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水瓶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上课的时候,沈言老是不自觉看向后门边。贺苳就坐在那保持着一个姿势基本没有变过,要么看窗外,要么看着地面发呆。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没有站起来,课桌上空空荡荡。下课铃响,贺苳拿起书包站起来,转身从后门走了。

“哟,还挺酷”,吴骏业也往后门那看。班上的同学都忌惮贺苳脸上的伤疤,虽然好奇,但一上午都没有人敢和他搭话。

“喏,谢了,”沈言把饭盒递给他。他坐着轮椅,食堂又太挤,一路上都是赶着去食堂吃饭的学生,过去实在不方便,所以都是从家里带饭,吴骏业先去楼上老师办公室,用微波炉帮他热饭,给他拿回来再去食堂。

刚上高中时的一段时间他都是带了两人份,两个人一起吃。但是吴骏业习惯吃完饭去打会儿球,在教室吃饭时间跟其他同学碰不上,就还是去食堂。

“客气,”吴骏业道,“那我走了。”

上午下课跟平常的课间操不一样,一下课所有人都冲去食堂排队,很快班级就只剩下沈言自己。沈言伸了个懒腰,稍微活动活动肩膀,转动轮椅准备到走廊里透透气。

轮椅到了后门边,沈言伸手把贺苳的椅子往旁边推了推,方便轮椅过去。他看了看贺苳的桌子,抽屉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作业纸胡乱擦过的痕迹,贺苳什么都没有留下,好像上午没有人在这里坐过。

沈言用手指抹了下桌面,白皙细长的手指上沾了一层灰,他想了想,转动轮椅回到自己的座位,拿了一包湿巾放在腿上,再转动轮椅回到贺苳的位置,把桌面,抽屉和椅子仔细擦干净。课桌很不稳当,好像有一条桌腿短了一点,沈言想用一张纸把桌腿垫起来,奈何腰上没力气,弯腰这类的动作实在太吃力,只能作罢。

下午上课前,沈言一直盯着后门,在上课前两分钟终于看见了贺苳。他已经换上了新校服,手上抱着一摞崭新的课本。沈言看着他走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书本前停了一下,打开书包拿了包纸巾想擦擦桌子,一抹桌面,干净无尘。

贺苳明显一愣,四处看了一下,其他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抓紧写晚上的作业。贺苳很快捕捉到沈言盯着他的目光。见他看向自己,沈言冲他笑了笑,贺苳和他对视,又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课桌,放下书包,什么也没说就坐下了。

起码他发现我帮他擦桌子了,沈言安慰自己,又在心里偷偷赞美他,真挺帅的,以前还没发现一中的校服还挺挑人,谁穿谁挫,贺苳穿上还挺好看的。

一下午就两节课,之后就是自习。沈言上课的时候转头看了看贺苳,发现他只是把课本拿起来简单翻了翻,然后就摆在桌上就没有再动过,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自习课上,沈言又看向后门的位置,贺苳从下课就开始趴在桌上睡觉,无论旁边多吵都没醒。第一节自习期间董樊来了一趟,占用自习时间简短开了个班会,他看见贺苳趴在桌上睡觉,什么也没说,就跟没看见一样从他身边走过了。

沈言一下午时不时看向贺苳的位置,做题的速度明显变慢。不过作业他中午就写完了,现在正在写课外习题。他平常没什么业余爱好,户外运动大多去不了,没事的时候就在家里看书做题,时间长了速度也练出来了。

体育委员赵凡满头大汗地跑进来。他是校足球队的,下午自习是他们队的训练时间。他从后门进来,先跟几个男生插科打诨一番,跑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桌上的饮料咕噜咕噜地喝。

“老赵,什么时候跟我们虐二班那几个小子啊?假期你去比赛的时候约了个局,你不在,他们居然叫高三的王盛超来,哥几个被虐惨了!”

“一个王盛超你们就不行了?”赵凡喝完水一抹嘴,“改天赵哥带你们去把场子赢回来!”

