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苳，你是不是可怜我？”

贺苳听到这话一愣，有点不解地看着沈言，“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到的，”沈言把手搭在桌子上，姿态放松地看着他，“你平常都不回来的，今天怎么中午过来了？”还没等贺苳说话，沈言接着道，“从初中开始我就没去上过体育课了，中考体育都可以不用参加，连仰卧起坐都做不了，我腰上没什么力气的。”

“所有体育课我都在教室待着，运动会也不用来，这些我都习惯啦。你看我不能去上体育课，还那么兴高采烈地推荐你去，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想要安慰我，说人生有很多可能，不用感到遗憾什么的，我说的对吗？”

贺苳听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嘴角上扬，微微笑了一下，“对，也不对。”

这下轮到沈言惊讶了，“什么地方不对？”

“对是因为，我回来是为了找你，不是拿书包，”贺苳解释，“不对是因为，我没有可怜你，”说到这，贺苳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只是觉得，你想去上体育课而已。”

“我想去上体育课？”沈言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我哪能去上体育课？排球，足球，篮球，哪一样不需要跑？”

“为什么不能，你也在复健不是吗？”贺苳跟沈言一样，也把胳膊支在桌上，侧着身体看着他。

“脊髓损伤是不可逆的，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沈言的声音有点低，“你可能不知道，我去复健只是为了能减缓肌肉萎缩，一直坐着不动对身体很不好，瘫痪对寿命都有影响的。你看我的运动方式，刚刚的减压就算一种，正常人谁会像我这样，坐久了要用手臂撑起身体，那么用力只是为了让屁股离开坐垫一小会儿，不要一直被压着？你们直接站起来，伸个懒腰就行了，这些我都做不到。”

“不需要把你和别人区分开，”贺苳皱了皱眉，认真地说，“你只是腿受伤了，不能走路，但不代表你跟正常人不一样。只是想上体育课而已，你没有错。”

沈言有点呆，慢慢跟着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错。”

贺苳点头，“对，你没有错，你只是想上体育课而已。”

“我...我是有点想去，”听到这，沈言笑了一下，“我听吴骏业说你排球打得很好，我想去看看。”

“好，下次排球课，你一起去，”贺苳也笑了笑，“我其实也打得一般，学过一点，就会发球，别的不行，还好今天只让我发球，不然就露馅儿了。”

沈言哈哈笑，“那我更想去了，想看看你震慑全场的发球，也想看看你露馅儿是什么样。”

正在这时，吴骏业回来了，把热好的饭盒放在沈言桌上，有些奇怪地看着沈言和贺苳，这两个人都是笑着的，气氛很好的样子。

贺苳居然还会笑？吴骏业震惊，他站在自己的位置，从他进来以后两人就没说话了，教室非常安静，他站在桌前看着两人，沈言和贺苳也抬头看他。

吴骏业：“...”

沈言和贺苳：“...”

我好像有点多余，吴骏业心里不知为什么冒出这么个念头。他冲沈言挤挤眼，意思是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贺苳：“...”

沈言好大一个无语，你挤眉弄眼也别当着贺苳的面啊你，他清清嗓子打破平静，“谢啦，你快去吃饭吧，去晚了食堂没吃的了。”

“我...”话是没错，沈言每天基本都会说，可是今天吴骏业却感觉出沈言有赶他走的意思，他停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你俩，是在讨论题目？”

“是的，”沈言看了看自己和贺苳除了饭盒外空空如也的桌面，严肃道，“讨论一道非常难的题目。”

吴骏业有些莫名其妙，这俩人刚刚笑这么开心，不像题很难的样子。他还想开口，沈言向他挥了挥手，“快去吧，再晚食堂真的没饭了。”

“好吧，”吴骏业觉得自己的确没必要接着在这待下去，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后门走，临走还不忘确认一下，“那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沈言摆摆手，看着吴骏业走出了后门，他看向贺苳，发现贺苳也在看他，两人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相视一笑。

“那我也走了，”贺苳知道沈言都在教室吃，站了起来，“下午见。”

“贺苳，”沈言叫住他，“你回家吃吗？今天都挺晚的了，”他看了看教室墙上挂着的钟，“都快12点了，你还来得及吗？”

