:“评价一下今天。”
黎海生举手回答:“我以为的野炊是带现成的食物在一块优美的草地上,没想到那么原生态,我都想追着牛啃。”
曾敏反驳:“我第一决定是游水,玩累了就是吃啊,那评价,评价一下美食。”
黎海生散落的发丝刮蹭在叶桓灵的脸颊,叶桓灵一讲话就会吹到嘴里,叶桓灵捋好黎海生的头发。
“美食,算吗?”
曾敏抱着睡着的曾汶,曾汶怀里一个玻璃瓶,里中的河蚌和水与车子同晃,“怎么不算,你是不是没吃饱,没吃饱我回家在做。”
“虽然但是,听我说完。挺好吃的。”
“下次还约吗?”
黎海生滑到叶桓灵怀中,叶桓灵用书包给他枕着舒服,敞开的书包还装着一把野花束。
“等你开上四轮了再约吧,开四轮拉我们,不用风吹日晒,雨打浮萍。用双腿驱动实在是累。”
曾敏和叶桓灵在风中大笑,风吹散他们都笑声。是身体上的疲劳,却不是精神上的疲劳,不是在一起单纯的打游戏,而是去体验,去感受,感受风,雨。
鸡鸭回笼,老妪身后跟着老黄牛,后面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稚童甩木棍,见到车来等在一边,望着车子渐行渐远。
叶桓灵抱着黎海生,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脯上。
他能闻到黎海生衣服上洗不掉的颜料味,他十指交叉的手抚摸在黎海生的肚子上,肚子是坚硬的。
画画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很容易得病,为了更好的画画,黎海生雷打不动的锻炼,因为喜欢肌肉线条,他又经过器械锻炼。
夕阳与黑幕势均力敌,两侧广袤的田野延长至黑夜,卡车行驶在马路,四下无人,车前唯有暖黄的车灯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司机在曾敏家停下,叶桓灵摇醒黎海生:“我们到了。”
黎海生浑浑噩噩拉着自行车往家里的方向去,到家已经八点半,叶桓灵还以为回到家会被数落,没想到李柳枝只是问吃饭了吗。
七叔公脚翘在板凳上,穿着绿色背心摇蒲扇,黄奶奶在冯叔店里聊家常。
两人在二楼喝了一碗绿豆冰沙,便上楼洗澡。
原本家里的自行车是进货的品牌方赠送,李柳枝之前进货的时候再问了一辆。新车到家,叶桓灵与黎海生骑着自行车并排穿梭在镇上小镇,寻找镇上江河的名字,淌过山间的潺潺流水,追逐每一个晚上的落日黄昏。
他们在这个夏天谈天说地,晒红的皮肤隐入山林。
风扬起黎海生的衣摆,他问叶桓灵很多奇怪的问题,叶桓灵用七叔公讲过的故事哄他,再不济叶桓灵都会让他在夜晚七叔公来消遣时询问。
“叶桓灵,我再问最后一个。”
“说。”
“我可以经常来你家吗?”
“废话,你不是一直在吗?”
叶桓灵侧过头便能见到黎海生的笑容,其实他也在笑,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明天晚上去吃一碗鸡蛋甜酒,再去找七叔公听故事吧。”
“不用,我和我妈说过了,我妈早就做好了,可以拿出来吃了。”
“真的吗!我实在太想。”
“嘁。”
暑假一点点过去,暑气直逼汗流,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个暑假很热,很忙,很无趣,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在记忆里他们总在树荫下谈笑风生,双臂度量树的轮廓,指尖摸过叶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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