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一声,脑中似乎有某根弦忽然断裂,沈家,沈疏鸿,她竟是回到了十六年那岁,与沈家定亲的那一年——仁安二十一年。
若是再早些时日,凝芷还能周转,让这门亲事作废,沈鸣沧日后要造反称帝,她不想与沈家有太多瓜葛。
可偏偏是这一天,她与沈家早已定亲,沈家来下聘的这一天。
她该如何是好,提出退婚吗?
“姑娘?”见凝芷又沉默良久,采桑又唤道:“您再不去,家主该着急了。”
“这就去。”凝芷站了起来,随采桑往前厅走去。
从闺阁到前厅有一段脚程,穿过月亮门,二人路过后花园。
春日明媚,穹顶无云,院内鲜花竞相开放,树叶也绿得晃眼,这难得的春日倒是比她临死前的灰暗好上许多。
宋凝芷不由停住步子听着树丛里鸟儿的啾啾声。那是她坤宁宫廊下那只金丝雀怎么也叫不出来的清脆婉转。
活着真好。
她想。
只要活着,一切便有可能,思索着,她对接下来的局面也有了底。
还未步入厅内,首先看到的是院内一箱箱聘礼,聘礼堆得前院没有落脚之地。沈家并未权贵世家,乃是寒门,沈氏兄弟父母早亡,并未留下多少家产,家中开销全赖沈疏鸿朝中为官,他是五品的大理寺寺丞,掌管刑狱,素来为官清廉,眼下却拿出了这么多聘礼。
思及此,凝芷看着这些聘礼出了神,她看到的不仅仅是聘礼,更是那位谦谦有礼的青年所传达的爱重之意。
“哟!四妹妹来得可真及时。”话语阴阳怪气,凝芷侧目去望,果然,是宋凝玉,她的长姐,那位表面温柔大度,实则娇蛮任性的侯府嫡长女。
凝芷不欲与她争端,越过她朝前厅走去。
“果然和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惯会攀高枝。”
语毕,回应她的是凝芷的一记眼刀,眼神的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宋凝玉悻悻地闭了嘴。儿时,她见过宋凝芷疯批的一面,不想再见一次。
凝芷抬步继续向前厅走去。
恰此时,前厅伺候茶水的两位姑娘走了出来,“这位沈公子长得可真俊,比之前见过四皇子还俊呢!”
“是啊,不仅人俊,送来的聘礼院子里都摆不下了呢,可见对四姑娘极为重视呢!”
两人正有说有笑着,忽然对上宋凝玉冷冽的双眸,二人的脸唰地就白了,慌忙下跪道:“大姑娘。”
宋凝玉双眸微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掌嘴吧。”
二个丫鬟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是方才的话说错了,大姑娘向来不喜四姑娘,她们这是触了逆鳞了。不疑有他,两人快速地打起巴掌来。
“啪啪啪”的巴掌声在耳边响起,宋凝玉看着满院的红箱子,更是嫉妒得发狂,凭什么,凭什么她宋凝芷能过得这么好?凭什么,她娘夺去了父亲的宠爱害得母亲郁郁寡欢而小产,她日日装得乖巧柔顺诓骗父亲,凭什么宋凝芷还能过得这样好!
她必须给宋凝芷一点教训!
终是怒火燃烧了理智,让她忘却了宋凝芷曾经的疯与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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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前厅时,厅内已坐满了人,为首的是永春侯宋青山以及侯府夫人赵氏,而右边那位端坐的青年,便是沈疏鸿。
“宋伯父所言甚是,夫君子以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他的声音一贯清冷,让人想起潺潺的流水,亦或是春初积雪融化时的叮咚。
凝芷踏入时,听到便是这一句。
忽的,脚步声停了,话语声也停了。沈疏鸿顺着长辈们的目光,看向她。
众目睽睽下,凝芷行了个端庄大方的礼,柔声道:“凝芷给父亲,母亲请安。凝芷来迟,还望父亲母亲勿怪。”
嗓音温柔,如传言中那般,宋家四姑娘宋凝芷乖巧柔顺。
“哈哈哈”宋青山笑了起来,率先开口道:“四姑娘来了?来了好,快见过沈家公子。”
本来就已经定亲,长辈也在,男女之间无需设防。
闻言,凝芷小步轻移,规规矩矩地朝沈疏鸿行了个礼:“沈公子好。”
沈疏鸿自然也起身回了一礼。
见礼过后,二人也就落座了。这是二人初见,却不是凝芷第一次见沈疏鸿。
只见他青衫落拓,仪态端正,腰杆板直,背部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忽然,凝芷想起这一句诗。
用玉形容他却也妥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沈疏鸿便是这样一块玉,无论何时何地,温润有礼,即便是前世她与他退婚时,沈疏鸿依然彬彬有礼——
“顾某惟愿宋四小姐觅得良人,举案齐眉,儿孙满堂,余生欢喜。”
他太过赤诚,反而叫她心生惶恐。
是以,“退婚”二字她说不出口,此时此刻与沈家退婚,也非良计。
思及此,凝芷抬头环顾四周,却是没看到沈鸣沧的身影。奇怪,长兄下聘,依沈鸣沧的性子,应该会在场。
凝芷正暗自腹诽着,堂上赵氏却忽然叫了她一句,“凝芷一向准时,今儿个怎么来晚了,让沈公子一顿好等。”
赵氏是笑着说的,可话语里分明绵里藏针。
凝芷晚来这事,原本刚刚已经揭过,可赵氏却又提及,显然是不怀好意。此事可大可小,凝芷正思忖着怎么回答才妥当。