贺苳也看了看表，正想说话，沈言道，“要不你去食堂把饭买回来，咱们一起在教室吃吧？”

贺苳几乎没有犹豫，“好。”

沈言本以为贺苳不会愿意，正准备继续劝他，见他答应的这么快，便接着说，“你知道食堂在哪吗？”

“知道，”贺苳把包放下，“等我一会，很快就回来。”

“嗯，我等着你。”

贺苳从教室出来，一路小跑着去食堂。其实他今天上体育课前把家钥匙放在兜里了，本来没想回来。

可是他跟林淼还完球，还是回到了教室。脑海里一直是上体育课前，沈言跟他挥手再见的模样。他当时在笑，眼睛里闪着光，坐在没有人的教室里像个小朋友一样跟他挥了挥手，贺苳的心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

为什么回来呢，贺苳想。

大概是因为，他不舍得把那个少年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吧。

贺苳回来的时候，沈言已经把饭盒打开，一副等着准备开饭的样子。

“你拿筷子了吗？”沈言问，贺苳向他扬了扬手中的一次性筷子，沈言道，“我还怕你没拿，把我的筷子给你，我有勺子。”

贺苳把买来的饭放到桌上，沈言探着头看贺苳桌上的饭盒。贺苳揭开盖子，他打了一荤一素，还有一份米饭。

“你的也好香的样子，”沈言吸吸鼻子，“开饭！”

贺苳却没吃，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沈言桌上，沈言一看，是一盒牛奶。

“你...给我带的吗？”沈言惊喜道。

“嗯，”贺苳点了点头，接着拆筷子包装，“看见食堂有卖的。”

“谢谢！”沈言瞪大眼睛看着贺苳，想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把笑憋了回去，他本想给贺苳转账，但是现在不能矫情，贺苳会生气的。

贺苳拿起饭扒了两口，看沈言没吃，停下来转头看他。

沈言赶紧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什么放在嘴里，也没尝出味道，咬着筷子看贺苳吃饭。他吃饭的速度挺快，咀嚼也没有声音，一口饭一口菜，安静又快速地吃着饭。

沈言看了看自己的盒饭，今天芳姨做的小炒牛肉和凉拌菠菜，还有咖喱鱼丸，沈言从小就喜欢吃鱼丸，芳姨变着花样给他做，鱼丸都是纯手工的，从菜市场买回来的鱼肉打成泥加上一点淀粉汆成团，又鲜又弹。

这么好吃的丸子，沈言想跟贺苳分享，他本来想夹一个给贺苳，又怕他嫌弃自己用过的筷子，就把饭盒往贺苳的方向推了推，“贺苳，你喜欢吃鱼丸吗？这是我阿姨自己做的丸子，给你尝尝。”

贺苳停下筷子，看了看沈言的饭盒，摇了下头。

沈言被拒绝打击了五个百分点，贺苳是不好意思，还是真的不喜欢吃？想了想，他大着胆子问贺苳，“贺苳，”他的声音小了下去，但还是把话说完，“我能尝尝你的菜吗？我好久没有吃过食堂的菜了，还挺想吃的。”

沈言小学和初中学校里都没有食堂，到高中才有。但从上高中开始都是芳姨在家里做好带去学校，沈言从来就没吃过食堂。他也听吴骏业和董樊他们吐槽过食堂不好吃，其实那菜看颜色也大概知道味道，但他哪是想尝尝食堂菜？

他只想尝尝贺苳饭盒里的菜而已。

贺苳听完，没说什么，把自己的饭盒往沈言方向推了推，让他自己夹。

“嘿嘿，那我不客气啦，”沈言自己也没想到能这么厚脸皮，但他就想尝尝，他看了看贺苳的饭盒，一个冬瓜炒肉，一个炒包菜，他夹了一块冬瓜放进嘴里尝了尝，“唔，”他嚼了几下，咽下去说，“还可以嘛，挺好吃的。”

贺苳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了一下饭盒，意思是你还要吗？

“那我再尝一下，”沈言没好意思夹饭盒里零星的肉丝，夹了一片包菜，他努力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到了还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这个好咸。”

