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023

新夫人的人选,在年前定下了。

宜嘉在鹤柏院请安时,听大人们说起,道新夫人出身名门,是保定宋家的小姐,家中祖父还曾担任过先太子的恩师,是清贵之家。这宋小姐是个性情温和的才女,只是因为长辈连着过世,她要服丧,耽搁了婚事,年纪稍长了些,有二十一了。

不过江三爷是续弦,倒不在意这些。相看后,两方对这门亲事都很满意,合了八字后,赶在年前下了定,预备来年正式成婚。

因此江家的这个年,比平时还要忙碌些。尤其是余氏和高氏,更是忙得见不着人影。

待出了正月,又紧赶慢赶地操持起了三房的婚事。终于,在阳光明媚的立春日,江府宅子上下悬灯结彩、红绡满堂,在一片宾客云至的热闹中,宋氏正式进门了。

礼堂内,宜嘉随二哥站在人群后,看新人行拜堂礼。新娘红绸覆面,看不见样貌,不过也是身姿婀娜,如意幅裙下露出绣鞋鞋头上绣着颗不大的明珠。新人行过礼,江老爷子和江老夫人各道了句祝语。

“螽斯衍庆,如鼓瑟鸣。”

“瓜瓞延绵,同心同德。”

仪式结束,新人被送去新房。观礼宾客也被请去筵席处,江二爷和江四爷作为家中男丁,很快忙忙碌碌地招待起宾客来。江家在河间府是大户,往来迎送的亲朋友人属实不少,没一会儿,就连还未及冠的江明霁等人,也被拽去招待客人了。

女宾这边不饮酒,就另作了安排,在花园搭了戏台子,请了北直隶最有名的戏班子来。戏台上唱着花好月圆的戏词,宜嘉正听得起劲,被江宜乐拉着走了。

“走,我们去新房看新娘子去!”今日高氏忙得头昏脑涨,顾不得女儿,江宜乐俨然一副放飞自我的模样,四处乱蹿,看其他人去新房,便非要拉上宜嘉一起去。

两人牵着手来到新房外,江三爷去了前厅接待宾客,嬷嬷刚送走了一批来和新娘说话的官太太,新房的门还没来得及关。屋内有个眼尖的夫人打眼看见手牵手的姐妹俩,当下就笑着冲嬷嬷道,“这是谁家的姐妹,瞧,小小人儿还牵着手走路呢。真是可人,快快带进来。”

那嬷嬷是三房的人,自是认得宜嘉和宜乐的,引着姐妹俩进了新房,朝那说话的夫人道,“宋家太太,这是府上的三小姐和五小姐。”

这话一出,本来作矜持状的新妇宋氏,倒是抬眼看了过去。姐妹俩年纪相差不大,但还是能分辨出谁大谁小。宋氏很快把目光落到宜嘉身上,不动神色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下了然,这便是江三爷前头那位夫人留下的女儿。

倒是当真年幼。若她是薛氏,只怕是如何也舍不得闭眼的。留下这样个孤零零的孩子,也是可怜。

看嫂子拉着姐妹俩说话,宋氏示意丫鬟拿了糕点给姐妹俩。宜嘉和江宜乐牵着手来跟她道谢,宜嘉不知怎么称呼宋氏合适,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喊的“太太”。江宜乐一贯不爱动脑,也跟着宜嘉喊。

宋氏倒不介意,小女孩儿羞涩,哪有一见面就改口的道理。再者,她又不是真来给宜嘉做娘的,哪里会少她一句母亲。遂面带微笑地点头应了,还叫丫鬟拿了两个镯子来,她亲手给姐妹俩带上,笑眯眯地道。

“可不要推辞了……不好叫你们空手来一趟,这镯子你们拿着玩吧。我初来乍到,一个人也是无趣,你们以后也常过来玩。”

宜嘉和江宜乐谢过宋氏,又与宋家几位太太见了礼,就跟着嬷嬷出去了。

看姐妹俩手牵着手出去了,宋家三太太连连感慨道,“江家人都生得好,这姐妹俩小小年纪,就生得灵秀可人。方才瞧咱们姑爷,也是丰神俊朗的人物。三妹可是有福了……”

这话一出,宋氏脸颊微红。宋家二太太和三太太见状,捂着帕子打趣起宋氏,唯独宋家大太太面上应和,心里却有些瞧不上。

这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还真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先前还笑话三姐儿眼高于顶,挑来挑去。最后落得给人做续弦。见了江家送来的聘礼,便又羡慕起江家的富贵,巴结讨好起三姐儿了。没见过变脸这么快的。

