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
绿漪堂里,孙嬷嬷神情不安地来回踱步。直到碧桃跑进院子,激动地道,“嬷嬷,找着五小姐了,人找到了……”孙氏悬着的心才陡然松了。宜嘉的身份摆在那里,要是出了事,这个责任,别说她,就是秦姨娘那般受宠,也是担不起的。
万幸没闹出什么事端来,有惊无险。
孙嬷嬷松了口气,正准备开口叫碧桃带自己过去,却见几人从庑廊往院子里走。她定睛细看,才发现为首的是江明霁,少年清瘦颀长,穿着蓝色的学子服,面上是淡漠的神情,怀里却小心地抱着五小姐。
孙嬷嬷忙走了过去,可还不等她开口,二少爷已经抱着五小姐,径直地从她面前走过了,神情冷漠。
孙氏一怔,只觉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江明霁抱着宜嘉进了内室,宝岚和其他丫鬟都围了上来,个个都是一脸后怕。宝岚怕她们闹着宜嘉,打发其他人出去,只她和宝音两个留下伺候,服侍宜嘉睡下。宝岚留在床边守着,宝音却是看了眼默然不语的江明霁,走了过去,屈了屈膝,鼓起勇气道,“二少爷,奴婢有事禀告。”
江明霁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内室。宝音跟着出来,确定四下无人,才开口,“小姐的私库一直是董妈妈管着的。她病了后,才把私库的钥匙和账本给了奴婢和宝岚。孙嬷嬷来了后,就问起私库,丫鬟们不敢瞒着,只好说了实话。”
宝音的心思比宝岚细腻得多,思虑也更周全。
她很清楚,凭她和宝岚两个,是怎么也斗不过老资历的孙嬷嬷的。董妈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思来想去,才大着胆子来求二少爷。二少爷他虽性情冷漠,可待五小姐却是疼爱,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明霁却没顺着宝音的话题说,反而突然地问起,“董氏是怎么病的?”
宝音不解,不过还是仔细地答了,“有日夜里突然转冷,董妈妈担心小姐,起夜看了看。大约是是夜里受了寒了,第二日就咳起来了。去西院请了大夫,吃了几日的药,也未见效,反倒愈发地重了。”
说起来,她们也是没料到,董妈妈平日里身子一向硬朗,突然就一病不起了。
江明霁背手而立,垂眼间思绪暗流涌动。过了会儿,才淡淡地道,“此事我知道了。钥匙你留下,账册给我。取用了什么,记录在案。我每旬来对账。”
宝音没料到他竟肯亲自接手,一下子便安心了,忙应下来。匆匆取了库房账册来,也没避着孙嬷嬷,就那么交了出去。
董氏的账册做得不大好,内容繁琐,有些地方显得啰嗦多余,但条条目目都记录得很齐全。江明霁略翻了几页,发现宜嘉小小的人,私库里的东西却多得惊人。
大头是薛氏留给她的嫁妆和首饰,其他零零散散的进账,则是这些年祖母、宜嘉的舅舅家等各处送的年节礼。撇开老夫人帮忙管着的铺面田庄,仅这账上的银票,就有近万。
这么厚的家底,在宜嘉手里放着,无异于小儿抱金于市。也难怪绿漪堂这般低调,也还是被人盯上了。江明霁没再说什么,带着账册回了暮清院。
翌日,宜嘉还要去进学。从内室出来后,却看见二哥一身青色直裰,坐在屋里。宜嘉眨了下眨眼,有些惊喜地跑上前叫了声“二哥”,抓着他的袖子问,“二哥,你怎么来了?”
“今日放假,送你去进学。”江明霁淡淡地说着,垂眸去看宜嘉。她除了眼睛有些肿外,精神头倒还不错。小丫头比他想象得坚强许多,虽然还是稚嫩爱哭,但恢复得很快。他把宜嘉抱到圆凳上,丫鬟伺候她用了早膳,江明霁才牵着宜嘉出了绿漪堂,一路送她到族学外。
“进去吧,下学我来接你。”江明霁摸了下小丫头的头。
他并不强求宜嘉把书念得多好,治学是要下苦功的,时人又都偏见,女子要在这上面有所成就,更是难上加难。他这个妹妹天生不足,体弱多病,未必吃得起这份苦。不论如何,他自会护着她。
宜嘉乖乖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被宝音牵着走远了。
江明霁回到暮清院,松年已经在书房等着了,见他进来了,上前说道,“您昨晚吩咐的事,有消息了。蒋平刚才递了消息进来,那药渣请大夫看过了,确实有问题。董妈妈服用的是一道祛寒温补的方子,其中有一味熟地黄,本是性温补血的药材。大夫看过后,道药材中并无熟地黄,倒是有一味性寒的生地黄。”
说着,松年递上一副裹着两味药材的手帕,“这是蒋平连同口信一起交给小的的。”
江明霁掀开帕子,看了一眼,神情晦暗不明。
自江老太爷赏了江明霁田庄铺面后,松年也开始接手一些庶务,有了做事的经验,此时见主子没作声,便大着胆子试探发问,“少爷,这事要不要……禀告给三爷?”