贺苳轻轻笑了笑，把牛奶吸管插上，递给他。

沈言有些心疼地看着被拆开的牛奶，他本来想把这盒牛奶好好收着，哪舍得喝。但既然已经拆了，而且是被贺苳拆了，那必须得喝。

“谢谢，”沈言捧着牛奶喝了两口，见贺苳继续吃饭，接着道，“那你尝尝我的？我的鱼丸很好吃的。我给你夹行吗？”

贺苳点头，把饭盒推到沈言那边。沈言赶紧夹起一个鱼丸放在贺苳饭盒里，献宝一样地期待道，“你尝尝。”

贺苳夹起来放进嘴里，仔细品尝了一下，点头说，“好吃。”

“好吃就好，你喜欢再夹，”沈言笑了，想起刚刚在等贺苳回来时就想问的问题，“对了贺苳，你妈妈是不是给你煮好饭了，我都忘记问了，还让你留下来陪我吃饭，不好意思啊。”

贺苳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妈妈没在家，回宁溪了。”

“那你这几天都是自己一个人？”沈言有点吃惊，“你中午又不吃食堂，怎么吃饭？”

“自己做，简单吃一点，”说话间贺苳的饭已经吃完了，他把饭盒盖上，转头看沈言还没怎么动的饭，皱眉道，“你就吃这么点？”

“啊，没有，我吃饭慢，”沈言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忍不住开口，“你会做饭，好厉害啊，那你中午回家来得及吗？我记得你住在滨湖路，那离学校也不算很近，你中午怎么回去呀？”

贺苳说了个让沈言意外的答案，“跑步，不到二十分钟。”

“跑回去？”沈言瞪大眼睛，“你中午跑步回家？那来上学呢，也是跑步来？”

见贺苳点头，沈言惊讶地眨眨眼，掰着指头算了算，他平常都坐车，久不运动对距离不是太敏感，对一个高中生二十分钟能跑多少公里更不了解，他算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贺苳回答道，“四公里多，有的地方等红绿灯会慢一点。”

“四公里多...”沈言没有概念，但是不明觉厉，“好厉害啊，你跑这么远，下午还有精力上课，你以前是运动员吗？”

“不是，这样省时间。”贺苳转头看看沈言，又看了看他的饭，“你再不吃，下午都快上课了。”

“哦哦，”沈言拿起筷子，夹着饭吃了一口，嚼了两下还想说话，忘记饭还在嘴里，一吸气米粒直接进了气管。“咳咳咳——”

贺苳吓了一跳，意识到他这是呛着了，赶紧拍拍沈言的后背帮他顺一顺。沈言这一下呛得厉害，咳得惊天动地，脸都红了。他腰腹无力，咳得厉害的时候身体更是来回摇晃，他想用胳膊撑住桌面稳住自己，刚把胳膊抬起来，贺苳的左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沈言一下子也抓住贺苳的手，整个人都被往贺苳那边带了过去，就像窝在他怀里一般，他微微低头，努力想把咳嗽压下去，贺苳拍着他的后背，帮他把呛进去的米粒咳出来。

咳了好一会，沈言才渐渐平息，他抬起头，眼角都是呛咳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贺苳看他好点了，右手改拍为顺，见沈言完全不咳了，只是起伏较大地喘着气，才问，“好点了么？”

“嗯，”沈言点头，努力平复呼吸，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以什么姿势在贺苳怀里，刚刚因为呛咳涨红的脸又可疑地红了起来，“我...”

贺苳看他彻底没事了，才松了口气，他放开沈言的手，从沈言抽屉里拿出他的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他，“喝口水会舒服一点，没事了吧？”

沈言微微低着头以掩示自己红着的脸，接过保温杯，“好点了，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没关系，没事就好，”贺苳仔细打量着沈言，担忧地问，“你脸怎么这么红，咳出来了吗？是觉得憋吗？”

“没有没有，咳出来了，”沈言赶紧坐直身体，撑着桌面把身体转回来，用胳膊垫着脑袋趴在桌上，把脸贴在手上降温，侧着头看着贺苳，“我好了我好了。”

“别这个姿势，”贺苳帮他把还没吃完的饭盒推远一点，以免碰倒了，又扶着他的肩膀让他直起身，“别趴着，窝着不舒服。”

