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吗?我没觉得。”时媱猜测他也不会梳,无奈的说,“你若是也不会就这么散着吧。”
散着?
在大昭街头,披头散发的除了疯子、乞丐,便只有那些要被砍头的囚犯了,这般出去定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瞧。
“我去叫小二把饭菜送上来。”
时媱摇摇头:“大堂中消息广杂,能知道不少东西。”她起身就要走,不过一息,便被摁住肩膀:“别动。”
男人似妥协的拿起搁置在一旁的梳子,为时媱梳发。
女子很乖,一动也不动,像个任人打扮的玩偶。她的头发很长,及至腰部,正湿哒哒的滴着水。
祁晟挑起其中一缕,本还湿漉粘粘的黑发瞬间变的干爽蓬松。不消半刻,时媱觉得轻盈了不少。
那是个属于妇人的单发髻,简单大气,所有头发盘在一起,属于少女的气息都消弭了,看着干练了不少。
就是太单调了,该缀上些簪子珠花才对。看着镜子中的美人,祁晟遮住自己眼中所有的情绪,退后一步:“好了。”
时媱满意的左右看了看,好奇的问:“你之前给别的女子梳过?”
“没有。”男人语气有些重。
“那你这手艺可真不错,以后的夫人有福了。”她站起身夸赞,“快走快走,好饿呀。”
闻言,祁晟脚步微滞,拉开门率先走了出去。时媱紧随其后,逐渐贴在他身侧,在外人看来如胶似漆。
该说不说,这个男人还是很贴心的,面上冷了些,但还会配合她的脚步慢下来。
坐在长凳上,时媱双手托着下巴,有些百无聊赖的等着店家上菜,顺便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
看他们匆匆的样子,还有身上的香火气,应该是刚从灵照寺赶回来。
“可以和你们拼下桌吗?”一个丰腴的美妇人走了过来,姿态万千,“啊,是你们呀。”
听到声音,时媱奇怪的抬起头:“你是谁?我们之前见过吗?”
妇人娇嗔了一下,道:“见过,当然见过。虽是只有我见过你们罢了,你唤我俞夫人就好。”
她自顾自的坐在时媱旁边,倒了杯茶。那茶是用最劣等的茶末沏成的,时媱闻了一下便没再喝。
俞夫人饮尽后擦了擦嘴角,媚眼如丝:“郎君这头盘的真不错,小娘子撒娇……还是有用的,不像我夫君,油盐不进。”
原来是这样认识的。
时媱笑了笑,伸手摸了下鬓角。
“你们是刚成亲吧?如胶似漆真是羡煞我也。”俞夫人打趣着站起身,“哝,那就是我家那位,我得让他和你夫君好好取取经。”
她招了招手,接着,一个削瘦的男子走了过来,他身高约莫五尺多一些,面容普通,没什么特征,属于放在人群中捞不出的那种。
硬要说什么记忆点的话,大概是看上去比较阴弱。
“快来快来,这桌的小夫妻心善,愿意和我们拼桌。”俞夫人引着男子来到靠近祁晟的位置上,招呼着,“小二,上坛好酒,算我账上。”
小二应了一声。
男子脸色有些苍白,笑着询问:“二位也是来参加灵照寺盛会的?”