但话说回来,三姐儿也是……被江家的富贵迷了眼了,竟放着她介绍的孙举人不选,非要给江三爷个鳏夫做续弦。这给人当后娘的,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不过是面上光鲜,背地里有的是苦头吃。

宋氏的嫂子们陪着又坐了会儿,帮着招待了几波过来找新妇说话的官夫人,见没人来了,才起身回了前厅。宋氏的乳母送走几人,回了屋里,心疼地替宋氏按了按肩颈,“您坐一天了,奴婢帮您按按肩膀。”

宋氏拉过乳母的手,摇摇头,“尹妈妈,你也跟着忙活一天了,这会儿就你我主仆二人,坐下歇会儿。陪我说说话。”

尹妈妈闻言坐下来,和蔼地看着宋氏,欣慰地道,“您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若是老爷还在,看见您出嫁,定然高兴不已。”宋三老爷在任上急病去世,宋三夫人则是个贤惠不争的,在家里说不上话,亏得她们小姐自己有主见,才求来了这门亲事。

她原先也觉得做人续弦不好听,可今日来了江府,才知晓小姐的苦心。这江家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可祖上积蓄甚多,府里读书氛围浓厚,子孙争气,接连几代都出了几个进士,实在是个好人家。

宋氏听尹妈妈提起父亲,鼻尖有些酸楚。她转过脸,平复了下情绪,视线扫过屋中的各色昂贵典雅的布置摆设。

她何尝不知道很多人私底下拿做人后娘一事来笑话她,就连自家嫂嫂姐妹,也不例外。可宋家也只是外人看着体面罢了,祖父才高八斗,为人却清高孤傲,当今因敬重先太子,对祖父以礼相待,许以高位,祖父却多番推辞,在世时就从不提携家中儿郎,就连嫁女,也挑寒门学子。

她自幼就看着她的姑姑姐姐们,变卖嫁妆,供养夫家。为了一个好名声,赔上自己的一生。这样的日子,她是绝不愿过的。

只不过,江三爷生得如此儒雅清俊,倒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想到方才挑喜帕时的惊鸿一瞥,宋氏脸上有些热,原本略显寡淡的清秀五官,也因羞涩显出几分娇俏来。

暮色四合,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热闹了一整日的江府逐渐沉寂下来,只随处可见的曛红灯笼,尚透着几分喜气。

一夜过后,府中不复昨日的喜气满庭。

宋氏昨日还是娇客,但打从今日起,便是嫁为人妇,要学着侍奉丈夫了。听见枕边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宋氏又闭目假寐了会儿,才装作刚刚转醒的样子,合衣起身,过去服侍江三爷更衣。

江永陵低眼看着为自己更衣的新妇。男人皆好颜色,他自也一样。但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了。

看宋氏拿了靴来,江永陵拂拂手,“我自己来,你也去更衣吧。过会儿还要去敬茶。”妻不是妾,该给的体面,他还是要给的。

二人梳洗打扮后,一起到了鹤柏堂。宋氏给二老敬过茶后,江永陵被江老爷子叫去书斋说话,宋氏则留下与女眷一起。

趁着说话的间隙,余氏和高氏也细细打量起宋氏来,要说相貌,宋氏只是清秀,莫说跟前头的薛氏比,便连秦氏和祝氏,也比她貌美。但宋氏身上有一股子书香门第的气质,言谈举止,无不得体。连一向高傲的余氏,也和宋氏很聊得来。

江老夫人看几个儿媳妇交谈着,观察了会儿,才开口,对宋氏道,“先前听亲家母说,你在家中,十几岁起便帮着她管家了?”

宋氏闻言心下一动,面上倒未变,只谦卑地道,“只是经手些账目,给母亲打打下手,谈不上管家。”

“十几岁管得好账,那也很不错了。”江老夫人喝了口茶,“你既进门了,这三房的庶务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早些接过手去,也是好的。至于中公的事,待你日后熟悉了,再替你二嫂和四弟妹分担。”

宋氏听了这话,心下自是激动。管家权对一个新妇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在进门前,便打听过三房的情况。江永陵屋里妾室并不算多。祝氏失宠,如今只守着孩子过日子,是个老实的。秦氏却算得上是个宠妾,有宠有子,一个姨娘管着三房的庶务,不管是江永陵看重,还是江老太太信任,这都是极大的体面。

