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何喻之知道父亲有个弟弟叫何新然,而这位何新然掌管着XR科技,一家新兴的仿脑元件厂家。

原来这次特别招生计划的幕后推手是他……

虽然何喻之与父亲那边的亲戚并无往来,但于他而言,这群人仍然是特殊的。

记者又问:“这次招生计划也将惠及主动不上传者。这样的机会史无前例,而作为仿脑元件公司的董事,请问您如此决策的背后,有什么考量?”

“我们希望年轻的主动不上传者可以重新考虑他们的决定,毕竟学无止境,只有通过意识上传才可以真正活到老、学到老。”何新然道。

何喻之理解他的意思,但他的言行又何尝不含着功利的目的。

“您说得太好了。”记者附和着何新然,继续道,“不过在采访结束前,我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您可不可以透露一些关于新产品的情报呢?”

“这就不太方便说了,”何新然道,“唯一可以透露的是今年的新品发布会将于七月举行。”

何喻之听到那记者一通感谢,紧接着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喻之一次都没有出小区。他又扫了两遍楼,在数个角落添置了猫粮,并且每天半夜都打着光在楼下进行了搜索。他也花了大量时间看一楼监控,但依然没有见到雪花的身影。

这说明有三种情况:雪花要么还在楼里躲着,要么是通过地下车库跑到了室外,再或者是被其他人收养了。

由于何喻之已经扫过好几次楼了,再加上猫粮并未被动过,他认为后两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当然,找猫只是他蛰居的理由之一。

他本该每天去磁浮站弹唱,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了。每次一想着要在别人面前放开歌喉,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评委摇头的模样。

他认定了自己不会被录取。这原本不一定是件坏事,因为不被录取意味着他能继续参加絮语工坊的演出。可现在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求学的机会,更是他本就单薄的自信心。他甚至动了退出絮语工坊的念头,因为他不想看到白修辰失望的模样。

那天从音乐厅出来后,他一直都没回复白修辰的“祝贺”,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才挤出来两个字:

谢谢。

白修辰很快地发来一句:

你是不是太喜欢说谢谢了。

何喻之心想自己又能说什么呢?告诉他自己失误了吗?

还好白修辰没有继续问下去;这对何喻之新一轮的消失计划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他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新大磁浮站唱歌。如果没有那天的遇见,也就不会有这一连串的后续,自己也能继续安稳地享受边缘人的生活。

可他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他需要钱。单靠那1500的每月补助,他连房租都交不起。

就这样,他开始物色新的工作。他专找那些不起眼的小餐厅,问他们招不招没有意识ID的员工,可他得到的答复全都是否定的。他求这些店主,说自己只用拿最低时薪的一半。“但这不是钱的问题。”他总是得到这样的说辞,要不就是直接被人轰出店去。

这些店里甚至有些是他曾咨询过的,而现在,他被回绝的方式也与过去别无二致。

严格来说,招收没有意识ID的员工并不违法,但由于在处理税务等方面过程复杂、阻力巨大,现实中几乎不会有用人单位这样做。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员工,而在税务等方面出错会让老板得不偿失。

他理解这些老板,因而并不生气。

就这样,几日过去,他的钱包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而等到周二,他的另一个东西也瘪了下去。

半夜十一点,他侧躺在床上,肚子饿得难受,因为他一整天只吃了一个三明治。他的肚子已经不再叫了,现在只是单纯的胃痛。

他翻转了身体,平躺着,望着天花板,回想着今天那些店主们拒绝他的说辞,以及他因求职而再次错过的艺术史课。

今天该讲到什么主题了呢?是不是隋唐人物与山水画?

也不知道这课得旷到什么时候。

由于平躺,他感到胃里尖锐的痛感逐渐消退了,只剩下一种诡异的灼烧感。

他胡思乱想着,意识又飘到了雪花那边。不知道它这些天有没有被饿着。如果在外漂泊的话,不知道有没有被野猫欺负。

何喻之知道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不可能持久。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留给他的就只有两条路了:一是回去唱歌,二是搬回母亲家里。两者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可他真的好饿。

他忍不了了。

这样想着,他翻下床,从冰箱顶上取下他的半袋吐司,眨眼间吃了个精光。可这样一来,虽然他的肠胃满意了,心情却更低落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冲动。

***

就这样,半个小时后,他带着尤克里里出现在了学院街。

他没得选择,因为最近一处半夜还有行人出没的地方就是学院街了。何喻之不是很担心管理员的出没,因为他们大概率早就下班了。有了这个前提,他才敢再次带着琴出现在这里。

他从未见过半夜的学院街。虽说白天这里也聚集着大量喝着奶茶、逛街购物的年轻人,但到了现在,这里才算是真正卸下了矜持的伪装。

料峭的春风中,到处是罔顾天气、打扮时髦的身影。他们在酒馆中寻欢作乐,在闪烁的霓虹下谈天说地,并不忘在临走前留下一个空瓶,一支烟头,或是一张纸巾。

他很难想象周末夜里的学院街会是怎样一番疯狂的景象。

何喻之找到一家排队很长的俱乐部。他在队伍附近考察了片刻,听到节奏强劲的音乐穿透墙壁泄漏到室外来。他没有就地立起自己的麦克风,而是过了马路,在对面选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墙角当作临时舞台。

