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千磨万击还坚劲

春日好光景,永春侯府的的桃花争相开放,宛如云霞,微风一吹,落英缤纷。

花瓣落了沈鸣沧一肩,落花人独立,当真是人间好颜色。沈鸣沧捻住一片落花,微微抬头看了看春日。

不免喟叹了声,春日虽好,时机却不对。

前世杀伐果断的武帝,最后一战御驾亲征,不料战死沙场。

天子守国门,君王战沙场,这于沈鸣沧而言,也算善终。

可谁知,命运轮转,让他重回少年之时,还偏偏是兄长来下聘这一日。

他醒来时,沈府马车已到永春侯府外,宋沈两家结亲之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若此时说退亲,时机不对。

只能再从长计议了。

前厅烦闷,他不欲多待,本想找个清净处思考之后如何,谁想,又碰上了那场好戏。

他饶有兴致地观望,本想再看一出变脸的好演技,谁知,宋凝芷抬手就将蛇杀了,倒也契合她前世“疯后”的称号。

“鸣沧。”闻言,沈鸣沧回首,对上了沈疏鸿的温和双眸。

重活一世,能再见到兄长鲜活的面容,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慰藉,也他也势必,用这一生,守护兄长。

“阿兄。”

沈疏鸿抬手为沈鸣沧抚去肩上落花,“怎么在这儿?”

沈鸣沧轻笑,“看到有条蛇,原想捉去,不想走岔了路,并未抓到。”

沈疏鸿面容却严肃起来,“既如此,可要和宋伯父说一声,小心为上,可别让蛇伤了府中人。”

沈鸣沧自小就不怕蛇,所以听闻此事时,沈疏鸿倒是更担心宋府的人。

“没事,蛇已经被杀死了。”沈鸣沧宽慰道。

沈疏鸿微蹙的眉头舒缓开来,“那便好。”

沈鸣沧心中有些怪异,疑心沈疏鸿口中的“府中人”是那位宋四姑娘,不知怎的,忽然开口道:“兄长不想知道蛇是谁杀死的吗?”

“谁?”沈疏鸿疑惑道。沈鸣沧说他并未抓到蛇,沈疏鸿下意识以为是府中小厮。

“府中小厮。”沈鸣沧偏过了头,他原想说是宋凝芷,好让沈疏鸿认清此女真面目,可转念一想,宋凝芷已离开,残局也收拾干净了,他贸然开口,反倒不妙。

许是他太急于让宋沈两家退亲了吧,有些事情反倒冲动起来。

沈疏鸿狐疑地看沈鸣沧一眼,却并未说什么,扯过话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兄长可见过宋四姑娘了?”

“嗯。”

“如何?”

“温和有礼。”沈疏鸿言简意赅地说,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话语。

沈鸣沧眉心一跳,对上沈疏鸿平静的面容,心下某个猜想却渐渐了然。

回沈府马车上,沈疏鸿在看书。

沈鸣沧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阿兄,我有一事想问,你为何想娶宋四姑娘呢?”

语落,沈疏鸿抬眸看向他,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却听沈鸣沧自顾自地答道:“是东宫的意思么?”

沈疏鸿双眸睁大,在世人眼中,沈疏鸿是孤直之臣,他从未透露自己是东宫一派,所以他很惊讶,沈鸣沧是如何猜到的。

“聘礼。”看透了兄长心中所想,沈鸣沧答道。

沈家父母早亡,并未留下什么私产,沈疏鸿是清正之人,不受贿赂,虽说这几年沈疏鸿做了官,沈家钱财有所盈余,但断不可能拿出那么多聘礼。而依沈疏鸿的性子,也不可能做出借钱的事。

那边是有人给钱让沈疏鸿购置聘礼来彰显求娶诚意。

是谁能沈疏鸿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钱财呢?

那必是身居高位之人。

想起满院的聘礼,沈疏鸿不免感叹沈鸣沧心细如发。“单凭聘礼就能判断吗?”

“三年前举荐兄长入京为官的张大人实为东宫僚属。”沈鸣沧压低声音道。

沈疏鸿沉默片刻,最后道:“鸣沧,你果然很聪明。”

其实还有一个佐证,沈鸣沧没有说,那就是沈疏鸿对于宋凝芷的态度,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这说明,兄长不喜欢宋凝芷。

沈鸣沧有些不忿:“阿兄既然不喜欢宋四姑娘,为何要娶他?”

沈疏鸿低头看向膝中书页,笃定道:“我会对宋四姑娘好的。”

沈鸣沧一惊。他不平的是兄长的婚事成为权利的工具,可兄长答的却是宋四姑娘的感受。

“阿兄该娶自己心爱之人。”沈鸣沧如是说道。

“我希望鸣沧能娶自己心爱之人。”沈疏鸿抬头说道,他并无不平之气。

沈疏鸿一向如此,他总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最末。

沈鸣沧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太子是个端正之人。”沈疏鸿宽慰道:“娶亲之事他同我商议过了,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等你会试之后,去见一见太子吧,他一直想见你。”

会试……

思及后日的会试,沈疏鸿眉头皱得更深。

.

