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宋氏这一胎来之不易,余氏和高氏与她平日里相处得不错,这会儿也都体谅她的不易,特意过去看了她,叮嘱她安心养胎。再加上有老夫人发话,宋氏养胎的事,便这样定下,没在府里惊起什么波澜,更无人说什么风言风语。
倒是秦氏,听到下人来报时,轻飘飘地说了句,“咱们这位太太,倒是个娇贵的。”
自宋氏进门后,她在府里的经营,这些年被她暗中处理得所剩无几。还是靠着儿子举业有成和江三爷的宠爱,才勉强维持住了体面。对于宋氏,她厌恶至极,自然不会盼着她好。
江宜瑶听姨娘这样说,不由得有些担心,“姨娘,太太要是生了嫡子,咱们可怎么办?”
秦氏妙目一转,轻轻地道,“她生得下来再说,你担心这些做什么。养大一个孩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说着,话锋一转,叮嘱起女儿,“瑶姐儿,给老爷子侍疾虽累,却是你的好机会。你是庶出,想嫁得好,免不了要品行才貌上强过旁人才行。老爷子若是这回熬不过去了,你细心侍奉,旁人自要赞你孝顺。老爷子若是熬得过去,那得了老爷子的喜欢,你日后觅婿,便能更上一层,于你哥哥,也有助益。这其中的道理,你可明白?”
江宜瑶咬唇,想起祖父那日的模样,便觉得害怕。但被姨娘殷殷注视着,只能硬着头皮,胡乱道了句“好”。可心里,却是不情愿的。
她毕竟年纪不大,还未全然学到秦氏的心计,虽按着秦姨娘的话去做了,可心中排斥,侍疾时,面上也不免露了几分嫌弃。
伺候老爷子的管事嬷嬷怎么会看不出来,但也不想生事,只寻了个由头,打算将人支出去。本以为没那么容易,不曾想,江宜瑶听了后,很快就出去了,一副逃出生天的模样,看得管事嬷嬷都是一愣。
另一个姓谢的嬷嬷摇头,压低声音道,“只怕是妙馨院那位逼的。”
管事嬷嬷不欲议论主子,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神情,并未搭话。谢嬷嬷见闫嬷嬷不接腔,也讪讪闭了嘴。
几日后,京中的御医到了,替老爷子诊过脉后,却是眉头紧锁,出门后便拱手和江永陵道,“老爷子这是卒中内风之症,气血痹阻不通,脑络肺腑受损,已是沉疴难愈,当下唯有悉心调护,辅之温和药材滋补,稍缓其苦,能撑几月还是几年,全凭天命了。”
说着,留下药方和几瓶太医局秘制的固本养荣丸,便告辞而去了,道还要回京中复命。
江家众人骤闻悲讯,都难以接受。
反倒是老爷子本人,似乎早已预料到结果一般,表现得泰然,叫人拿了纸墨来,撑着做了安排,长子未归,府中诸事都交给江永陵,又让他遇事多与兄弟商量,不可独断,兄弟间要相互扶持。
江二爷几人流着泪答应下来。
江老爷子又叫过江明霁几个明年参加乡试的,道自己就是撑着一口气,也会熬过乡试,责令几人安心念书,潜心学业,不可有丝毫懈怠。
一一叮嘱完,老爷子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整个十一月,江家都沉浸在压抑的气氛中。江大爷外派做官,没法归家,其妻章氏则带着一双儿女,日夜兼程,于月底赶回了河间府。进门后,梳洗休息也顾不上,便去拜见了老夫人。
“儿媳不孝,回来迟了。”章氏进门便拜,一双儿女也跟着她跪下。
章氏出身名门大族,是江老爷子和老夫人千挑万选,才选中的宗妇长嫂。这些年跟着丈夫走南闯北,从无怨言,又生下这样一双好儿女。江老夫人自然不舍得责怪她,亲自扶她起来,宽慰道,“事发突然,你也不必自责。快起来。”
余氏高氏见状,也忙去扶侄儿侄女。
“大郎、昭姐儿,你们也别跪着了。”
江老夫人看向长孙、长孙女,跟章氏道,“你一人回来也就罢了,何必折腾孩子们……明誉后年要参加春闱,昭姐儿也刚定了人家,跟着你这样跑,哪里吃得消。”
章氏却是摇头道,“宜嘉那么小,都在老爷子跟前侍奉尽孝了。大郎和昭姐儿是做长兄长姐的,如何吃不了这一星半点的苦。我这回带他们回来,也是大爷的意思。”
江明誉和江宜昭也当即起身,应和母亲的话。
青年清风朗月,少女文秀端庄,说话更是有理有度,气度不凡,大大方方。看得余氏等人暗地里啧啧称赞,都觉得章氏这一双儿女,当真是教养得极好。
大人们要说话,江明誉和江宜昭避去了屋外。兄妹出了屋,正欲跟着嬷嬷去厢房,却恰巧撞见从老爷子处过来的宜嘉。
江宜昭一愣,就听那嬷嬷介绍,“那是三房的五小姐。”
兄妹俩主动上前打招呼。见宜嘉睁着大而圆的眼睛,霎是天真稚嫩的模样,江宜昭第一眼便很喜欢她。她还记得已故的三婶,性格很温柔。那时父亲还未外派,他们还住在河间府。母亲是宗妇,总是很忙,三婶有时就会帮着带她。
想到那个曾抱过自己的年轻妇人已经去世几年了,江宜昭心口有些酸涩,她温柔地去牵宜嘉的手,主动地道,“宜嘉,我是大姐姐。”
宜嘉轻轻点头,叫了声“大姐姐”。看了看一侧的江明誉,又仰脸叫了声“长兄”。
江明誉对薛氏的印象不深,自不似妹妹这般感慨良多。却也并未因宜嘉年幼就轻视她,声音温和如春日暖阳,同宜嘉说起话来,“……那年我回乡考试,曾在祖母那抱过你。不过你当时尚小,还不记事。一眨眼,都这样大了。”
宜嘉正仰着脸,乖乖与长兄长姐说话,身后蓦地传来一道低沉淡淡的声音。
“宜嘉……”
宜嘉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立马忘了面前的长兄长姐,着急地回头去寻,见到那道颀长的身影,便跑过去,扯那人的袖子,声音轻快地喊了句,“二哥!”