她虽是主母,名正言顺,可也不想一进门便与秦氏对上,徒惹了江永陵不喜。本想着徐徐图之,如今婆母开口,却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不过婆母虽说了让她接手管家权,却又提了一嘴中公,言下之意是还要考较考较她,再做打算。

宋氏也不心急,柔声应下,又态度谦虚地道,“只是儿媳到底经验不足,旁的也就算了,纵是出了纰漏,也好弥补。可若事关几个孩子,儿媳却不敢自专,日后怕是免不了还要来打扰您老人家。”

看宋氏没有因得了管家权而张狂,姿态谦逊,江老夫人心下满意,也不介意指点她几句,“几个孩子,方才你也见到了。二郎在府学念书,一旬回来一趟。其他几个的日常起居,也都有他们的生母。你是嫡母,平日里关怀教导着,捉大放小便是。这都无妨。倒是宜嘉,薛氏去得早,她又年幼体弱,怕是要你多费心。”

宋氏把婆母的话,暗暗在心里过了一遍。

三房先前没有主母,秦氏祝氏所出的几个孩子,都在生母膝下养着。从未出过什么岔子,老太太也不想她多插手干涉。正好,这些庶子庶女,她也不想管。倒是宜嘉,年幼丧母,又是嫡出,老太太又特意提起来,只怕是放在心上的,她不妨多照拂着些。

一来是遵了老太太的叮嘱。二来,宜嘉虽是嫡出,却是个女孩儿,日后迟早要嫁出去的,她做继母的,善待她些,非但没什么损失,还能博个贤良的名声,再划算不过。

宋氏心下有了计较,面上便也只管恭顺地应承,“是,儿媳记下了。”

陪着老夫人说过话,宋氏出了屋,辞别妯娌们,往外走,循着下人的指路,去寻江永陵。不多时,就在湖边看见了他。

春日暖阳,灿灿的日光照得湖面一抹金色。江永陵便站在那一片和煦日光里,一身青袍,不知是在观景,还是想事。宋氏脚下踩了枯枝,声响惊动了江永陵,他回了头,温和儒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宋氏看着这一幕,竟不自觉涌起了点不合时宜的少女羞涩来,好在她尚理智,只一瞬,便回了神,轻声地道,“三爷。”

江永陵走过来,“走吧。和母亲聊得如何?”

宋氏随他一起往三房的方向走,轻声道,“母亲性子宽和,怕我初来府里,吃住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待我很是关切。倒叫我有些惭愧,原该我做儿媳妇的,孝敬母亲才是,反倒叫母亲操心起我来,实在不该。”

江永陵宽慰宋氏,“母亲性子最是宽厚,你不必忧虑。官场事忙,家里的事,我难免有时顾不上。母亲那里,你替我多去陪着她老人家些。”

宋氏应下,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三房。进了屋,丫鬟上来替江永陵脱靴,宋氏则上前,端了杯热茶,觑着他啜茶,便不动声色提起三房管家权的事。

“……妾身原想着,我刚进门,这些也不必着急,换了人管,也怕下头一时适应不过来。只是母亲今早这般说,却又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我若不应,倒是我推脱怕事了。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没底,便还是来问问爷的看法。您浸淫官场多年,阅历谋略,都远胜常人。若您点了头,我这心里头,便半分都不慌了。”

江永陵闻言一笑,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宋氏,道,“夫人这是把我当谋士门生了?”

宋氏脸颊泛红,也不争辩,只道,“妾身哪里敢。您是堂堂的朝廷官员,谁敢叫您当谋士啊……”

宋氏这幅小女子示弱的姿态,取悦了江永陵。男子便是如此,虽喜欢出身名门的贤惠端庄妻子,可私底下独处时,却不愿日日对着个端着的菩萨。在外头要妻子体面尊贵,回了家,便又喜欢起温柔小意来。

宋氏清楚其中门道,她容貌只是清秀,便只得在这些上多下功夫。

果然,宋氏以这幅示弱的姿态提起管家权,江永陵并未反感,只道,“不必怕这怕那,你是主母,三房的事,自该你管着。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管得多了,便也上手了。”

虽这般说,看宋氏应下,江永陵到底多提了一句,“若忙不过来,便吩咐秦氏做些。她管着三房的事,也算尽心,没出过什么岔子。”

宋氏自不会把权力交到秦氏一个宠妾手里,但江三爷对秦氏这般评价,可见秦氏在他心里有些分量。

这个秦氏,她确实不能小瞧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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