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临危奔赴

日夜兼程,五日即达。

宁波沿海一带的兵力部署,和七年前没有任何差别。云怀璧一路凭着记忆避开了斥候,轻而易举便找到了明军营帐。

心上一块巨石越来越重。

七年间,兵部每每收到郑悟冰的军报,皆是练兵养兵、随时待命的振奋之词,而她长居京城一隅,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旁人送到她眼前的冰山一角罢了。

浙江富庶尚且如此涣散,大明其余一十二省又当如何。这般危如累卵的大明江山,她不忍将其交到子孙万代的手上。

在离军营半里远处勒马,她一袭白衣、风尘仆仆地往营帐走去。

很快,一队巡逻的兵士发现了她。

“那姑娘!”

云怀璧并未止步。

“站住!”

为首的一胖一瘦小跑到她跟前,两柄长枪交叉将她拦住:“军机重地!闲杂人等退后!”

“民女舒玉,奉浙直总督饶星岳之命来此,请两位大哥带路。”

她将一份请帖递给看起来更为和善的瘦子。

这是她仿照饶星岳的字迹随手写下的几行草书,其中提到了“问棋”二字,饶星岳一看便知是她来了。倘若饶星岳出来迎接,至少证明这份请帖能送到他跟前,证明军权还在他手上;倘若送不到,那就道阻且长了。

瘦子狐疑地接过:“姑娘稍候片刻。”

这一等就等了两刻钟。

站累了,云怀璧寻了个土堆坐下,胖子斜眯着眼,也跟着坐下了。

她往左挪动一寸,胖子也不怀好意地往左挪动一寸。

“大哥,你唐突了。”

胖子嘻笑道:“妹子是饶总督的什么人哪,饶总督怎么也不派个亲信护送?”

“熟人。”

云怀璧言简意赅。

“熟人?哪种熟人?府宅里的还是花楼里的?”

云怀璧随口道:“府宅里的。”

她几乎要被自己的好脾气感动得涕泗横流。换成两个月前的她,敢对她这般心怀不轨之人,此刻早已身首异处了,果然贬官能磨炼心性。

“姑娘生得如花似玉,可不能平白往男人堆里扎呀,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饶总督可不得心疼死哟……”

云怀璧悄悄抚上了手腕的袖箭,若他再敢多说一句,便送他两个时辰的好梦。

三,二,一——

“姑娘!”

瘦子急匆匆地赶回,胖子闻声撤开了肥头大耳,云怀璧随即松开了袖箭。

“饶总督说,他没有写过什么请帖,并不认识姑娘。”

“饶星岳看了?”

瘦子的眼神飘忽不定:“看……看了。”

“请帖呢?”

“饶总督……扔了。”

云怀璧心绪一沉。

请帖果然送不到饶星岳手上。

“要是饶总督想起我来了,请他前去三十里外的祥云酒肆找我。告辞。”

她转头正欲离开,一只粗大的胳膊紧紧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原来姑娘是饶总督花楼里的朋友啊,何苦欺骗哥哥呢”,胖子满脸横肉笑得堆成一团:“既然来了,也不必再去什么三十里外的祥云酒肆了,就在哥哥的帐子里等着呗。”

“放手。”

胖子被她突如其来的威压吓得一惊,定睛一瞧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怕她做甚,于是朝身后那群看热闹的兵士昂脖喊道:“弟兄们!把爷的女人拖回去好生照看!等爷吃饱了,也赏给你们尝尝!”

*

是夜,中军营帐内,郑穆跪倒在郑悟冰面前。

“指挥使,云舒跑了。”

云怀璧走后不过三四个时辰,郑穆便得知了消息,一边派暗探四处搜寻,一边则夜以继日赶回宁波报信,不过比云怀璧晚到半天而已。

“唉……”,郑悟冰万念俱灰地瘫倒在椅背上:“这要求甚是无理,云舒不答应也是寻常。”

郑穆愤懑道:“她分明当着高山长和林山长的面答应得好好的,与属下两日后同一时间启程,可她当日午后便不见了踪影,迄今音讯全无。”

“什么?”郑悟冰犹疑道:“临阵脱逃,不像是她的作风。”

“难道……难道她不信指挥使,而是直接来军营找了饶总督?”

“嗯?”郑悟冰踱来踱去:“坊间戏称饶俊为“牝佞走狗”,的确有这种可能。巧了,今儿还真有个姑娘,自称是饶俊的旧相识——”

他的左脚悬在了半空中。

“快!!!”

