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烛火

长庆侯府,朝云院中的下人噤若寒蝉,霍斳来回踱步,表情越发的急躁,陆朝君皱眉的看过去,喉结微动。

“你不能安静的待会儿吗。”

霍斳不满道:“那是我的女儿!”

他语气短促又吃紧,想到什么,面色难看起来。看着陆朝君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仿若与世无争的样子,心中的躁火如同燃不尽的柴薪,劈啪作响。

分明过去了快二十年,他得到的远比陆朝君多,却依旧不甘。

“你们镇妖司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京畿重地会出现妖物,还有,京中那么多的伏察,就没有任何一个在宝华寺值守?太皇太后、贵妃、长公主那么多的皇家亲眷,分不出手岂不可笑。”

“你若不满可以上书朝堂。”陆朝君睥睨着霍斳,讥讽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将镇妖司放在眼里。”

霍斳额角一跳:“你不要左顾右而言其他!”

“我想避而不谈的人是你吧。”陆朝君低呵。他身形沉稳,声音如鸣钟,将向来纸上谈兵的霍斳倒逼几步。

霍斳是武侯,却根本没上过战场。老侯爷倒是个称职的武将,征战沙场,只可惜死得早,又拗不过爱子如命的发妻,荒废了独子。

他露了怯,却又更加恼怒。

涨红着脸:“陆朝君你知道什么,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歆瑶,那些妖物不过是蝼蚁,该杀!反倒是你们镇妖司,一群惶惶虚伪之徒,尤其是你,你以为你当年做的事情滴水不漏?当年若不是我在你身后替你打掩护,清润君子?公平正义?可笑!”

提及往事,陆朝君眸色阴森:“那就别苛求镇妖司,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只当看不见。”

霍斳:“哈,你也没能力管了吧。”

他还想再挑衅几句,霍歆瑶推门而出,艳丽的脸上布满阴翳:“都闭嘴!”

“歆瑶,觅云如何了?”

霍歆瑶心里窝着火,冷冰冰道:“自己去看。都给我滚进来说话,怎么,你觉得你这侯府是铁板一块,这么放心在外面嚷嚷,是还觉得不够添乱,想要再添把柴吗?!”

霍斳不敢吭声了,灰溜溜的进屋。

“你也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陆朝君点头,抬步停在外间。

霍歆瑶站在圆桌前,拾起墨迹还未干涸的药方,递过去:“妖毒想要彻底解除,还需要这几味药,都是妖材,你备好直接送来这里。”

陆朝君没接:“蜘蛛妖是怎么从锁妖塔里弄出来的?你在针对那女子,还是李幼仪。亦或者,不是你干的这些,而是霍觅云。”

“和你取来妖材有什么干系?”

“祁晟会查。”

“那就不让他查。”

“你现在是在给陛下做事?”

霍歆瑶抬眸:“与你何干。”

“你不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吗?我可以纵容你杀妖物、买卖妖丹,但你竟然利用妖物伤人,你不怕遭到反噬吗!你到底在和陛下密谋什么!”

“反噬?你想说遭天谴吧。”霍歆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淋漓,笑的讽刺,“论遭天谴,谁比得上你陆都督,怎么,是你走火入魔的症状好了,还是那些枉死的魂灵不再入梦纠缠你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霍歆瑶!”陆朝君额角青筋直跳。

“我不姓霍,我姓百里!”

霍歆瑶一把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声音尖利,仇恨的看着眼前自己爱慕了二十年的男子。

“陆朝君你少来教训我,我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密谋?话不要说的太难听,这不是你让我做的吗,亲自把我送到陛下|身边。我念着你的好,是因为你救了我,我爱你,但你可千万不要把这份爱消磨殆尽,不然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她眼角挑起,有些泛红。护甲插|进掌心,鲜血落在地上的药方,溅起、晕开。百里歆瑶死了,死于父亲;百里歆瑶又活了,因为爱人。

可如今无人再姓百里,只姓霍。

“你可以拒绝的。”陆朝君声音沙哑,“我和你说过,我给不了你的爱,你要的荣华富贵我也给不了。”

“拒绝?也是,但这是你擅长的,可不是我擅长的。就如同屋内那个害我差点儿死了的杂|种一般,若你不拒绝,她就不会出生!”

屋内,霍斳的心就如同扎了把剑,被反复剖开胸膛,扔在地上碾碎。当年,他还是禁军中郎将,在巡宫的路上遇见了衣衫不整的霍歆瑶。

她浑身虚软眼神迷离,明显是中了媚药。他以为是宫中妃子的阴私手段,害了眼前的人,顿时心生怜爱。借着两人“兄妹”的身份,屏退其他下属,用钱帛闭口,亲自带着她回了宫。

皇帝的恩宠只是一时的,更何况彼时的霍歆瑶并不会争宠,甚至不希望皇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以为当年殿中没有人,是这个原因。

原来不是——

原来不是——

霍歆瑶继续道:“她中了妖毒的事情,那些京中大臣的女儿都知晓,你若不愿意去做,那就让霍斳走流程吧,不过是再拖延些时日,毕竟不是你的孩子,你不在乎就不在乎。”

她还没有蠢到在众目睽睽下,动用黑市的势力,去寻这些难以找见的妖材,她也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女儿。

陆朝君弯腰拾起药方,捏在手中:“我去。但你要回答我,为什么针对时媱,蜘蛛妖的事情祁晟不会追究如何从锁妖塔出来的,那面没有好的解释,我不好处理。”

霍歆瑶:“不过小女儿嫉妒心作祟,这个解释合理吗?”不等陆朝君回复,起身离开。

踏出长庆侯府,她冷冷地瞥过角落闪过的人影,不屑的轻笑一声。

长庆侯府后宅,女子斜躺在床上。

“夫人,那位走了。”

“竟然走得这般早,还以为她会借机留宿双飞呢。”长庆侯夫人哄睡着怀中的幼子,全然没有先前对霍觅云的担忧,“骄阳怎么样了,还在哭闹?”