江明霁沉默地扯了下唇。父亲偏爱江明晖和江宜瑶,对宜嘉态度一贯平平。事情闹到他那里,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氏手握三房的管家权,迟早会再伸手。
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一绝后患。
江明霁面色平淡,把包着药材的帕子收进袖里,径直去了鹤柏堂。
再过些年,郎君们都要开始议婚了,江老太太也就慢慢地放权了,再加上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平日几乎不过问各房的事。这半月犯了咳嗽的老毛病,一直在静养。卫嬷嬷进来通传,江老太太还微微一怔,才慢慢从蒲团站起。
“可说了什么事?”
卫嬷嬷搀扶着她,摇摇头,“二少爷没提。”
江老太太心下疑惑,但想到这个孙儿一贯的做派。若不是正事,他是不会这样贸然求见的,“罢了,你叫他过来吧。”江老夫人去了正屋内的隔间,坐下不久,丫鬟就带着人过来了。
江老夫人示意他坐,侧过身拿帕子捂嘴咳了阵,缓过来后,见江明霁不知何时起来了,递了杯温水过来。她微微愣了下,接过喝了口,才声音沙哑地开口,“你突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江明霁微一颔首,声音不疾不徐,将董氏生病被挪出府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而后拿出那条包着两味药材的帕子。卫嬷嬷接过去,拿给江老太太看。
“……色黑质黏的为熟地黄,性微温,有温补功效。褐棕而质干的,是生地黄,乃性寒之物。二者同出一物,药性却截然相反,不可换用。董氏所服的药中,本该用的熟地黄,被换成了生地黄。”
江老夫人听罢,面色旋即沉了下来。后宅这些手段伎俩,她做了多年的当家主母,再清楚不过。弄走董氏,为的是给自己人腾位置。那被秦氏送去的孙氏,明面上是江三爷的人,可只怕实际上早投靠了秦氏了。
宜嘉一个孩子,怎么经得起这般算计。若非二郎来说,秦氏怕也就这样得逞了!
她闭了闭眼,气极之下,连手也在轻颤,冷声朝卫嬷嬷道,“去问问三爷在不在。若是在,请他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卫嬷嬷很快应下出去了。
“怒大伤肝,您的身子要紧。”江明霁缓声劝说,“您不必动怒……正因您在,秦姨娘才有所忌惮,纵然想做些什么,也一再小心隐晦。只用药性相左的药替换,而非直接下毒。”
江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却没好受多少。她自是厌恶如此行事的秦氏,可她心里又清楚,三房的问题,归根结底,根源在江三爷身上。因为江三爷的偏心,也因为他对宜嘉的疏远冷落。但凡他愿意在宜嘉身上用几分心,表露出一点重视,秦氏都绝无胆子伸手。
三房真正的主子是江三爷,其他人不过是看他的脸色,揣测他的心意行事。江老夫人有些头疼,眉头紧皱,正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时,却忽地听见江明霁的声音。
他平淡的声音道,“祖母可考虑父亲续弦一事?”
江老夫人听得一愣,抬起头来,目光看向江明霁,“续弦?”她思忖了下,道,“你说来我听听。”
顶着老太太的目光,江明霁抬眸,声音很平稳,“孙儿只是觉得,三房没有主母,不是长久之计。久无主母,人心浮动,自然多生事端。加之秦姨娘孕嗣有功,伺候父亲多年,就算偶有错处,父亲想必也顾念旧情,不舍严惩。若是三房有了主母,一切自是按后宅规矩来,也免得叫父亲为难。”
江老太太起初听着,还不觉有什么,等江明霁说完,却是觉出其中的好处了。秦氏膝下有儿有女,又有江三爷的宠爱,要找个压得住她的人,确实不易。祝氏性子软弱,自是担不起这个重担。一般的管事嬷嬷,更是不行。
可三房要是有了主母,主母管教妾室,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至于宜嘉,她是女孩儿,虽占了个嫡,日后却是迟早要嫁出去。继室进门,忌惮的也只会是有宠有子的秦氏,只要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善待宜嘉,以彰显自己的贤惠大度。
江老太太坐直了身子,心里头思绪万千,眼前闪过的,却是宜嘉稚嫩的脸。
她想起自己刚抱回宜嘉时的情形。小小的婴孩,不哭不闹,总是睁着乌黑滚圆的眼,乖乖地望着大人。稍长大些,跌跌撞撞会走路了,便会懂事地陪她礼佛。小小的人,跪在蒲团上,安安静静的,累了就在菩萨跟前睡一会儿。
这样好的孩子养在膝下,任她一开始再心怀芥蒂,时间久了,也还是生了怜惜了。自己一手带大的,怎么会不疼她呢……
江老太太怔怔地想了会儿,终是下了决心,“此事我已有决断,你先回去吧。”
江明霁闻言起身,长身一拜,“祖母保重身子,孙儿告退。”江老太太看着他转身出去,视线扫到少年脸上的沉稳淡漠,不由得想,这孩子对什么都淡漠疏离,这些年从不见他亲近谁,唯独对宜嘉这个妹妹,却是难得的用心。
这时,丫鬟过来通传,“老夫人,三爷来了。”
江老夫人收回思绪,旋即打起精神,“请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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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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