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苦

顾依天未破晓就携着七弟八弟离家,途中不敢停下,只稍歇饮马,顺利在夜半之后到得军营,营中无事,他便让弟弟回去自个儿的帐中休息,那是大帐,通铺睡满人,七个弟弟分有不同军阶,没能一起睡。

顾依卸下行囊后,先在作为行事历的竹简写下抵达军营的时间、自己和弟弟的状态,还有盘缠所余的数额,这一路上他心疼弟弟接连两日赶路,给弟弟买了热腾腾的黄米糕,盘缠便快用尽,他就省下自己那份,反正脸伤的疼痛让他难以吃东西。

过几日就发月俸,顾依翻行事历算一算,心一喜,惦记着三弟和他说,差不多能凑足钱,给他们八人所分得的农耕地买只犁田的牛,来年可以提高收成,姨娘一定开心。

顾依在营中有一独立军帐,不大,只有头脚各朝一对角才能伸长了双腿睡,但是他在帐中摆了个沙盆,用以思索布兵、练字,还有教弟弟认字,于是他休息只能曲着腿睡在侧边,无伤仰卧,带伤侧卧,趴卧是较难。

约莫寅时,侧身而卧的顾依朦胧中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哥、大哥,嗓音熟悉,是九弟,但九弟不可能在这,他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沙盆旁蹲着两人,是他两个弟弟,他一惊,以为刚才那几声‘大哥’是出自俩哑巴弟弟,立即就翻身起来,吓得他俩弟弟跌坐在地,他也看清,原来弟弟是抓了蝎子放沙盆里,在看着蝎子打架。

顾依招手唤弟弟,俩弟弟便一齐跪坐在他跟前,顾依比手势示意弟弟说话,俩弟弟张嘴,呀呀地发声,他才清醒,察觉自己刚才只是做梦。

居然还是梦到九弟。

顾戚比划手脚,示意顾依还能接着睡,他俩只是睡醒了,就来陪大哥,顾霸没比划,只是从怀里掏东西出来,是昨日顾依分给他的黄米糕,他没吃完,递上前要顾依拿。

顾依摸摸弟弟的头,要弟弟把米糕留着当点心,他拍拍床榻,要俩弟弟一起上来,他这俩弟弟身板最瘦,个头也矮,要是穿得单薄,身形几乎像女子般纤弱,在军营常会给人欺负,好在顾戚身手好,保护得了自己和顾霸,可顾霸要是落单,回来时定会鼻青脸肿,顾依很是心疼,就叮嘱他绝对不能离开他七哥。

俩弟弟乐呵呵地爬上榻,也只有他们这样的身形能和大哥分享一床榻。

“下次睡不着,多练字,少玩乐,知道么?”顾依侧躺下,手掌轻轻地轮流拍打俩弟弟背脊。

顾戚顾霸点点头,紧挨着彼此,也挨着他们大哥,笑眯眯地闭上眼。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顾依就得起床练功,他这俩弟弟爱撒娇,喜欢趁他早起的时候来找他,借机蹭他榻上睡。

不由得想起顾玖,顾依知道,昨晚他拒绝陪九弟睡,对九弟多少有些伤害,然而九弟身份不同,他的八个哥哥都只是为他卖命而活,地位悬殊,幼时还没关系,现在九弟已是束发之年,需得懂得分清界限,否则,只是惹父亲不快。

父亲那折辱的惩罚,顾依理解是很严厉的警告,若他们八兄弟不安守本分,就要过比奴仆还不如的生活,顾依不想那样,更不想弟弟们那样,于是,早日断绝和九弟的兄弟情感是他必须做的事。

顾依忧伤地叹口气,合眼假寐。

天亮,城中街市又如往常般忙碌,顾玖走在前往太学的路上,顾叁顾寺陪着他。

“真冷,三哥四哥,我们去喝羊杂汤!”顾玖左顾右盼,想找到那飘散出羊杂汤浓烈香味之处。

“羊杂汤有两家,那边、那边,各一家。”顾似边说边分指两个方向,“九……少主想去哪家?”