赵凡盖上瓶盖,往教室后门以投篮的姿势轻轻一跳,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他一个踢足球的也扔不准,饮料瓶以抛物线的形式在空中画了条弧线,“啪”一下撞到垃圾桶边沿弹了起来,正中趴着睡觉的贺苳。

贺苳被砸后猛然清醒,一下子坐直,“哗”地站起身来,四处环顾一圈,只有赵凡还站着,手里还傻兮兮地保持着投篮的姿势。贺苳眼神冰冷地看他。

眼神配上眉上的疤,就像利剑扎得赵凡头皮发麻。他平常成天嘻嘻哈哈,又是足球队的,天天闲不下来似的,喝完的水瓶都是随手就往后一丢,反正垃圾桶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有时候没丢进去,自己就跑过去再捡起来。今天忘记后排坐着人了,就这么寸地砸在了他身上。

全班鸦雀无声,都看着贺苳。贺苳冷冷地看着赵凡。饶是赵凡平时吊儿郎当,此时也不免有些怂,本能道歉,“对,对不起啊。”

从沈言的角度看去,能清楚地看见贺苳的右手紧紧攥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暴起。林淼这时站起来,“赵凡,你怎么回事?”

林淼是班长,人品没得说,从高一开始就是班长。平常跟同学可以闹成一团,但是做起事来一丝不苟,处理班上的大事小情果断又公平,在班里有足够的威信。赵凡小声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这么随手一丢就...”

“教室的垃圾桶又不是篮筐,再说你个踢足球的表演什么三分?”林淼走到贺苳身边,弯下腰捡起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先过来道歉!”

赵凡小跑几步过来,“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就那么一扔,忘了今天后面有人了,我...”

贺苳只是盯着赵凡,没有说话,林淼打圆场,“贺苳,我是林淼,咱们班班长。赵凡平时就这么吊儿郎当,他不是故意的,你别往心里去。”他抬手想拍拍贺苳的肩膀,男生之间通常用这个动作表示友好。哪知贺苳一错身,林淼的手扑了个空,在半空中尴尬地伸着。

林淼一愣,马上装作自然地把手放下,笑了笑,“贺苳,我代表一班同学欢迎你加入,你以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来找我也行,”赵凡立马表态,“再跟你道个歉,对不起啊。”

贺苳终于转过视线看了看林淼,眼神还是毫无温度,冰冰冷冷。全班同学都静静地看向这边,没人敢说话。过了一会,沈言看见贺苳右手攥紧的拳头松开了,抬手把椅子往后拉了拉,坐回凳子上,视线看向窗外。

“行了,”林淼让赵凡赶快回位置。足球队前锋赵哥挠挠头,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小声道,“亲娘嘞,吓死我了。”

“啧,”林淼一记眼刀飞过,“还说!”

赵凡吐吐舌头,求饶般地拱拱手,一溜烟跑回自己的位置。林淼刚刚坐下,吴骏业吴娘娘就来吹枕边风,“这小子也太拽了吧,你看那眼神,真吓人。”

“小声点!”林淼拿出草稿纸准备写作业,“也没怎么着啊,连话都没说。”

“是没说话,可是你看看,”吴骏业压低声音,“那眼神儿,分分钟削死个人了,跟刀子似的!就那么盯着人看,谁不害怕?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动手了!你以后可得离他远点!别瞎管闲事,省得被波及我来不及救你!”

“他好好的在那坐着,是赵凡砸的他,换你你不生气?还有,什么分分钟削死人,以后乱七八糟的小说少看点!”

枕边风变成耳旁风,吴娘娘垮了脸,转头又跟沈言嘀咕,“老表,我没说错吧,”看沈言半天没动笔,又道,“哟,别是吓着了?小言言别害怕,哥哥保护你。”

“走开。”沈言撇嘴。

“得亏他没坐在这,不然天天用那种眼神盯着我后脑勺,我非得被扎成马蜂窝不可。”

“写你的作业去。”沈言抬手,赶狗似的挥挥手让吴骏业走开。他的确一直没动笔,从开始他就一直看着贺苳。

从被砸到开始,贺苳整个人就绷紧神经,就像随时准备动手。等到林淼来打圆场,他才明显放松了一点。

这反应的确有点夸张。

下午放学沈言都是最后走,等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才会出门。今天吴骏业要去传达室拿东西,就跟他一块过去。