郑悟冰连忙把那瘦子传过来回话,瘦子说那姑娘叫舒玉,现在已经被领头的胖子带去营帐消遣了。

郑穆两眼一黑,差点昏厥。

*

郑悟冰与郑穆赶到时,云怀璧正淡定地坐在那胖子的床上,手扶袖箭,静静地看着他脱下外层的铠甲。

胖子手脚并用,奈何铠甲太勒,拽出一身汗来。

“宝贝儿别急,哥哥马上就好了。”

云怀璧抬头看见了门口傻站着的两郑,心道他们来得还不算晚,这胖子强|奸未遂,还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她静静地等他脱得只剩中衣,下床掸了掸衣袖:“正好,拖出去,一百军棍。”

胖子愣了愣,立刻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妹子说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被郑穆一脚踹翻在地。郑穆向帐外士兵吼道:“没听见吗?拖出去!一百军棍!”

郑悟冰终于恍过神来,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了下去:“云……舒先生。”

“舒某一介庶民,当不得指挥使此等大礼。”

“末将招待不周,望先生赐罪”,郑悟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午后那份请帖,是末将有眼无珠……”

“原来是被你给截下了。”

她不知道请帖会停在谁的手上,只当浙江军营从里到外烂透了,现下看来,只是郑悟冰一人妄图一手遮天,这支军队还有得救。

郑悟冰小心翼翼地问云怀璧:“舒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去哪儿?”

“去换人哪。”

云怀璧宛如看着一只蠢猪:“我要见饶星岳。”

*

帐内烛火如昼,饶星岳坐在案桌前,极为认真地研究着一份兵书。

云怀璧停在帐外,透过缝隙,凝望着他略显疲倦的侧影。如刀刻斧凿般的脸庞浸润了军营的冷峻气息,粗糙宽大的手掌满是老茧,即便多年锦衣卫,刀枪剑戟也未曾生疏。

他是为战场而生的男人。

当年荆襄之乱,她一路颠簸前去援助,被杖伤折磨得半死,只能躺在床上与他商议阵法。

彼时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可在凯旋回朝后,他却拒绝了兵部侍郎、都督、总督等所有三品以上官职,仅仅选择在锦衣卫里做了个千户。

李莫童死后,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将整个锦衣卫变成了她云怀璧的亲兵。

而后,云怀璧着手清理朝堂,他主动将涉事官员的龌龊秘辛拱手奉上,省了她不少麻烦。

他还与云怀璧说媒的女孩儿成了亲,两人儿女双全,也算伉俪情深。

故而京城里无人敢暗传他与云怀璧的风流韵事,却无人相信他对云怀璧是清白之心。

“谁!”

饶星岳射出一柄飞剑,云怀璧侧身躲过。

“先生?!”

他急忙将她请入营帐,两人在舆图前对坐。他紧张地替她倒了一杯热茶,触了触杯壁,茶水已温,想起身换一壶,被云怀璧拦下。

“不必了,我不渴。”

“先生怎么来了这儿?”

云怀璧目光如炬:“你不知道我会来?”

饶星岳怔怔道:“难道是郑指挥使请您过来的?可我分明已让他烧毁远藤的那张字条。”

“星岳,你来这儿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半个月了,还不能完全收服浙江的军心。”

饶星岳顿时脸色通红:“末将无能”,说罢又轻叹了口气:“浙江不太平,先生不该来的。”

“身在书院,总不能坐视不管”,她顿了顿,隐去了怀疑有人通倭的第二层由头,“星岳,你我从前联手打过两场胜仗,这次一定也可以。”

“我相信先生。”

烛光倒映在他坚定的眼瞳里,如同能灼尽世间一切的烈火。

帐外又鬼鬼祟祟地闪现出半个身影,饶星岳扬声唤道:“郑指挥使!”

郑悟冰尴尬地走进来,主动往地上盘腿一坐:“先生打算什么时候——”

云怀璧不耐烦道:“郑悟冰,你想怎么和远藤换人?是想让远藤先把知简送过来,还是想先把我送过去?”

郑悟冰喃喃道:“远藤未必会听我的话……”

那便是先把她送过去了。

云怀璧乐了:“郑悟冰,我在朝七年,领兵九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听话的人。远藤说要拿我换知简,你就真的拿我去换;远藤说会把知简送回来,你就真的相信他会送回来。郑悟冰,你要是倭寇该有多好啊,那我大明不用耗费一兵一卒,就能直接收获一座岛屿。”

“先生,我也知道远藤未必会守约,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郑悟冰泫然欲泣:“易儿是我的独子,我快五十了,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要是死了,我这一身军功还有什么意义?”

云怀璧冷冷道:“既然如此,就不该生了那样的龌龊心思。”

郑悟冰说不出话来。

云怀璧继续道:“远藤不是未必会守约,他是一定不会守约。如今知简是远藤的俘虏,但凡他没有你这么愚蠢,就不会拒绝再多一个俘虏。我若去了,除了送死,没有任何用处”,她讥讽一笑:“当然了,他知道我与星岳有几分同袍之情,说不定还会拿我要挟星岳,让明军更加被动。”

“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云怀璧被蠢笑了:“郑悟冰,朝廷命你做什么?”

郑悟冰懵懂道:“抗倭啊。”

“那你倒是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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