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日多磨(3)

在把自己关进城主府闭门不出的第五天,谢书台终于出了门。

外头依然是黑云压顶,哪怕正午时分,目之所触一片昏黑。晓风沉沉,树影凄凄。

谢书台一身素色缟衣,一根没有任何装饰的檀木发簪斜入样式简便的发髻之中,站在马车前停望片刻。

她问侍在一旁的车夫:“已经好几天没出太阳了吧?”

车夫颔首,道:“这场雨要落不落的,总悬在人的心上,总叫人觉得不痛快。”

快了。

谢书台缓缓收回目光,心道,这连天的乌云停了几天,已近极致,通天水汽聚无可聚,不出十天,这场大雨必然倾盆而下。

“去陈府。”

她踩着凳子上了马车,只是上了几阶短梯,便仿佛抽干了她大半力气。

她仰着身子,脱力地靠在轿中一角,感觉才刚刚坐下,轿子就又停了。

“到了。”

车夫为她掀开绸帘一角,谢书台重新睁开眼睛,身形恍惚而又坚定地下了轿。

因陈璁年幼,一未及冠,二未娶妻,在城内,像他这样夭亡的人是不能办丧礼的。

然此刻陈家一片素缟,最外头的牌匾两侧垂下厚重的白绸,大门两边的门丁也穿着素衣,愁容面皆低垂下,无端显出一股萧瑟。

“劳烦通报一声。”

谢书台递上名帖,“就说城主府的谢书台前来请罪。”

那两个门丁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有挪动脚步。

恰时一道柔弱纤影从内中走了出来,看到谢书台,她有些意外,而后掩唇轻轻一咳,便更显出几分娇弱病气。

洛怜枝笑眼盈盈地走上前,她两手垂托着谢书台的手,很熟稔似的:“小妹别为难他们,是表舅吩咐了,不准谢家的人来探视。”

因着跟谢揽怀的亲事,她如今见了谢书台,确实该唤一声“小妹”。

谢书台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也不必问洛怜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她那声“表舅”已经说明一切。

“我不是来探视的,是来请罪的。”谢书台杏眸一转,懒懒抬上洛怜枝小巧精致的脸——

虽有长病在身,但她每回将胭脂抹得那样浓,是以每次见到对方时她的脸色都红润无比,若非那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很难让人看出她有病在身。

洛怜枝叹了口气:“不管探视还是请罪,表舅现在谁也不想见,独子新丧,这几日他已经够累了,小妹应可理解。”

“那阿嫂呢?”

谢书台不卑不亢,“阿嫂也是谢家人,陈伯父又怎么愿意留你?”

洛怜枝捂着唇,眉梢笑意不显:“小妹别忘了,我先前到岸止城就是来省亲的,于表舅而言,我先是他的外甥女,然后才是揽怀的夫人,他为何要避我?”

因一个近来刚认的、远得不能再远的远亲身份就淡去她也是谢家人这个事实,谢书台不信这是陈威会做的事。

她眸光幽幽,显然觉得洛怜枝的逻辑不能说服自己,最后却只是意味深长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她预料到今日见不到陈威,既然争取过了,那见没见到就已经不重要了。

重点是,那些明里暗里盯着的眼睛,都知道她来过了。

这才是她这次出门的目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她将信交给洛怜枝,福了一礼,“劳烦阿嫂为我带封信,大约等到……明日这个时候再拿出来给陈伯父看吧。”

.

到陈府门口演了出戏,谢书台又去找了三位监官。

意料之中的,柳凭、施悯两位监官对她避而不见;意料之外的,李淳早知道她要来,不仅不避,还请她入府喝了盏茶。

“李监。”谢书台行过礼之后低眉坐在了李淳对面,她模样乖顺,“您应该知道我来是做什么。”

李淳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今日我们只喝茶,不谈正事。”

“李监!”谢书台心底越发着急,接连被拒磋磨了她的心绪,谢书台无比清楚,李淳这里是她最后的机会。

如若这条路也行不通……

谢书台眼神一凛:“李监,可否听我说两句?”

“你也说了,我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的。”

李淳抚了抚须,慢声说:“大小姐可以提很多要求,唯有这一点,本官帮不了你。”

谢书台道:“可若和他是被冤枉的!”

