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对不起，我得出趟门。”沈言一边说着一边到了门口，快速把自己移到出门用的轮椅上。芳姨吓了一跳，急忙过来，“小言，出什么事了？”

“我同学家出事了，我得去看看，”沈言转动轮椅，抱歉道，“芳姨，您先睡吧，我尽快回来。”

“等等小言，”芳姨叫住他，“什么事这么着急？明天去不行吗？现在都九点多了。”

“真的是很着急的事，”沈言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知道芳姨是担心他，停下轮椅，对芳姨认真道，“对不起芳姨，但我一定得去。”

芳姨无法理解，但她知道沈言的性格，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只是担心他这么晚出去不方便，“那，就你一个人吗？骏业也去吗？你怎么去？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您早点休息，”沈言顿了一下，“骏业也去，”他知道如果说只有自己一个人，芳姨肯定不会放他出门，“我，”他本来想说自己打车去，想了想还是说，“我给李叔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李叔送我去，您别担心。”

“小言...”芳姨还想说什么，见沈言已经开始拨电话，只能等着他打完。李叔住得不远，听沈言说有急事要出门，一口答应，十分钟就能到。

见沈言飞快安排好了行动，芳姨也知道劝不动他，只得回房间拿了件厚一点的外套递给他。沈言挂了电话，抬头见芳姨一脸担心地望着自己，安慰她道，“没事的芳姨，别担心，我就是去看看。”

“我知道，小言，”芳姨其实也很纠结，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方面她担心沈言这么晚出门，而且身体还不方便，担心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另一方面又害怕说出什么话刺激到他的自尊。沈言很少提出什么要求，现在还是主动去帮助别的同学，放在平时她巴不得沈言能和同龄人多接触，但这个点儿出门实在让人担心，而且沈榭还不在。她想了想，试探地问，“要不要通知小林...”

“不用，”沈言立马拒绝。沈榭身边有三个助手，每次出差时间比较长的时候，都会留下一个，以防沈言这里有什么急事。沈言知道芳姨是真着急了，安慰她说，“芳姨，我可以的，我带着手机呢，到了给您打电话，行吗？”

芳姨看着沈言的眼神，不忍心拒绝，只得答应道，“好吧，一定注意安全。”

沈言点头，说话间李叔已经到门口了，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和芳姨告别，转着轮椅出了门。

上了车，沈言开了导航，把手机递给李叔。今天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下午的时候向董樊要了贺苳家的地址。董樊也没多想，把地址给了他。

距离不算近，开车过去要将近半小时。沈言看着驾驶座上认真开车的李叔，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李叔，大晚上的麻烦您跑一趟。”

“没事儿，”李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言，语气轻松，他刚接到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是沈言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一听是去找同学这才松了口气。沈言从不是个轻易麻烦别人的孩子，看来这次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别急小言，很快就到了，你同学在小区门口接你吗？”

贺苳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一会进了小区估计还得花一番功夫才能找到贺苳家，而且他甚至都不知道贺苳在不在家。他刚刚急着出门，根本没想细节，只想着他今天晚上一定要见贺苳一面。沈言怕等会露馅儿，便点头道，“嗯，我们还有几个同学，说集合一起去，您把我放小区门口就行。”

“行。”李叔答应着。

沈言看着窗外，南城的夜景全国闻名，要在平时他肯定会四处看看，这会却一点兴致都没有，只希望车能开快一点。手机握在手里，他也没想着给贺苳打个电话，任何安慰的语言现在都显得苍白无力，通过电波又能剩下多少关心？

“呦，”李叔踩了刹车，“前面怎么了这是。”

沈言回过神，看了看前方，前方的车尾一片刺眼的红灯，“怎么了？”

“这个点儿了，不应该堵车呀，”李叔奇怪道，看侧方车道有一辆车正在倒车，便打开车窗大声问，“师傅，前面怎么了？”

“交通事故，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那辆车的司机也是个热心肠，“您赶紧后倒吧，再晚都卡在这了。”

“李叔，倒车，咱们换别的路，”沈言着急，扶着驾驶座的靠背，扭头看了看后面。刚转过头就听见了喇叭声，后面已经来车了。

“哟，后头来车了。”李叔看了看后视镜，他们前后左右都有车，后面不知道情况的司机按着喇叭，四处响声不断。

“咱们等一会吧，交警应该很快就来了。”李叔转过身安慰沈言。沈言紧紧皱着眉，看着手机导航，距离贺苳家的小区还有两个红绿灯，不到两公里的路。开车也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不行，李叔，我同学还在等我，”沈言一把抓起书包，撑着身体往车门处挪了挪，“您帮我把轮椅拿一下。”

“你要下车？”李叔吃惊道，“不行小言，这太危险了。”

“我得下车。”沈言扭头看了看后方，见后面只有堵着的车，便直接打开车门。

“你——”李叔见沈言已经打开了车门，急忙解开安全带下车，快步走到沈言身边，急道，“不行，还有这么远呢，你怎么去？”

“轮椅也很快的，没多远了，”沈言抬头看着李叔，认真地说，“我一定得去，李叔，让我去吧。”

“这，”李叔非常为难，现在这情况让沈言一个人在路上，实在是太造孽了，见沈言整个身子已经探出了车，腰身摇摇欲坠，他一把扶起沈言，“小言，太危险了！咱们等一会儿，路一通，我最快的速度开车送你去，行吗？”

“李叔！”沈言干脆道，“不行，我等不了了，必须得去！”

李叔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言，他为难地看了看前方，还没有要动的意思，咬牙道，“那这样，我陪着你去。”