嬷嬷小心的看了眼侯夫人:“惊吓过度,早就睡下了。夫人别太介怀,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那毒妇养坏了,才和您离了心。”

“没什么好介怀的,是我自己的问题。人总要有舍有得,什么都想要是不可能的。”她对霍骄阳,愧疚是有的,但不多,尽力弥补了,但在一声声的好姑母中,消散殆尽。

她当年恨自己欣喜的为他人养孩子,等察觉时恼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想出的法子,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霍觅云带走,折磨她,报复他们母女见不到面。只是现在瞧着,霍歆瑶那个贱女人早就猜到了。

母女分隔两地?

现在想想竟是她魔怔了,人家压根儿不在意那个女儿!

反倒是她,白白耗了那么多年。

一想到那些妾室的小动作,她就恨得不行。竟然想越过她请封袭爵。而霍斳那个畜生,竟然真的动了心思。听父亲说,霍斳打算在上朝的时候,直接向皇帝言明这件事。

将怀中的小儿子放在床上,她眼中闪过狠厉:“去给我备车,我要见父亲。我不好过,所有人都别想好过。”

“夫人……不,小姐,您想做什么。”嬷嬷大惊。上一次她这个样子,还是知道觅云小姐不是亲子的时候,“这种事,便是君侯也无法啊。”

“你说秽乱宫闱,这个罪名如何?”

嬷嬷吓得两腿打颤,连忙跪在地上:“使不得,会满门抄斩的啊。当年您母亲也曾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您哪怕杀了那两个庶子,也好过这样做,会连累您和小少爷的。”

“备车,别再让我说第二遍。”侯夫人站起身,微微抬高声音,又瞬间压低,“都是杀头,为什么不拼一把,若是举察有功,还能提前把我和我儿摘出去。我早就看不惯他们了,恨不得亲自杀之!便是我都这样,皇帝呢?生啖其肉也不为过,父亲定会为我做主的。”

她言之凿凿,可姻亲关系如织如梭,若真出了事,怕是割席都来不及。嬷嬷看不明白,却也只能依言。

霍斳满心满眼都是霍觅云,便是往日也鲜少来妻子的院子,如今更是不知道她打的这些算盘。就算知道了,也觉得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这京中的水,却是如同暗潮翻涌,彻底激荡起来。傅景修接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到宝华寺时,已是傍晚。又带着爱妻折腾回京,更是夜深。

“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吗?”傅景修瘫坐在椅子上。油灯劈啪作响,晃得人昏沉。

祁晟挑了下灯芯:“有话要问你。”

“你能问什么。”傅景修嘀嘀咕咕,故作恍然道,“是回京多日看清了局势,终于要和我一同投靠镇北王了?”

“未曾有过这个想法。”祁晟坐下,直视着傅景修疲惫却又强装精神的双眸,“你不怕我告密给师父吗。”

傅景修哂笑一声:“你叫的这句师父,又可是真心的?说真的承晦,太子式微命不久矣,如今圣上昏聩,一味追求长生之道,那副身子被折腾的,怕是比太子走的都快。三皇子是个没脑子的废物,二皇子的母亲又是个洗脚婢,整日怨天尤人,啧啧。”

祁晟打断:“既然你态度明确,那就好办了,还请师兄告知,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骤然间,傅景修瞳孔微缩,笑意凝固在脸上:“师兄见都没过你母亲,哪里会知道她是怎么死的,许是什么意外吧,怎么突然这么说。”

“真的没见过,真的不知道吗?”祁晟语气平淡,“你应当见过吧,她是温柔的,还是脾气暴躁,是圆眼,还是丹凤眼。她抱没抱过你,手掌的温度是冷的还是热的,她会给你带点心,还是会给你做甜汤。”

一句一句的试探,傅景修坐如针毡。他不自然的张张口,祁晟:“看你的反应,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吧,会看在陆朝君的面子上照顾你,她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她死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叫你的名字,会不会惦念着你被陆朝君迁怒欺负,会不会……”

“别说了!”

傅景修猛地站起身,又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新坐了回去,他捂着脸,喃喃道:“求你,别说了。”

烛火将两人分开,一半藏在暗处,一半随着光影在跳动。

“那我也求求你,师兄,告诉我真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母亲、父亲是不是因为陆朝君而死。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他真是杀了我至亲的仇人,你又让我这些年如何自处,将来如何自处?”

发闷的苦笑声逐渐清晰,傅景修不敢去看眼前人:“是,也不全是。我知道的也不多……对不起,我不说只是因为我不敢去面对,我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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