顾玖噘了下嘴,对于哥哥们忽然改口叫自己少主很是不乐意,他知道一定是大哥临行前这么嘱咐的。

“哪家好吃?”顾玖问。

顾叁顾寺对视了眼,耸肩表示不知道,爱说话的顾寺解释说:“我们没吃过。”

“那街上你们吃过什么好吃的?我想试试!”顾玖实则很难有机会买街边小吃,要是小桑在,一定都阻止他买,他即便谎称自己不吃,买回去给哥哥吃,最后带回去的东西也都是离奇消失。

“黄米糕!”顾寺回答,神色很是兴奋,“大哥常常买那个给我们!很好吃!”

顾玖闻言心里泛起不悦,是好吃的东西,顾依怎么给其他弟弟买,却没有给他买?

“好,去吃那个!”顾玖说,没多久,顾叁顾寺就带他来到贩卖黄米糕的摊子,黄米做的糕点都是新鲜从蒸笼拿出来,顾叁向摊贩要一个,顾寺凑他耳边说想要,顾叁充耳不闻。

顾玖本想着要买六个,五个哥哥一人一个,但他看那米糕卖相一般,不似他想象中的好,就打消念头,他后知后觉,哥哥们吃不上好东西,他应该给哥哥买更好的东西才是。

捧着米糕接着上路,顾玖小口地吃,出乎意料地吃出齿颊留香的甜味,原来确实好吃,他想着,下次顾依回来,他也要顾依给他带这个。

到得太学,顾叁顾寺就没再跟,他们跳上房顶,待在可以把太学一览无遗的高处,尽责地守护他们九弟,轻盈的功夫他俩练得最精,于是最常随侍九弟外出,未来一阵子也会是他们负责九弟安危,他们的五弟和六弟现在在田里干活。

朝廷订立的均田制下,成年者人人有田,不得荒废,顾家夫人特许八位庶子可以把农耕所得的收入都给姨娘,于是兄弟几人相当看重他们分配到的田地。

顾寺把顾玖让给他吃的一大半米糕分作两半,一大一小,大的收起来,小的再分一半,递给顾叁分享,顾叁板着脸,但还是接过来吃,两兄弟吃得津津有味,心里记挂着远在军营的大哥,希望大哥的伤已经不那么疼,大哥下次回来得至少会是两个月后,大哥买的黄米糕,还得等两公月才吃得到。

不约而同地,两兄弟叹一口气,他们好想去军营。

与此同时,这么想的人还有在家的顾尔,顾尔这个二哥,脑子虽然最灵光,武功却最差,还不如顾霸。每天日出之前,顾业会检视一遍兄弟几人的武功,表现不好的就会被留下加练,顾尔今天如常得留下,要练得顾业满意,他才能给放去田里或去保护九弟。

顾家后院里,顾业手上拿着一长长竹板,监督顾尔在桩上练长枪,一有脚步不稳、枪法不利落等的失误,他就会出言提醒,每提一句都会说这是第几次失误,失误的次数渐渐叠加到了九,顾尔已给吓得无法专心,忽然他脚下踩个空,竟摔下桩。

顾业摇头叹气,“够了,今天到此为止,去搬凳。”

“师父,我是前天挨的打还在疼,才会影响表现……”顾尔跪坐在地上,抬头可怜兮兮地看顾业。

“就你一人挨打吗?”顾业问。

顾尔没在害怕师父的,他知道师父总会心软,于是接着求:“我多挨了三十板啊,有几下还是大哥打的,你都看见大哥打得多重,饶我一次么。”

“少贫嘴!快去拿凳!十次失误共计一百板子!一下都不饶!”顾业厉声责。

顾尔看师父真的生气,不敢再闹,免得引来父亲就糟,一百板子会变成一百鞭,打烂他腿都不稀奇,他起身到内室搬来刑凳,腿脚因为练功强度已经酸痛不堪,这一百板子打下来,他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走路?