“是的,路过想要去瞧瞧。”时媱往祁晟那面挪了挪,挨的近些。
听见女子接话,他眼中闪过不快,很快又隐去:“不知这位仁兄怎么称呼?在下姓王,王阔,于潼南府做钱庄生意。”
“祁承晦,做漕运生意。”祁晟站起身拱了拱手,全然换了种姿态,有种游刃有余的生意人的感觉。
“祁兄。”
“王兄,相逢就是缘,请坐。”
四人落座,气氛良好。
——至少在小二看来是的。
他一手抱着酒坛,一手端着菜肴,面露惊讶的走到这桌旁边:“哟,你们这是已经认识了?我瞧着俞夫人你们也是才回来吧。”
“是是是,刚到,厚着脸皮拼了个桌。”俞夫人接过酒坛。
“真是有缘!”小二放下菜,跟时媱笑着说,“那就不用我介绍了,小娘子,这二位就是住在你们隔壁的夫妇,他们可是常去灵照寺的香客,你有想知道的问他们就是。”
说完,他又接着去端其他的菜,十分忙碌。
俞夫人给祁晟和王阔倒上酒,侧过脸:“哦?妹妹想要问些什么。”
时媱有些感慨这人攀交情的能力,从她强行坐下,到现在开始叫她妹妹,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俞夫人姓甚名谁。
不过也好,能说会道的人知道的消息也灵通。
摆摆手,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耳朵泛起红润:“没……没什么。”
俞夫人瞥了下相谈甚欢的两个男人,搂着时媱的肩膀,压低声音:“别害羞啊妹妹,是不是想要个孩子。”
时媱头更低了。
她的声音低若蚊虫,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祁晟捏着酒碗的手却是一紧。
俞夫人眼中闪过光,开解的说:“这东西讲求一个缘字,时候到了,它自然就来了,急不得。”
“妹妹是不是还没去过灵照寺,等明天,明天和你夫君一起去拜拜,放松一下心情。”俞夫人又捏了捏时媱的肩。
觉得太过亲密的时媱不自在的皱了下眉:“可我担心不管用。”
俞夫人只当她是忧心,说:“一次不成去两次,两次不成去三次,总有一次能成。”
“那夫人去了那么多次,有了吗?”时媱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心直口快还没什么恶意的人说出的话往往最扎心,她瞳孔微缩,脸有些僵住,张了张嘴。
不设防的她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小腹:“有个女儿,想再求个儿子。”
“这样啊。”时媱开始动筷,“俞夫人,快吃吧,菜快凉了。”
她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应了她的邀约:“那我和夫君明日便去看看,就是有些可惜,既见不到圣子,也没办法留宿在寺庙,仔细感受香火。”
调整好心态的妇人又恢复了最初那副模样,言笑晏晏的说:“别担心,我们明日也要去,到时候陪着你再想办法。”
“那就谢谢夫人了。”
妥帖的讲好,约定明早一起出发,两对夫妇各自回到了房间。
甫一推门进去,很重的烟味传来,是劣质的暖炭在燃烧。
祁晟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重新点燃烛火,指着时媱腰间的铃铛问:“要联系吗?”
时媱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了,时间太晚了,而且……”看了看隔壁。
男人点点头:“那就歇息吧。”
时媱看了眼床,只有一张,被子也是,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睡。”
“我去椅子上打坐。”
“行。”时媱窸窸窣窣的褪下外袄,钻进被子里,虽还穿着大部分衣物,但仍是被冰凉的触感激了一下,发出嘶嘶的声响。
真冷啊!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已经接近子时,房里一片漆黑,月光泠泠,投射在床沿一角。
骤然间,奇奇怪怪的声音响起。
似是男人的怒吼,女人咿咿呀呀的闷哼与痛楚,伴着床架的摇晃声,越发真切。
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听明白是啥的时媱无奈的翻了个身,堵住自己的耳朵,脸颊通红,好歹是客栈啊,忍一忍不行吗,又不隔音。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有点儿冷,有种要发烧的感觉。
忍了又忍,寒意逐渐占据四肢,默了一下,睁开在月光下显的有些亮的眼睛:“祁承晦,我好像有点儿冷。”
“冷?”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在这种情形下,低低的有种意味不明的感觉,“我去找小二再要床被子。”
“应该是受寒发热了。”时媱解释。
祁晟站在床前,忆起为她梳发时没什么温度的房间,还有那冰凉的手,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断言:“你吹了风。”
没人回答,他的眉眼间尽是无奈,叹了口气:“等着。”
他推开门,转身离去。
狭小的房间突然变得空荡起来,陌生的环境下,时媱是即不敢睁眼,也不敢闭眼,听着耳边的欢愉突然很烦躁。
黑暗中的五感越发敏锐,终于,她等来了返程的脚步声,可对方迟迟没有进来。
时媱有一点儿害怕了。
抱着被子坐起身,盯着那处黑暗,试探的问:“祁承晦?”
“是我。”
门外,祁晟端着重金买来的红糖姜水,神色莫辨。听到那有些害怕的声腔后,又变回了最初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走进屋内,轻轻掩上门,来到时媱面前。他的手很稳,也不嫌烫,就那么送到时媱面前:“喝吧。”
时媱想接过,被躲开:“烫,就这么喝。”
皱着眉小口小口的喝着,待喝完最后一滴,看着转身将碗放在桌子上的祁晟,小声的说:“你能陪陪我吗?”
“我就在这儿,不会离开。”
时媱不敢开口说自己害怕,想让他上来陪自己,只是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床榻更多的余量:“被子呢?”
男人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月光让他整个人越发冷寂:“小二没有钥匙,掌柜的睡了。”
“可我还是冷得厉害。”时媱打着哆嗦,面色发白,“你能上来陪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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