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热,

好热,

身体里似有炭火在烧。

黎离躺在床榻上,身上的锦被半挂在床边,摇摇欲坠。

他闭着眼做梦,梦见自己被扔进岩浆里,整个人都快被烤熟了。

他屈起膝盖,露出一双泛红的脚,将锦被彻底踢下床,随后又伸出手,将身上的里衣解开,露出半个胸口。

微凉的空气拂过,吹干皮肤上的薄汗,带来一丝凉意。

他舒服地嘤咛一声,但仍觉不够。

还是热,好热……

他需要水,需要凉水……

黎离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青松,好渴。”他扯着干哑的嗓子呼唤。

无人回应。

寝殿内空无一人。

“……”

太难受了,他没有力气再喊出第二声,强撑起身体下床。

‘噗通’。

他几乎是从床上摔下来的,感到整个人像面团捏的一样,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只能双手撑地,朝门口一点点爬去。

粗糙的石板地蹭破了他的膝盖和手肘,好在终于爬至门口而没有再次晕厥。

“吱呀——”

艰难地推开寝殿门。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掀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又自衣领钻进前胸后背。

身体上的燥热被缓解,黎离喟叹一声,眯起了眼。

可风很快停了,体内的灼热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心头似有万千只蚂蚁在爬。

不够,这种短暂的凉爽完全不足够!

黎离扶着门槛站起来。

眼前是寝殿的小院,院子里亭台水榭一应俱全。

那汪湖水如甘泉般,在晚秋的薄阳下泛着莹莹水光,像溺死的女鬼的眼睛,在勾引岸上的人靠近。

黎离狠咬住嘴唇,赤着脚朝那汪湖水跑去。

“噗通!”

整个人沉进湖水里,身体被冰凉的水流紧紧包裹,顷刻间将热意冲散了。

好舒服。

黎离在水中闭上眼微笑,他张开双臂,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凉爽。

可时间一点点流逝,胸腔里的空气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黎离鼻腔里吐出一团气泡,难以呼吸的窒息感胜过了渴水的**,迫使他挣扎起来。

“咕噜咕噜……”

他不会水,很快就挣扎不动,沉入湖底。

“噗通!”

岸边又有一人跳进湖中。

那人身体如鲛鱼般矫健灵活,在水中行动自如。

他径直游向黎离,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他抱进怀里,往岸边游去。

后腰感受到向上的浮力,黎离在水中缓缓睁开眼睛,抬头朝入水救他的人看去。

水波纹将眼前人的侧影扭曲,他只能勉强看清来人一头如墨般的黑发,还有一截紫色的衣领。

心中所期望的那个身影浮现在眼前,和水中的人影渐渐重合。

是世子哥哥吧?

一定是他来救自己了。

黎离如此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

黎离被抱进岸边的亭子里。

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腔,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将口鼻中的水吐了出来。

“如何,可有事?”那人问。

“无、无事。”黎离摇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又扬起头挤出笑容,朝说话那人看去,“世子哥……”

亲昵的称呼还未叫出声,便戛然而止。

只见眼前人将额前的湿发拨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却不是萧慕珩。

黎离从未在府中见过此人,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你、你是何人?”

花流拧干衣摆的水,露出一个不着调的笑容,道:“本公子可是刚救了你的性命,怎的不言谢,反倒先质问起本公子的名讳了?”

黎离咽了咽口腔里的水,有些羞愧,小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花流爽朗地大笑一声:“小事一桩,不必和本公子客气!”

黎离见他性格直爽,又能在王府中行动自如,想必也是身份不凡,便问:“你是世子哥哥的好友么?”

“世子哥哥?你说萧慕珩啊……”花流抱着双臂,挑眉,“不是,不过几年前在边塞,他杀人我救人,算是旧相识。”

“哦。”黎离脑子里转了一圈,点头喃喃:“你是大夫。”

“大、大夫?”自诩大乾第一神医的花流险些没站稳。

他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指着黎离道:“我说小孩儿,你可知大夫和神医的区别,本公子给你说啊,这大夫呢是指……而神医呢,他是说……”

花流嘴唇翻飞,一顿叽里咕噜。

黎离坐在地上,仰着一张内热外冷、白里透红的脸蛋看着他,听得很仔细,但显然听不太懂。

花流一掌拍上额头,深吸一口气,“嘚,和你讲也讲不明白,大夫就大夫吧!”

