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听到程树树这个问题，崔允立刻回答。

而嗅觉比之普通人灵敏数倍的程树树却在此间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松开那个怀抱，看向血腥气的来源之地。

沉默一瞬，忽而不由苦笑一声。

“咬自己嘴唇做什么？”

有什么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吗？

还是说，人类都这样古怪的？明明有很多话在心里，想要说出来，却宁可咬伤自己的嘴，也不愿直接讲给人听。

何苦？

“你去哪？！”

见程树树松开怀抱，转身离开的画面，崔允脑子里那根弦猛然拉紧，几乎是惊声喊道。

崔允声音里面的惊惶让程树树下意识僵了一下，停下脚步。

他转过头，看着崔允。

“你嘴唇破了，我去给你找点药。”

也不知道程家爸爸留下来的那个药箱里有没有能用在嘴上的药。

“……没事，没关系的。”

看见程树树的眼神，崔允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说道：“就是不小心咬到了，小事情，你别麻烦了。”

“这不麻烦。”

程树树说着，又要去找药箱。他也不想就这样把崔允丢在客房门口，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此时站在这里，一点儿用也没有，而崔允，似乎在被什么东西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就快垮掉的感觉。

可之前的崔允，明明看起来好像无论何时都是那样的蓬勃向上，积极乐观的模样啊。

“……”

身后没有了声音，似乎是崔允打算接受他的“帮助”的意思，程树树走了两步，忽然心里一动，霍然转过了身。

他看见崔允无声息间捂住自己的脸庞，蹲了下去，眼泪正从崔允的指缝间不断的涌出来，一颗颗的滴在地上。

这个画面让他的心猛然皱了一下。

很痛。

“程树树，我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崔允的声音很小那种，但是他说的很慢，很用力，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仿佛就是必须要让听到的人听清楚一样。

因为他是认真的道歉。

他是很真心的在说对不起。

程树树快步走到崔允身边，蹲下来，再次抱住了崔允。

他学着记忆“告诉”他的动作，手放在崔允的脊背上，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慢慢的拍着崔允的背。

记忆里的程树树是个小孩子的模样，他的妈妈是个大部分时候不怎么笑，但偶尔也有温柔时候的好看的女人。

那个女人嘴上会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让小小的程树树闭上眼睛，安静的躺在她的腿上，然后她就哼着歌，轻轻拍着程树树的背，哄发烧的程树树睡午觉。

此时的程树树还能从记忆里感知到些许彼时死者的心情，在此刻，他想把那种美好而温暖的心情，给崔允知道。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他学不会女人唱给死者的那首歌谣，但是歌谣所传达的那些情绪，他大概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表述。

“一点也不麻烦。”

“如果你依然认为这就是麻烦的话，那我希望能多一点，再多一点也好。”

“我愿意被你麻烦。”

“我愿意的。”

“因为你是——”

“我的朋友”四个字快说出口了，却被死者的记忆死死的堵在了喉咙口，那些个记忆在拼命的跟他“说”——

别说这种话，除非你想再继续看到崔允哭的像个傻瓜一样丑。

——那要说什么呢？

不说这个，那真的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

——说点……模糊的，没那么清晰界限的，能让他产生希望的，而不是绝望的东西啊。

记忆努力的解释着。

听得程树树脑子有点乱。

什么叫做“模糊的”“能产生希望而不是绝望”的话？

——你搞清楚啊，他对你那么好，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吗？

记忆近乎气急败坏的吼道。

程树树：“……”

——不是朋友，那还是什么？

——啊，笨蛋啊！你就说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不就行了吗？反正你本来就把他当做最重要的人类啊！

程树树觉得有点绕口。

——是啊，崔允是我最重要的人类朋友啊。

——不是那种人类朋友！

就差破口大骂的记忆这么吼了一句，忽而又叹了口气，“说”——

懒得管你了，反正我只是一段死者留下来的记忆，也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别的多的，我就爱莫能助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记忆消失在理智之下，从记忆深处拉回注意力的程树树愣愣的看着被自己抱着，这一次却没有回抱住自己的崔允，思索着记忆刚才“出”的主意。

“崔允啊。”

他听见自己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续下了刚才的话。

“我其实一直把你当做——”

他停下来，又停了下来，在清晰的感受着侧肩后面被打湿的那个部分所传递的温热后，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完那句话：

“其实，看见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可能是人类的心脏真的太脆弱了吧，看见自己在意的人哭着的画面，那个地方就会一下一下的缩紧着，然后，身体会感受到奇怪的疼痛。

就好像从前自己还是一棵树时，遇到的一些想吃掉自己树体的家伙，那些家伙会对着自己的树体施放灵力束就的武器，扎的他身体那些部位很痛的感觉。

“我也难过你会怕我。”

崔允一下子抬起头来。

“不是的！程树树，我怎么可能会怕你？没有，我不是怕你——”

“对不起请等等，请你先听我说。”

程树树打断了崔允的话，看着崔允。

“你不要先急于否认，这个否认不了的，我有眼睛，我看得见你在看我时眼中的畏惧。”

崔允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程树树轻声问。

“你在怕我什么呢？”

被问的人下意识咬紧了自己的唇，那嘴唇很快再次被咬的鲜血淋漓起来。

程树树伸出手，带着自己魂体的灵力，轻轻的触碰着崔允的嘴唇，一点一点抚平了那好看的唇瓣上被肆虐出来的伤痕。然后他说：

“我明明——”

意外的，他的声音哑了一下，直到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才总算接下去了。

“我明明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让你好受一点，希望你开心，不要因为我难过或者害怕了。”

因为程树树的触碰而意外到僵住了的崔允，就那样怔怔的看着程树树，完全动弹不了似的。

“为什么你要怕我呢？又有什么是我会让你感到害怕的呢？”

说着，程树树伸出另一只手，揽着崔允的背，自己倾身向前，将额头温柔抵在了浑身僵硬的男人额头上，借着那个动作，将灵力无声息的传递给了崔允，同时他一字一句的说：

“崔允，你能不能不要怕我啊？”

额间的相接处传来了程树树的体温，让崔允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一般，可现实却清楚告诉他，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程树树与他靠的那么近，近到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程度。

是让他连呼吸都不敢轻易大声的程度。

“好不好啊，崔允？”

程树树轻声问。

崔允怔然看着近在咫尺，对着自己那样温柔说话的人。

那个人就那样鲜活的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与他鼻息相触，呼吸相融，并未胜过自己曾经想象过的那些画面的旖旎、场景的夸张，却比那些还要叫自己心跳加速，难以自持。

因为这是真的。

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要是真实的，那就能胜过任何一次绚烂无比完美至极的幻想。

于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对着这份从不敢想象的“真实”回答着。

他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