沈言由于身体原因不能久坐,坚持在这上课已经挺不容易了,加上成绩又好,学校免了他的晚自习。到了校门口,沈家的司机从车里出来,“小言放学啦?骏业也来了。”

“李叔,”沈言和他打招呼,又朝吴骏业挥挥手,“走吧,谢了。”

“安全送达,”吴骏业学着电影里两指并拢一拂太阳穴,“走啦,李叔再见。”

“哎。”李叔和他道别,打开后座车门。沈言拉起轮椅手刹,用手把两条虚软无力的腿放在地上,两只手撑着座椅把自己挪进车里,再把腿抬进去。平常这些转移都是沈言自己完成,李叔知道他不愿意让人帮忙,也不伸手,等到沈言坐进车里才把轮椅折起来放在后备箱。

沈言住在城市北边的银湖别墅区,偌大的小区绿化非常好,一幢幢别墅之间间隔很大,给了住户足够安静和不被打扰的空间,小区高档,安保严密,当然价格也是寸土寸金。沈言回到家刚五点半,家里除了照顾他的芳姨以外就没人了。和往常一样,沈言吃过饭回到房间,把剩下的习题写完,自己转着轮椅去洗了个澡,就转移上了床。

沈榭回来的时候时钟已经走过了十点,芳姨道,“小榭回来了,又喝酒了吧?”

“芳姨,”沈榭和她打招呼,“喝了一点,晚上有应酬。小言呢?”

“在房间呢,他回来写了作业就洗澡上床了,这会不知道睡着没有。”

“我去看看他。”沈榭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自己去卫生间好好洗了洗手,小心推开沈言的房门。

为了方便,沈言的房间在一楼,家里也装了电梯,平时有需要他也会去二楼的书房。沈榭推开门,看到屋里的台灯还亮着,“小言,还没睡呢?”

“没有,哥,”沈言正靠在床头看书,听到动静看向门口,“回来了?”

“刚回来,”沈榭走进来坐在沈言床边,看着他手上的书,“王小波?”

“嗯,从书房里拿的,刚开始看。”沈言在看《沉默的大多数》,拿起书签把书合上,“哥,你去过宁溪吗?”

“去过,去年金地湾项目的时候去考察过,开车三个小时就能到,地方不大,景色倒是不错,还有温泉。想去玩吗?找个假期,我开车带你去。”

“班上新转来一个同学,就是宁溪的,宁溪一中。”沈言道,“去玩以后再说吧,你太忙了。”

“陪你的这点时间还是有的,”沈榭揉了揉沈言的脑袋,“宁溪一中这几年挺厉害的,这两年高考好像出过高分,你那新同学成绩怎么样?”

“听说是挺好的,”沈言揉揉鼻子,“哥,你又喝酒了吧?”

“嗯,”沈榭无奈地笑笑,“晚上应酬,没办法就喝了点。”

“少喝点酒,上次胃出血的教训还没够吗?”沈言说。

“知道了,”沈榭道,“你看会书就早点睡吧,”他拉开被子的一角,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怎么不知道穿袜子?”

沈言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脚,“洗完澡出来就忘了。”

“说了多少遍了要注意保暖注意保暖,”沈榭站起来到衣柜里拿袜子,像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天还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办?”

“家里有暖气,”沈言说,“再说我也感觉不到。”

沈榭闻言瞪了他一眼,坐会床边把袜子撑开,握着沈言的一只脚给他套上,嘴巴上气势汹汹,动作却很轻柔。白色被单上的一双脚苍白细弱,脚踝无力,两只脚贴着床面。沈榭叹了口气,把袜口提上,把双脚轻轻按摩几下,然后放进被子里盖好,“说了多少遍都不听,小言,身子是自己的。”

沈言看着哥哥动作,因为他的身体,沈榭还专门跟按摩师学过按摩,按摩的手法熟练又专业,嘴上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沈言推推他,“谢谢哥,我要睡觉了,你快去洗澡,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行行行,”沈榭把他手里的书抽走放好,调暗了床头灯,“晚安,小言。”

“哥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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