刑凳摆好之后,顾尔就主动褪衣就位,他故意的,就是要让师父看见他臀腿上仍青一块紫一块。

“你这也叫伤?”顾业毫不犹豫,一竹板就拍一块紫印。

“嗷!”顾尔喊,“一下了!师父,那是一下了!”

顾业无奈之极,觉得这二公子真的得好好给大公子抽一顿才能懂事,明明年岁和大公子一样,只是晚了几个月出生,脾性却比最小的八弟还要难管。

“闭上嘴,顾家容不得你这样的受刑态度。”顾业沉嗓提醒。

“那师父打轻一点嘛。”顾尔偷眼往后看。

“你……”顾业待要教训,眼角就瞄见有人靠近,定睛看,竟是顾秦。

“老爷。”顾业面朝顾秦行礼,顾尔也赶紧落下凳子行跪礼,叫声‘父亲大人’。

顾秦没有再走近,止步檐下,无声地瞄一眼低垂着头的顾尔。

顾业赶紧解释:“二公子练功犯了点小失误,我给他提醒。”

“其他人没失误,就他一人有?”顾秦冷漠地问。

“五公子和六公子有农活儿,三公子四公子得陪九公子出门,二公子想更精进武功,所以留下多练。”

顾秦冷哼:“又不是几岁小儿,哪里还有闲暇给他多练?尔儿,你师父罚你多少?”

顾尔吞口水,不敢撒谎,因他怕父亲其实已经听到,于是如实说一百板子。

“叫两人来打,让他趁太学放课前去接玖儿。”顾秦说罢就离开。

顾业等顾秦走远,低声骂:“忽然那么老实做什么?”

顾尔心里也是苦,惨兮兮地说:“那要是父亲知道你撒谎,我不是害死你吗?”

顾业又怒又心疼,可不敢拖延,叫来了两壮丁,让他们各执一竹板,分立刑凳两侧。

顾尔自动地爬回凳上,抱着凳子等待痛楚降临。

顾业亲手打徒弟,无论哪一个都是会放水,至多打得肿胀几日,不见血,不伤身,但换人打就不一样,其他人不似他那么敢于欺瞒家主,要是顾秦事后验伤,发觉打得太轻,那执刑者也得遭殃。

“二公子,抱歉了。”家丁也是无奈的,站好位子,举起竹板,抡圆臂膀,一下接一下轮流着打。

顾尔强忍身后痛楚,两人执刑,那是每一板都没有多余间隙,这痛楚是很难耐的,仿佛毫无止境,想要打死方休。

顾业在一旁看着,那巴掌宽的竹板如雨打的落下,眼看原来只是斑斑瘀青的皮肉很快就染上深深紫红,再渐渐皮破血流。

“呜!唔……”仅仅三十来下,顾尔已经忍不住痛呼,顾业不舍再看,转过身去,待心里数到一百板子才转回身,遣走执刑者,弯下身把凳子上一动不能动的人扶起来。

“疼……疼死了……”顾尔一拐一拐地,在师父搀扶下走回不远的房间。

“活该!让你不好好练功!”顾业骂着,但还是小心翼翼让顾尔趴到榻上,给他擦去血污,再用药止血。

顾尔咬着块布帕忍耐,听师父这么说,他先抬眼看房外没有人影,才回嘴:“我练了嘛……又不是没练……”

“你再这样不长进!哪天一定害你大哥受罚!”顾业说着,拿出顾依从军营带回来的一药罐,打开来,里面是一颗颗丸状丹药,顾依说是军医给的,可以清除郁结的闷气,因为他们几兄弟挨家法不能叫痛,常常打得重了得憋气忍,打完不仅留下外伤,还有内伤,需要服用药物治愈。

“这么珍贵的药,你大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留?”顾业给顾尔喂药,顾尔说不如剖半,省着点吃,顾业拍他脑袋,要他少动不必要的脑筋,药丸的分量配得是刚刚好,剖个什么?以为你是军医?

“我想当军医呀。”顾尔嘟哝。

顾业没搭话,这顾家八个庶子,怎么可能有机会选择他们想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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