黎离没应声,只见他眼皮渐渐耷拉下去,腰肢一软,就趴在了地上。

“热……”

没有了湖水的包围,体内那团火又开始肆虐。

“不好。”花流暗道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抱起黎离,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药丸下肚,不到片刻的功夫,体内的燥热就被压了下去。

“我好了?”黎离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碰了碰自己的脸。

花流却摇头:“别高兴得太早,这药只是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蛊毒罢了,药效仅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用萧慕珩的血入药,你还会像方才一样灼热难耐,四处寻水。”

闻言,黎离的神色瞬间暗淡下去。

他的旧疾是由体内一种边疆蛊虫引起的。

这蛊虫本是一对,在他体内的是一只雌虫。

这只雌虫平日在他体内休眠,但每到月圆之夜,雌虫便进入情热期而苏醒,在体内四处乱蹿啃噬血肉,需有雄虫的安抚才能重新进入休眠状态。

雌雄两虫互为彼此的解药。

但饲养雄虫的条件严苛,须纯阳之体以骨血养之,使雄虫在其体内生长,方可使其血液携带雄虫的气息,成为中雌蛊之人的解药。

黎离体内雌蛊的解药便养在萧慕珩体内。

他当时年幼,不知宸王是如何说服萧慕珩,让他甘愿以血肉之躯为他养这解药——分明那时宸王妃刚薨逝,萧慕珩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而且这些年,萧慕珩虽对他冷眼相待,却又会在月圆之夜如约而至,放血为他解毒治病。

因此,也让他心中笃定,萧慕珩这些年对他的冷漠,只是因为对宸王妃薨逝之事耿耿于怀,其实萧慕珩内心深处还是在乎他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萧慕珩一定会放下芥蒂,像儿时那样重新接纳他。

黎离问:“世子哥哥今日在何处?”

往常他蛊毒发作,萧慕珩都会听从萧承渊的安排留守在他的寝殿内,今日却不见踪影。

这让他很不安。

“他不在府中。”花流道。

看着黎离饱含期待的神色,他于心不忍,但仍决绝道:“你和他体内的这一对双生蛊毒,相生相克,本是江湖人士用以惩戒背叛自己的爱人的邪药。你每当毒发,必须要以他的鲜血为药,否则将会爆体而亡,看似是被他救赎,实则完全受制于他,生死也掌控在他的手中,如此一来绝非长久之计。”

“可是世子哥哥不会不管我的死活的!”黎离下意识反驳。

他没有说谎,整整八年,蛊毒每年发作一十二次,萧慕珩从来没有哪一次抛弃过他。

花流却道:“那是因为从前宸王在府中,萧慕珩虽是个硬心肠,但别忘了他的母妃是谢云宛,是当年名震上京城的第一才女,她自小言传身教,早已将‘忠孝’二字刻进了萧慕珩的骨血里,否则当年萧慕珩目睹谢云宛身死之时,就已与宸王拔剑相向,哪还会维持八年的父慈子孝。”

花流一句一顿,字字戳人心窝:“我猜,他救你,不过是为了偿还宸王的生养之恩罢了。”

啪嗒。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掉了——是黎离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他瞬间泄了气,跌坐在亭中的长凳上,低头呢喃:“才不是,你骗人!我不认识你,我才不信你,阿爹说世子哥哥是因为在乎我才给我喂血,让我将来一定要念他的好,不能辜负他,我才不信你,才不信……”

府中上下一直将黎离当宝贝似的宠着,说给他听的也都是美好的、积极的,这是他头一次听人说如此直白且没有遮掩的话。

很残酷,以至于让他忽略了,为何眼前这人会知道如此多王府陈年往事的细节。

“你不信我也无妨。”花流靠在长亭的红漆柱子上,头顶的光线被亭檐挡住,衬得他神色不明。

“不如今夜一试,看看你亲爱的世子哥哥是否会来救你。”他如此说,起身飞上屋檐走了。

……

是夜。

寝殿内烛光昏暗。

床幔在空中翻动飞舞,薄纱下隐约可见床榻上挣扎扭动的身影。

黎离身上只半挂着一件轻薄的里衣,手腕上缠着一根红丝带,被禁锢在床头。

他汗水涔涔,被体内的燥热折磨得皮肤潮红,在床榻上难耐地喘息低吟,狼狈不堪。

但他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求助的声音。

他在忍耐、在等待——

他和花流打了赌,他赌萧慕珩今夜一定会回府救他。

可此刻已快到亥时,府里仍不见有动静。

寝殿外,陈嬷嬷同常大夫守在门口,听见屋内痛苦的呻.吟,便出声安慰:“小公子再忍忍,青松已去练武场寻世子殿下了,即刻就回,即刻就回!”

黎离无力回应,双腿磨蹭着被角,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忍受蛊虫啃噬之苦。

手腕上的红绳在他的挣扎下卷成细细一条,将他细嫩的皮肤勒出血印。

嘴唇也险些被他咬破,一会儿失血苍白,一会儿又充血红肿。

一副倔强又惹人心疼的惨烈模样。

“啧。”

漆黑的房梁上传来一声轻嗤声,在空旷的寝殿内格外明显。

黎离从床榻上半支起身体,循声朝屋顶看去,却因隔着床幔什么也看不见。

他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挤出失真的声音。

“世子哥哥,是你吗?”

很久没写了,回来才发现jj还有段评功能,摸索半天打开了,激动等待我的第一条段评。[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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