李淳轻轻“哦”了一声:“有证据吗?”

谢书台没有应声。

李淳道:“衡刑司办事只讲究一个证据,若有证据,你说陈璁是我杀的都行,但如果没有证据……”

李淳眼睛微眯,透出一股危险来。

“大小姐再这样,可就是妨公执法了。城律有言,谢氏犯罪而欲滥用职权者,罪再加一等,大小姐,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坚持无用,不仅会把自己搭进去,也是在害衡刑司里的那位。”

谢书台唇色发白,捏在桌子底下的手心掐出一道印记。

她舒了口气:“若和的案子多久能结?”

“原本是当日就能结的,可少公子不肯认罪,又日日喊冤,司里怕真冤枉了人,便往后延了几日。”

李淳吹着杯里的茶叶,意露嘲讽,“但陈璁头七都快过了,还是没有证明他无辜的证据出来,陈家又步步紧逼,本官与另外两位监官也很为难啊。”

谢书台心中有什么轰然炸响。

只有两天了!

两天内再找不到可以证明谢若和无辜的证据,此案就此定下,他再也无翻身的可能!

谢书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李府的,她只知道自己弃了马车,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却觉得近身的各种人潮喧闹声离得这么远。

她突然无比后悔,悔不该把自己关起来,白白错失救谢若和的时间——只是如今看来,就算她没把自己锁在房中,也没什么用就是了。

谢书台正出着神,右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迟缓地回过头,脸在看到裴玉斐那张脸的时候终于有了颜色。

“如何?”谢书台问,“查到什么没有?”

她面无血色,脸苍白得比冬日雪更甚。裴玉斐没想到短短两日不见她就变成了这般模样,倒好像被关在衡刑司的人是她一样。

便不由得关切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谢书台低头,两人随意找了间茶馆坐。她动作间,裴玉斐不小心看见宽阔广袖里露出的一截瘦削的小臂,心底担忧更甚。

但他也知道,此时再多的关心皆是无用,所有言语上的安慰,都不如谢若和一句无恙来得有效。

他说:“我们已经找到了证据,但还不够。毒死陈璁的毒药是特制的,市面上并不流通,我们找到了制毒药那人的住处,但已经人去楼空了。”

谢书台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关键:“我们?”

谢若和的事兹事体大,谢书台不确定暗中是谁动的手,为保万无一失,她只让处在这一层利益之外的裴玉斐帮了忙。

于是这个“们”字,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裴玉斐神色复杂:“顾如期来找过我了,他手持监官令牌,要做什么我拦不住,索性他也想为谢若和平反,我就与他合作了。”

谢书台眉心微动,有旁的人插手谢若和就算了,这人竟然还是顾如期——这个前世害死了谢若和的人。

何其讽刺。

她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问:“可查出那人往哪里逃了?”

裴玉斐道:“已经找到线索,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再让他跑,我们动作也不敢太大。”

谢书台理解,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最快要几日?”

谢若和只有两天时间了。

“最慢五天,最快也要三天。”裴玉斐说,察觉到谢书台眼里的痛苦,他不忍道,“所以必要之时可能需要你拖时间,我知道这很难,但……”

他话没说完,谢书台却明白了。

这是很难,但这是他们为谢若和翻案最后的机会了。

谢书台感觉胸口传来钝痛:“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裴玉斐捏着茶杯,想到顾如期的建议,虽然觉得古怪,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要拖时间,那是唯一的办法。

对上谢书台有了生气的眼睛,裴玉斐有些奇怪为何一向爱在谢书台面前表现的顾如期这次却要再三嘱咐不要说出此计是他提出。

他的说法是“阿姐不信我,若知道是我的想法,未必肯信”,但顾如期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但他还是没把顾如期供出来,毕竟他现在在三监之一的李淳手下,或许真的有什么不能明说的顾虑。

他说:“到非常之时,揽月楼中的那面望闻鼓或可以派上用场。”

谢书台一顿。

城中那面望闻鼓,专为含冤之人所设,平日里但凡冤士,无论普通城民、乞丐、甚至城外草寇,只有心有冤屈,便可击鼓鸣冤。

流民草寇可用、百姓可用、世家大族可用,那么谢家人也能用!

听明裴玉斐的意思,谢书台眸中现出一丝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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