“我...”沈言只好顶着涨红的脸，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看见桌上的饭，他把饭盒拿过来，“我继续吃，我还没吃饱呢。”

“那你别说话了。”贺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保温杯拧开盖子放到沈言旁边，“慢点吃，再喝点水。”

沈言无语地继续吃饭，今天丢脸丢大发了，平常自己是多稳的人，今天又跟贺苳要吃的，又被呛到咳成这样，太丢人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好处嘛，沈言美滋滋，贺苳可真温柔啊。

下午，吴骏业来的时候正碰上贺苳出去上厕所，两人在后门口碰上，错了个身，贺苳出去了。

“他怎么来这么早？”吴骏业看了看贺苳桌上的卷子，“中午没走？”

沈言把课本拿出来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说，“嗯，我们一起吃的午饭。”

林淼进来了，咔嚓咔嚓啃着苹果，拍拍吴骏业的背，“起开，我进去。”

“林淼，我周四跟你们一起去上体育课，”沈言叫住他，“到时候你们帮我一把。”教学楼西侧离操场近，那里有两级台阶，如果从沈言平常进教室的东侧坡道下去要绕一大圈。

林淼愣了一下，吴骏业正想开口，林淼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服，“行，没问题。”

吴骏业闭上嘴，慢慢坐下，和林淼对视一眼，两人之前也聊过这个话题，想让沈言也出去玩玩，至少不会每次都一个人在教室里待着。可是体育课选项里都是需要大幅度跑动的项目，沈言没法参加，去了只是旁观，只怕会更难过，只得放弃了这个想法。

是因为贺苳吗？贺苳有这么大的影响？吴骏业有点奇怪，想了想还是转过头，“小言言，你是想这周去一次，还是就选这门？”

沈言也没想过这个问题，选了课就要考试，他又没法参加。不选也没有理由一直去，“我先去一次试试呗，到时候呆在旁边看看，我会注意安全的。”

吴骏业有点犹豫，排球场还不如乒乓球，课上那帮人他也清楚，水平就那样，垫个球都容易飞，发球也不知道会冲着哪个方向，沈言坐着轮椅在场边，反应没有常人快，球飞过来根本躲不过。但沈言很少会提什么要求，而且他也觉得沈言一直呆在教室里不好，时不时还主动叫他出去透透气。

沈言知道吴骏业的顾虑，“没关系，我就去看看，你，林淼，还有贺苳都去了，我也想，”沈言声音低了一点，“我也想参加，哪怕就在旁边看看。”

话都说到这，吴骏业实在说不出什么了，他看沈言垂着头，情绪有点低落，怕自己刚才的话让他多想，赶紧道，“去去，我们一块去啊小言言。”

“嗯哼，”沈言仰起头，冲他一笑，哪有一点情绪低落的样子。吴骏业知道自己又被骗了，这小子居然用卖惨这一招？他正想行使表哥的权力，贺苳从后门进来，拉开椅子坐下了。

吴骏业下意识坐直，咳嗽两声。贺苳看了他一眼，吴骏业咽了口唾沫，赶紧转过头去了。

沈言看时间还早，问贺苳，“你平常睡午觉吗？时间还早，可以趴一会。”

贺苳摇头，“没这习惯。”

“我也基本不睡，”沈言中午呛得厉害，声音还是有点哑。贺苳见他轻轻咳了两声，拿起他的杯子拧开盖子递过去。

沈言接过杯子喝了点水，解释道，“谢谢，嗓子有点痒。”

贺苳点头，问，“要去洗手间吗？”

“要去，”沈言想起来，他上厕所一直有固定的时间，本来这个点应该去的，中午跟贺苳一起吃饭，把重要的事情忘了。

还好贺苳提醒，沈言松了口气，打开手刹调整轮椅的角度。贺苳站起来把椅子拉开，“自己可以？”

沈言脸红了，“可以。”

吴骏业（挤眉弄眼）：小言言下次去看哥哥帅气扣杀！绝对闪瞎全场！

沈言（白眼）：我看着，你扣吧。

林淼（路过）：呵呵呵你垫球先超过十个再来吹牛。

俩小孩今天一起吃饭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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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