“您先帮我把轮椅拿下来，”沈言说，现在没有轮椅他哪里也去不了。

李叔见沈言坚持，只得去后备箱拿出沈言的轮椅。沈言打开折叠，一个用力就转移到轮椅上。“李叔，我自己去就行了，您在这等着，等一会路通了还得把车开走呢。”

“小言，那怎么能行？”李叔一把抓住了沈言的轮椅扶手，气到，“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再说，”他指了指旁边的车，“你怎么出得去？”

沈言明白他的意思，他知道李叔也是着急，一般人在遇到堵车的时候，侧个身就能从车与车的间隙中过去，他坐着轮椅，需要的空间比平常人大得多。他转过身看了看四周，笃定道，“肯定能出去，李叔，”他抬头，定定地看着面前关心着他的中年男人，“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我能做的事不多，很少会这么坚持一件事，您就答应我吧。”

李叔愣了愣，面前坐着轮椅的少年身体瘦弱，但看着他的眼神明亮又坚定，带着不容质疑的坚持，他停了一下，终究败下阵来，松开了手，“去吧，”李叔的声音沙哑，“小言，千万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给李叔打电话。等路通了，我过去接你。”

“嗯，谢谢李叔，”沈言笑了笑，转着轮椅从车后面绕了过去。两车的前后间隙果然很窄，沈言的轮椅过不去。所幸后车司机看见了沈言的轮椅，慢慢往后倒了一点，沈言看能通过了，弯了弯上半身，坐在轮椅上向后车司机鞠了个躬，转着轮椅快速通过了。

李叔来不及关上车门，快步跟了上去，从他们车的位置到人行道还有几辆车堵着，几个司机都很配合，前后稍微倒腾了点距离，沈言的轮椅就能通过了。他向司机们一一道了谢，转着轮椅上了人行道，冲着李叔挥挥手，“李叔，我走了，别担心。”

李叔点点头，看着沈言转着轮椅越走越远，这个将近半百的男人飞快地擦了一下眼角，快步走回车上。

贺苳住在滨湖南路，沈言经过了二十多分钟，看到了小区的大门。他很久没有一个人转着轮椅行进这么远的距离了，加上人行道上又坑坑洼洼，累得都有些微微出汗了，有点后悔每次的复健都敷衍了事，他看过有些跟他一样瘫痪的人，都能参加马拉松，早知道之前认真复健了，现在肯定还能再快一点。

沈言直了直腰，刚才双手一直用力转着轮圈，弓着身子有些腰酸。他看到小区的入口就转着轮椅过去。贺苳家的地址他已经能背下来了，6栋407。这个小区看起来有点老旧，路灯也不太亮，还好都是高层，应该是有电梯的。

沈言一边转着轮椅一边想，等会见到贺苳时怎么说，贺苳肯定很吃惊，要怎么开口呢？说我已经知道了宁溪的事情，我相信你和你爸爸？或者说，不要理会那个张廷禹，他说的话就是放屁？也不知道贺苳有没有看到贴吧上的那个帖子，从出门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希望这会儿董樊已经联系学校把帖子删了。

5栋，那旁边的应该就是6栋，怎么是10栋？沈言在小区里转了半天，感觉这地方就像个迷宫，他看了看手机里的导航，路线没错，可是这怎么不是6栋？他转着轮椅绕了半天，四月中旬的天气，晚上还是挺冷的，他额头上却冒了汗。

路过一对散步回来的老夫妻，沈言赶紧问道，“爷爷奶奶，您知道6栋怎么走吗？”

“6栋啊，”老奶奶看了看沈言和他的轮椅，抬起手往西边一指，“6栋在那呢。”

“那是6栋？”沈言无语，那就是小区门口的那栋楼，他刚刚只顾着看导航，根本没注意看那栋楼的楼牌，早知道那是6栋，他这会儿都到了。

“谢谢您！”沈言二话不说，调转方向就要过去，老奶奶见他不方便，热心地问，“不客气，孩子，要不要我们帮你？”

“不用了，”沈言转过轮椅，对着这对善良的夫妻一笑，“我自己就行。”

“6栋，”沈言看清了楼牌，小区门口的这栋楼果然就是。他一边心里骂着不靠谱的导航，一边四处看看，想找到入口在哪里。这个点儿的小区路上也没什么人，他看到一个入口就转着轮椅过去，结果看见了三级台阶。

这种高层住宅，应该不止一个入口，沈言安慰了一下自己，继续转动轮椅。绕着大楼转了大半圈，沈言终于看见了无障碍坡道，他松了口气，急忙转着轮椅过去，却在马上要到无障碍坡道的时候停下了。

老旧小区的物业管理不完善，坡道上堆满了杂物，坡道口还有一辆自行车横在那里，轮椅根本就过不去。

沈言一下子松了劲，双手长时间转着轮圈的刺痛，腰身一直弓着的酸痛在一瞬间袭来，他松开轮圈，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9点55分。

沈言茫然地抬头，看着面前居民楼上从各个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试图能在其中辨认出贺苳的家。可四楼亮着灯的房间有好几个，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

他平复了一下刚才因为剧烈运动而急促的呼吸，缓了缓，用力眨眨眼睛。安静的小区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很响，疲惫，担心，失落，一下子涌了上来，他紧绷了一路的情绪此时到了顶点。顾不得不太干净的双手，沈言低下头，抬起手，两只手的手背用力按了按眼睛。

放下手的时候，面前站了一双笔直的腿，沈言眨了眨眼，这双腿还穿着他们学校的校裤。

“贺苳，”沈言抬起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委屈，“我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