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能不能收留下我?”
吃得快差不多了,时间也近凌晨了,忽然,崔允漫不经心的说。
彼时,程树树正在跟一只大猪蹄子身上的猪皮作着无声而激烈的斗争——
要不就是他把那块就要掉地上的猪皮吃进嘴里,要么就是猪皮跟地板亲密接触,彻底断了程树树的某种念想。
而在听到崔允的话后,程树树脑子明显没有转过来,下一秒,他才意识到崔允刚才在说什么。
“我爸说我创业未成,没有资格回他家,所以就把我赶出来了。”
崔允说着,还假意的叹了口气:
“我太惨了,刚一毕业就出来自己打拼,每天天不亮就开工,深夜了我还加班直到凌晨,都这样了,我爸还各种嫌弃我,说我根本就不够努力。啧啧,我真的好惨!”
程树树:“……”
“树树,让我住你这儿吧,我不想一个人住酒店,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惨的。你肯定也不忍心看到我那么惨对不对?”
程树树抿了抿嘴,没说话。
“我的朋友只有你了,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崔允眨着他那双黑亮澄澈的眼睛,这样说道。
基本上是把程树树能够拒绝的路都给堵死了的说法。
程树树:“……”
“我不管!你不收留我,我今天就算睡大街上我都不去酒店,而且我明天就去上头条,记者采访我,我就说是我最好的好朋友嫌弃我不要我了,所以我才睡大街上的。我还要让他们配上大大的标题,嗯,就用‘全球惊天友尽惨案——’”
“行吧,你住下来……住客房行吗?”程树树叹息着,选择了“屈服”。
崔允:“……真的?!”
那声音都变了,简直惊喜交加。
说想留下来住这种话,真的是他临时说的,在来之前其实崔允完全没有这个打算。
几个小时前,他跟他爸崔浩园终于吵翻,他就从家里出来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哪儿,又才想到自己的小叶子不见了,沿途找了一路自己前两天去过的地方,后又坐直升机回了“恋人山庄”找,结果找半天,也没找着叶子,就找到些碎玻璃渣。
而当意识到这就是结果时,他忽然有一种被天地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那一刻,他只想见到程树树。
所以,才有了晚上九点多他拎着一堆吃的,来敲程树树的门这一幕。
他也不想打扰程树树。
可是他真的——
受不了了。
“对,‘收留’你。这件事没问题的,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程树树点着头回答道。
既然做出了选择,程树树就不会多想。
本来他也不介意“收留”崔允这件事,只不过刚才他有点没反应过来,所以才会沉默良久。
主要是——
嗯……他觉得崔允想住下来的原因好像不是因为被家里“赶”出来这一个。
不过真实原因如何,崔允愿意说,他就听,崔允若是不愿意,他也绝不勉强崔允。
“那我给你分担家务!”崔允反应快得很,立刻举手表示自己的作用还是有的。
“……哦,好吧,谢谢你。”
程树树迟疑的回答,因为他总觉得这样的崔允就像是课堂上通过举手来吸引心仪老师注意力的中学生一样——只不过这个结论是来自死者的那段记忆,让他也搞不太懂真实度有多高,而且,总觉得有点怪。
如果是他刚为人那个时候,他可能会觉得这个不重要,但现在他不好这样想了。
毕竟崔允真的很照顾他,对他很好,崔允于他来说,不再是个可以随随便便被当做不重要的那种人了。
崔允很重要,是他作为人类身份以后,遇到的,最重要的一个人。
就快差不多要赶上陪伴了他十几年之久的小白鸟,大概有其十分之一的重要性了。
所以他有点担心会表现这样怪的崔允,是否一切安好?
那么,他需要问问吗?
“客房在哪?”
正想着,崔允一个问题打断了程树树的沉思。
“哦,我带你去吧。”程树树站起身来,径直走在了前面,当起了带路人。
崔允乖乖的跟在后面,只觉得一时间好像前面那个人的心事多了起来,连带两人之间的气氛都有点不自在。
思及此,崔允的心忽然沉下去。
——程树树在想什么?
会不会是在想那件事呢?
不会的!
崔允试图说服自己不要乱想,可越是劝,他脑子里就越乱。
他好害怕。
“崔允,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崔允:“?”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浑身忍不住发抖的崔允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继而才意识到好像是程树树在问自己。
听见身后没有回答,程树树转过身,一脸担心的看着崔允。
“你还好吧?”
他关切的问。
直到这时,崔允才终于回过了神。
——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我只要一想到你曾经什么都不说就一个人去那悬崖边寻死,我就没法再好起来了。
可崔允的脸上却带着跟内心截然不同的微笑,抱歉似的说:
“哦,没什么事,我就刚才想事情走神了。”
——不能说。崔允,你绝对不可以说的。不要给他带去负担,一丁点儿的都不行。知不知道?你要记住,崔允!
“这样啊……”
程树树深深的看了一眼崔允,没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客房并不远,很快就走到了。程树树打开门,开灯,暖黄色的灯光铺满了整间房。
“就这里。怎么样?”他问崔允。
崔允环顾一周,点点头。
“真好,我很喜欢。”
——这间房跟自己的卧室风格完全不一样,这里啊,看着是又温暖,又让人安心。
真想就此永远留下来,再也不回去。
“那好。我去给你拿新的床单和被套,不过我不会换,你会换吧?”
“我会的。”崔允笑着说。
程树树转身就要去拿,忽而又转过头来,看着崔允。
“如果你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你做到的,你可以随时告诉我。”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样说有歧义,没说完一样,又认真的补充:
“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愿意为你做那些能帮到你的事,我能做到的,我会去做,我做不到的,我会尽力去做。”
他对小白鸟也说过类似的话,当他把小白鸟当做自己最亲近的朋友的时候他就说过。
他觉得这是应该的。因为他始终认为,只要是自己认同了对方是自己的朋友的话,就应该为对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而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那就不能算是朋友。
至少就不是他程树树的朋友。
“你相信我。”他用这句做了结束。
崔允:“……”
他看着程树树,眼眶渐渐发红。
咬住了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沉默着,始终不说话。
可程树树却觉着崔允的眼睛里写满了话。
千言万语,皆自肺腑。
忽然一个瞬间,似乎是来自死者记忆的催促,让他下意识的,上前了半步,迅速缩短了跟崔允之间的距离,张开双臂,然后,紧紧的抱住了崔允。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崔允的时候,被崔允用力拥抱时候一样的力道。
他让那个眼眶快红透的家伙的头能够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跟自己的心脏不足一拳之隔,让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能相互交融,相互浸蕴,互相温暖。
他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滴落进了自己的脖颈,溅在温热的皮肤上,很快变得冰凉。
那让他觉得心很不舒服。
为崔允的泪而不舒服。
“……怎么了,崔允?”
——烦请你说句话,崔允,不管多少,就告诉我一些吧,你到底是怎么了,行吗?
崔允没有听到程树树的话,他听不见——他只是第一时间就回抱住了程树树,死死的抱紧着程树树,然后闭上眼睛,咬紧了嘴唇,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不能说。
他只能对自己强调着这三个字。
——不能说。
那些东西,会撕开那道口子,如果怀里这个人又多想了,又要去做让他发疯的那件事,那他该怎么办?
那一件事,光是想想,他就喘不过气了。
如何让他敢去试一试?
他不敢。
他不敢。
“……崔允。”
他听见程树树在轻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和语调是那样的温柔。
仿佛他又在做梦一样。
做着那个美好的虚假的梦。
“你是在怕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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