遇蛇是个插曲,重生后经历了种种事端,凝芷觉得乏得紧,同宋凝玉说完那句话后,她就回自己的倚兰苑了。

坐定后,凝芷命丫鬟婆子去烧热水,身上沾了血,她想好好洗洗。

采桑在一旁为她松开发髻。今日之事,采桑顶多被蛇吓到,但绝不会被自家姑娘吓到。她幼时就跟随在凝芷左右,她知道凝芷并非只有表面上温顺乖巧——这样的性子,在侯府里是活不下来的。

也正因如此,她愈发心疼自家姑娘。

“自从姑娘五岁回府,大姑娘她们对姑娘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刁难。今日更是拿蛇来吓姑娘,真是可恶至极。”采桑愤愤不平地说,不过想起今日来下聘的沈公子,她又话锋一转,语气柔和了许多,“好在姑娘马上要嫁给沈公子了,沈公子人品端正,姑娘一定能过上幸福日子。”

“采桑。”凝芷回头看向她,面容严肃,“我一直在想,女子的幸福只能依靠男人吗?”去前厅的路上,她在想这个问题,回来的路上,她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

在侯府步履维艰,嫁了人反而就能解脱了?是,不错,沈疏鸿人品端正,可若是嫁给另一个人呢?焉知不会是另一片苦海。

依靠男人从来是靠不住的,譬如她的母亲,那个一心要嫁入侯府的陈氏。

再譬如李珹宫里的那群莺莺燕燕。

又比如,曾经的自己。

前世,凝芷听了姨娘的话,也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女子只能依靠男子,可待她真正嫁了人,恍然发觉——

女子将自己生命荣辱寄予男子身上,寄予情谊怜爱上,本就不可靠。

她今生不欲重蹈覆辙。

也不欲依靠男子。

可她思忖,仅仅她一人这样想,够吗?

从未有人问过这句话,采桑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双眼眨了眨,似乎在认真思索,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喃喃道:“那还能依靠谁呢?”

“自己。”凝芷笃定地说。

乍一听到这个答案,采桑有些震惊,但震惊过后有些迷茫。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当下这个时局,要如何依靠自己呢?

采桑没有继续问,姑娘一向有她自己的主张,有些观念虽然她一时还无法想明白,但她始终相信姑娘。“自己”二字如同小小的种子,在某个日子,在采桑心中萌芽了。

发髻已经拆完了。采桑低头看向凝芷脸上的血,忙道:“我去看看热水烧好了没有。”

凝芷颔首,刚一回头,又看到了墙上那幅牡丹图。与其说这幅画是她十五岁宋青山送她的及笄礼。彼时宋青山说——

“女子当如花,乖巧柔顺。”

女子如花,可以百花齐放,可以自由生长,可以美好富贵,可宋青山偏偏说了句带有驯服性的话语。

从前,她觉得这是父亲对她的爱,忙不迭将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可眼下,她觉得讽刺。

刚刚某个瞬间,她忽然想明白一件事。造成自己生母与赵氏悲剧的,其实是宋青山。

是宋青山已有家室,却又因色心让生母陈氏成为外室,后被赵氏发现,赵氏恼羞成怒,让陈氏惨死。

归根到底,所有妻妾争端,源头在男人,是男人的错,而不是女子。

可惜,赵氏想不明白,普天之下的那些女子,多数也想不明白。

而那些女子中,就包括曾经的自己。

凝芷呼吸一滞,她觉得有些可悲。

她用了一生,方才明白男权对女子的压制,而其他深受压制的女子呢,她们又要如何才能明白呢?

又要,如何反抗呢?

“姑娘,热水烧好了。”采桑端着水盆踏入房门时,凝芷正看着那幅牡丹图出神。

忽得,她开口道:“采桑,帮我把这幅画撤了吧。”

“那要换别的画吗?”

“换那幅苍竹图。”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她不要做花,她要做顽石中破芽而出的竹,她不要乖巧柔顺,她要铮铮昂扬。

.

是夜,夜色如墨,月华如练,普照大地,皎洁无暇。

屋内,一灯如豆,堪堪照亮四方的书桌,木桌上,一张白纸平铺。

纸上用墨迹写了两个词。

科举与从军。

垂眸思索片刻,沈鸣沧划去了从军二字。重活一世,他想常伴兄长左右,他不想兄长无故惨死,也不想与兄长分隔两地。

接着,他又在科举旁边写下舞弊二字,谋士以身入局,惟愿平生才学,能破此局,能护下那一榜举子的性命,不至于让他们,死于发配途中。

也惟愿,破局,能还得那位三朝元老,一个清正廉洁的声名。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亦是他心中所愿。

同样一个夜晚,月明千里,灯火闪烁。

宋凝芷铺开宣纸,提腕写下“立身”与“立学”二字,纵然蚍蜉撼树,纵然不自量力。

可她想,反抗这男权。

她想,为天下女子谋另一条生路,一条不依靠男子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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