他用花坛里捡的石块压住自己的小纸盒,以免它被风吹走。接着,他背上了尤克里里,时隔多日,再次放开了歌喉。

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可怕。事实上,大多数人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回去和朋友们闲聊了。他的音乐不够刺激,放在午夜的学院街上,宛如长岛冰茶边的一杯清水,不足以令人驻足。但正是这样背景板一般的存在令他感到熟悉与心安,令他有胆量一直唱下去。

他相信只要唱够一定的时间,他就能买得起明天的面包。

而学院街确实没有令他失望。虽然没什么人聚在他周围,但往来之余,路人们依旧留下了可观的赏金。当何喻之将歌单中《月下私语》以外的曲子全部唱了一遍之后,他的小纸盒里已经有了超过50新邦联币。

他把钱倒入包内,将尤克里里靠墙放下,自己则坐在一旁,喝起水来。

他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唱下去,因为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后,这一带的人流量骤然减少了。那些排队的人基本上都进入到俱乐部室内了,估计要到更晚一些才会出来。他看到一些出租车司机百无聊赖地等在街边,叼着烟,半晌又钻进驾驶座,驶离至夜色之中。

他觉得自己也该打道回府了。

按照这样的形势,或许在之后每天的半夜里,他都应该来学院街弹唱。

他把尤克里里放回琴包,把音箱塞进背包,又开始收他的麦架。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了拍击篮球的声响。

他停下动作,好奇地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心想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晚打球。

可突然间,他手中的麦架被从另一个方向猛地抽走了。

他惊愕地转过身去,只见两个戴着口罩的年轻人闪现过来,其中一个取了他的麦架和麦克风,另一个拎起他的背包和尤克里里。没有任何停顿,二人扭头就跑,朝着侧边小巷子里一辆破旧的蓝色汽车狂奔。

“等等!”何喻之大喊着,如一支出弦的箭般跟了过去。

印象中,他从未跑这么快过,哪怕是在中学的体测上。

就这样,奇迹般地,在离车一米开外的地方,何喻之握住了他的琴包背带,怎么也不肯松手,仿佛那就是他生活的命脉。

“放开!”那人厉声喝道。

“这些都是二手货,卖不了多少钱的。”何喻之大喘着气,仓促但诚恳地说道。

他基本上没有说谎,除了一点——他说的二手货里并不包括这把尤克里里本身。那是他15岁生日时外婆送给他的,也是他从外婆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它的琴身由上好的桃花心木制成,音色饱满圆润,但重点并不在于它的价格。

他绝不能失去它。

至于其他的东西,虽然都是二手货,但于他而言也并不便宜。当初为了买那些音乐用品,他吃了整整两个月的泡面。而那款手机,放到现在,可能也得省吃俭用大半个月才能买到。

他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抢他的东西——很多劫匪会倾向于掠夺未参加上传的人,尽管这样收益不会很高,但胜在风险低,其原因有二。

首先,管理所时常会拒绝帮助没有意识ID的报案者,因为录入不了系统,无法计入业绩。

另一个原因与主动不上传者有关。因为那样做本就不合法,一般的主动不上传者就算碰到了抢劫,如果数额不大,也不太可能会去报案,以免把自己搭进去。虽然何喻之不属于这类人群,但他的情况太少见了,一般都会被当成主动不上传者。

他太大意了,低估了半夜的危险性。

“快点!吉米!”抢走麦克风的人已经坐上了驾驶位。

吉米见何喻之死活不撒手,忽地面露凶光,把背包向后一甩,空出右手,从腰带处抽出什么东西来。

那是一把刀。

何喻之终于放手了,眼看着那背带从掌心滑脱,感到仿佛在割让自己的灵魂。

然而,还没等吉米收刀,何喻之身后倏地蹿出一个人影。那人用何喻之看不清的速度闪到吉米身侧,擒住吉米的右手腕,轻巧地将手臂向上弯折,又向后一拧。刀应声落地,吉米也被按住脖子,向车后盖倒去。

纠缠之中,啪的一声,一副眼镜落在了地上。

等等。这是……

“白修辰?”

何喻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修辰怎么会在这里?

“快报警!”白修辰把落在地上的背包踢给他。

何喻之当即用颤抖的手把手机翻出来,拨通了管理所的紧急号码。

“……对……学院街……丝绒玫瑰对面……”

汽车发动了。吉米的同伙似乎打算抛弃他。又或者……

何喻之移开听筒,大吼一声:“当心!”

白修辰闻言,把吉米掼到人行道上,远离了行车的轨迹。

那车便径直往学院街冲去,一个右拐,不见了踪迹。

何喻之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回包里,正打算去帮忙制服吉米,却看到后者挣扎的手够到了地面上的那把刀。

何喻之顿感不妙,赶紧一个箭步过去。他压住吉米的上臂,白修辰则摁住了吉米的肘关节。混乱之中,刀尖蹭过了白修辰的脖颈,却深深楔入了他的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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