却听沈疏鸿轻声道:“无妨。”
只二字,再无其他,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可见一斑。
凝芷微讶。因为前世她并未来迟,自然也没有听到这两个字。她有些拿不准了,沈疏鸿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
最后还是宋青山打起了圆场,晚来这事儿算是彻底揭过了。赵氏瞥了凝芷一眼,压住心底的不悦,她不欲再坐,寻了借口便出去了。
赵氏走后,宋青山与沈疏鸿说着说着,忽然说起了朝堂之事,凝芷聪慧,连忙也退下了。
迈出门槛之时,却听沈疏鸿说道:“不错,舍弟是后日要参加会试……”
那场惊心动魄,牵连沈鸣沧的会试,竟也是在今年吗?凝芷眉心一跳。
沈鸣沧少年英才,在江南读书时便才名鹊起,十七岁中解元,十八岁参加会试,人人都说他能蟾宫折桂,可偏偏会试发生姗题舞弊一案,那一届举子成绩作废,沈鸣沧落了个发配充军的下场。
若是,若是没有这一案,沈鸣沧说不准能在朝堂上大展宏图,而非走上武将那条路。
凝芷有些恍惚了。那场科举舞弊案牵扯的,不止是那些举子,还有礼部的主考官,被誉为天下文人标杆的白阁老,还有她……
“啊!蛇!”
采桑的一声惊叫,生生打断了凝芷的思路,凝芷低头一看,一条青色的蛇正落入她的怀中,蛇吐着信子,朝左手手臂蜿蜒向上。
蛇尾爬过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人胆颤心惊。
旁边的采桑吓得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凝芷的脸也白了白,尽管心如鼓擂,但却很快地镇静了下来,她怕惊动蛇,故左手手臂一直不敢动弹。可她右手却缓缓抬起,朝发髻间那根银簪摸去。
蛇头已爬行至大臂,就在青蛇张开獠牙朝她裸露的锁骨袭去的那一瞬间,银光一闪,接着血花四溅。
“啊!”采桑害怕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却见那只青色的蛇被钉在了白墙了,血液喷涌,染红了白墙。
而手握银簪,钉住青蛇的,正是凝芷。
她松开银簪,蛇被无力地掉落在地上,再也没有方才的张狂,银簪上淌着血,凝芷脸上也溅上了血,可这血,却让她平添了几分妖冶疯狂的美。
恰此时,树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凝芷闻声而动,迅速从树丛里揪出一个伙计,抬手就是一巴掌,干净利落,抽得那伙计眼冒金星。
那伙计自知计谋败露,慌乱跪了下来,一个劲儿地磕头,道:“四姑娘饶命,四姑娘饶命……”
伙计只适合扔蛇的,真正的主谋还在后头凝。芷的目光从伙计身上移到仍旧躲在树丛中的那名丽人身上。
凝芷走近,宋凝玉却止不住地颤抖。她再走近,宋凝玉已然崩溃了,哭喊道:“你要做什么……”
“敢做不敢认么?”凝芷启唇,目露寒意,仿佛她才是那条嗜血的蛇。
“我……”宋凝玉哆哆嗦嗦,不敢作答。
凝芷扯起一个笑容,狠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宋凝玉,她将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地擦在宋凝玉脸上,像是在哄孩子一般,说:“宋凝玉,我劝你别玩这种把戏。”
冰凉的血触碰到肌肤,宋凝玉吓得三魂都丢了七魄,她忽然想起来,童年时,她也见过这样的宋凝芷,只是岁月流转,宋凝芷乖巧柔顺久了,倒叫自己忘记了,宋凝芷白兔皮囊下那幅凶残的獠牙。
耳边脚步声响起,很沉稳,也很熟悉。凝芷心下了然,将发簪藏于袖中,缓步退了出来。
“何人在此?”熟悉的中年男子声音。
“是我,父亲。”凝芷答得坦然。
“凝芷?”宋青山走近了几步,走近一看,却发现树丛中还站着个宋凝玉,奇道,“凝玉?你俩在这儿做什么,怎么脸上还有血?”
宋青山未细看,自然没发现墙角下那只惨死的青蛇。
“走到这儿,忽然出现一条蛇,好在这位小哥身手敏捷将蛇杀死了,长姐被蛇吓到了,我安慰她呢。”凝芷笑容温婉。
宋青山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小哥,又狐疑地看向宋凝玉。
而身旁的宋凝芷早已递来一个警告的眼色。
宋凝玉吓得两股悠悠,盲道:“是这样的。血……血是蛇的。”
宋青山点点头,不再追究,“无碍便好。”
他本就是路过此处,既然无事,便没有久留,也没有细究,嘱托安抚了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宋凝玉松了一口气,可一转头,又对上如同鬼魅般的宋凝芷,刚松下的一口气登时又提了起来。
“长姐可要长记性啊。”
凝芷幽幽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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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复得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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