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觉得时间磨得差不多了,谢扶疏才慢悠悠地往帐子的方向走。
她并不着急回去,反而一路闲庭信步,不时打草看花,好不自在。
而后一个转眼,觑见没长眼般在考校场里横冲直撞的谢若和,所有闲情逸致瞬间褪了个干净。
“你怎么在这?”
她几步走上前去,察觉到对方的冷漠后皱起双眉,“谁招你了?”
“我怎么不能在这?”见是她,谢若和脚步慢了下来,“没谁招我。”
“你不在阿姐旁边来这干什么?”谢扶疏道,“还说没人招你,都快气炸了。”
“我就不在阿姐旁边就要来这。”少年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就是没人招我,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谢扶疏看他像看着病人似的:“莫名其妙。”
谢若和冷哼一声:“不懂装懂。”
两人同时收声,场面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谢若和先开口:“你不是说去看堂嫂了吗?”
谢扶疏道:“是啊,看完回来了。”
谢若和质疑:“很晚才能回来?”
“啊,那个。”谢扶疏心虚地摸了摸眉间,“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飞快转移话题:“那你现在回来了,阿姐岂不是单独跟他们两个在一起?”
想到裴玉斐跟顾如期两个人明明互不对付,却还要在谢书台面前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场面,谢扶疏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
谢若和知道她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当即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没,阿姐嫌他们烦,自己先回来了。”
谢扶疏有些意外:“那阿姐现在在帐子里?”
谢若和缓缓舒了口气,故意慢声慢语:“没呢,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卫瑶,阿姐跟他叙了会儿话,我嫌无聊,就先回来了。”
“什么?”谢扶疏笑不出来了,“你把阿姐一个人留在那了,跟卫瑶两个人?”
“不是两个,是很多个。”
看到谢扶疏跟自己先前如出一辙的着急,谢若和心里这才舒服了点,“卫瑶带了一群人,他们……”
话没说完,他手腕突然一紧,身体随着冲力倾倒前奔,和着木叶的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
谢若和边随她跑边没好气问:“不是,你又扯我干什么?”
“你把阿姐一个人留在那了!”
谢扶疏咬着牙,抓他腕处的力道越收越紧,像是要把他捏碎,“那卫瑶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你让阿姐和他在一处,出事了怎么办?”
谢若和无谓道:“这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事?那卫瑶好歹是卫家的人,再怎么说也会顾着点城主府的威望。”
不知是不是谢扶疏会错了意,在听到“城主府”三个字时,她分明感觉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嘲意。
但这奇异的感觉很快消弭,谢扶疏恨恨道:“所以你就让阿姐跟他单独相处?去年那件事阿姐消沉了多久你不知道?如今她好不容易好了点,好不容易……”
说到深处,谢扶疏神色黯然,却是难以接续。
她恶狠狠道:“总之,要是阿姐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收拾你。”
谢若和心情烦躁:“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她在那跟卫瑶说话的。”
谢扶疏没理他,只问:“你们刚才是在哪里遇到卫瑶的?”
“那边,对,往右转。”谢若和不太能跟得上她的速度,差点摔倒,“我说你慢点,不行你自己去吧,我不跑了!”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把阿姐一个人丢那边了,我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谢扶疏火气上来了见谁都想骂,“白亏阿姐这么疼你,疼出一个白眼狼来!”
“都说了跟我没关系!”
谢若和的逆反心也起来了,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谢扶疏的手,爆发之大,将人甩得往前跑了好几步才站稳。
没想到他会反抗,谢扶疏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我不去了!”谢若和瞪着她,“要关心她你自己去,反正跟我没关系!”
谢扶疏气极:“你怎么这么冷血?”
他冷血?谢若和要被她的话气笑了,明明最冷血的人她正要去救着,怎么倒好意思反过来指责他?
谢若和道:“我就是冷血,你不冷血你自己去,说不定人家还不记你的好,到时候挨骂了别来找我哭!”
或许是从未受过如此重话,如今被谢若和这么一吼,谢扶疏两眼怔怔,大脑突然发懵。
她涨红了脸,指着谢若和说不出话:“你!”