江明霁微微低眸,看见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唇角微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轻嗯一声,当做应答。
过后,牵着小丫头的手,带她走到兄妹面前,颔首示意,“大哥。”
江明誉想到宜嘉方才那句二哥,略作迟疑,“你、你是明霁?”
江明霁轻轻颔首,“多年未见了。”
“是啊,快七八年了吧。”江明誉也很是感慨,伸手拍拍江明霁的肩,回忆往昔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明恒偏要烦你,你不理他,他便要哭闹。我只好叫人把你俩分开……那是也真是年少。”
江明誉说了几句,但这里毕竟不是个适合重温童年趣事的地方,他便也适时地停下了,只道,“今日仓促,改日叫上明恒明松他们,一块喝茶。”
江明霁点了点头,“那我们便不打扰了。”他点头与二人示意,宜嘉也乖乖地和长兄长姐道别,牵着二哥的手,跟着他走了。
见两人走远,江宜昭疑惑地看向哥哥,“我记得,二哥和宜嘉……并非一母所出吧?怎的宜嘉这样亲近他……”
江明誉是家中嫡子长孙,却从不在意嫡庶之别,不在意地道,“兄妹间感情好,这有何奇怪。”
江宜昭唇角微僵。
她就不该问哥哥,明知道他读书厉害,可于这些事情上,简直只能用“天真”来形容。就像从前三哥招惹二哥,分明是不喜欢他,故意针对他,偏偏大哥当成兄弟关系好,方才还拿出来联络感情……
不是一母所出的兄妹,关系怎么会这样好。二哥又不是没有亲生的兄弟。这哪里不奇怪了?分明很奇怪才是。
而且,她总隐约感觉,刚刚二哥没直接过来,偏偏先喊了宜嘉一声,有些刻意的意味在里头。就仿佛……仿佛是有意在谁面前,展示宜嘉对他独一份的亲近和依赖。
江宜昭想到这儿,又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自顾自地摇摇头。
另一边,宜嘉跟着兄长出了鹤柏堂,想起一件事来,拉了拉他的袖子,“二哥……”
江明霁低头,“什么事?”
宜嘉仰脸道,“我今天陪祖父的时候发现,祖父一直躺着,什么也不能做,一定很难熬。我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最怕一直闷在屋里。所以我想,下次去陪祖父的时候,带些书过去,读给祖父听。祖父念书厉害,定然是喜欢看书的。二哥,你读的书多,能不能帮我选几本合适的。”说着,宜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的那些书,都太浅薄了,祖父肯定不喜欢。”
江明霁静静地听完,顿了下,回道,“宜嘉,祖父平日里看的书,你未必念得来。”
这一点,宜嘉倒是很认真地提前想过了,当下就体贴地道,“没关系的二哥,我可以在屋里练熟了,再读给祖父听。反正我现在不去学堂,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就当做功课了。”
小丫头仰着脸,眼神赤纯天真,不带一丝阴霾,干净纯粹。
明明老爷子待她从无半点偏爱,唯一的“关心”,也不过是每年赏赐一本书,翻来覆去,不过是些守贞重节的陈词滥调,与其说是关怀,倒不如说是,老爷子真正在意的,是家族的颜面。偏偏小丫头还傻傻地捧出一颗真心来。
江明霁沉默半晌,终是摸了摸宜嘉的头,答应下来,“知道了,明日拿给你。你也不必太为难自己,祖父博览群书,定不只喜艰深晦涩。你那些书,读给祖父听也无妨,他老人家未必不喜欢。”
宜嘉听后,也觉得有道理。
她先前觉得,祖父平日里那样严肃,喜欢的书,必定也是讲大道理的。但现在想来,祖父卧病在床,心情闷郁,或许她读些有意思的东西给祖父听,祖父也能开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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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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