“就我!”谢若和理直气壮,“我就不去,有本事你报官抓我,逞嘴上功夫算什么,跟谁不会一样。”
两人不欢而散,谢扶疏咬着下唇,想到谢书台处境,最终还是朝着谢若和指的方向去了。
却没想要找的人早她一步,谢扶疏还没跑出多远,就看到一袭素色劲衣心事重重地从北林的方向走出。
“阿姐!”
谢扶疏大喜,她上前把谢书台全身上下摸了个遍,忧心忡忡道,“你没事吧?”
谢书台奇怪地看她:“我能有什么事?”
谢扶疏道:“若和说你们跟卫瑶碰上了。”
谢书台一讶,她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沉默片刻才问:“你碰到若和了,他人呢?”
“往那边跑了。”谢扶疏给她指了个方向,仍旧紧张,“阿姐,那卫瑶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谢书台不知想到什么,默了一默,“今日的事先不要跟别人说,没几天就六艺会了,我不想因为这个节外生枝。”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谢书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人拒绝的坚持,
“好不容易那件事淡出众人视野,你这么一提,差点忘了的事谁都能记起来,反而不好。”
谢扶疏脸色难看:“但分明就是他们卫家有错在先,是他卫瑶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又不愿接受退亲事实设计阿姐,我们只是防他一手都有错吗?”
谢书台低下了头:“这立身世道,对女子本就更加苛责,你看这一年以来,卫瑶可有因此事受到什么影响?”
谢扶疏脸色发白:“没……”
他不仅没受到任何影响,还更添风流之名,但凡是个男人知道谢书台曾是他的未婚妻,都要夸上一句“好福气”。
反而是谢书台举步难行,若非看在城主府的面子上,背后的流言能将她的脊梁骨戳弯。
前世这个时候,她确实是在意过的。
哪怕她退婚是因为卫瑶先在青楼狎妓后出言诋毁,哪怕是卫瑶下药设计的她,哪怕她清白未失,也还是一次次自陷于外人的质疑之中。
清白论,诛心刃,世俗言,坍墙雨。
后来她开始怀疑自己不该退婚,怀疑卫瑶无错,怀疑自己为一时意气,辱没了城主府的名声。
——岸止城女子虽比关内女子更加自由,可以肆意骑马、练剑、抛头露面;但女子终究只是女子,再多的权力都是男人赋予的,心气再高,也越不过男人。
千年如此,无人可改。
于是谢书台没有置气的权利,于是谢书台终日惶惶,被世俗惯习压迫得差点去卫家认错。
是她两位兄长拉住了她。
他们告诉她,错不在你。
他们告诉她,谢家女子不必忍不愿忍的怒气。
他们告诉她,若世道不能允女子公平,是这世道的错,若她挣不过这世道,他们便替她去挣。
然后殉在了这条无人走过的康庄大道上。
而后她幡然醒悟,可惜为时已晚。
重来一世,对其他人来说,沸沸扬扬的城主府退婚事件发生在清晰可记的昨年,可对她来说,却隔了八年这么远。
八年,足够往事散成云烟,那些从前在意过的执拗过的比命还要紧的往事,早就变得无足轻重。
还有什么比亲朋尚在、岸止城尚安更重要的呢?
已经没有了。
何况卫瑶欠了她的,已经在前世用性命偿还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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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书台有意维护两家脸面,为了避免有心人大做文章,单方面把她跟卫瑶见面的事瞒下来。
但身为事件漩涡中心之一的卫瑶好像与她想法不同。
当日中午,在北林深处猎了不少东西的裴玉斐气势汹汹地扛着猎物走到她们帐外,神色不虞:“你见过卫瑶了?”
彼时谢书台刚刚洗浴过,发尾未干的青丝垂在身后,身上微微透出好闻的草木皂荚香味。
她十分劳累似的,修长的指节捏着眉心:“又是若和告诉你的?”
“用得着他告诉我?”
裴玉斐没好气地把猎物往地上一扔,“卫瑶逢人就在那夸夸其谈,只怕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要知道你对他余情未了,为了能嫁出去无所不用其极了。”
谢书台微顿:“他是这么说的?”
“不然你指望那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裴玉斐翻了个白眼,“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我去帮你打他一顿如何?”裴玉斐松活了一下筋骨,“你想卸他胳膊还是腿,或者两个一起也行,我都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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