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朋友

贺苳很震惊,他刚才从楼门口出来,看见前面有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孩,还有些不敢相信。沈言见他手里提着垃圾袋,问,“你是来丢垃圾的吗?”

贺苳没有回答,皱着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沈言双手搓了搓,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拿过轮椅后挂着的书包放在腿上,“我是来给你送作业的。”

贺苳拧着眉,明显不信。沈言也猜到贺苳不信,不过没关系。刚刚的委屈和疲惫,从见到贺苳的那一刻起就全都消失了。

一阵风刮过,沈言刚刚身上出了汗,冷风一吹,让他打了个喷嚏。贺苳把垃圾随手扔在地上,拉着沈言的轮椅就往台阶那里去。

“我没事,你先把垃圾扔了。”沈言双手抓着轮圈,阻止贺苳的动作。

贺苳停了一下,看了沈言一眼,又看了看堆满杂物的无障碍坡道,显然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理干净的。他先把沈言推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捡起垃圾袋,快步跑到垃圾桶旁扔掉。

沈言看着贺苳的动作,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给芳姨和李叔各发了一条微信,“我到了,已经找到同学了,很快就回去。”

贺苳跑回来,目测了一下楼门口台阶的高度,沈言收起手机,也看了看台阶,知道贺苳是想让他去自己家。

“贺苳,”他问道,“阿姨在家吗?”

贺苳看了他一眼,点头。沈言说,“不用了,我很快就回去,打扰阿姨休息就不好了。”

贺苳还是皱着眉,正想说话,沈言赶紧道,“我真的不去了,”他顿了顿,打量了一下贺苳的神色,小心开口,“你现在有时间的话,我们能聊聊吗?在这就行了。”

贺苳点头,见沈言又吸了吸鼻涕,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他。

“我真的不冷,”沈言看着面前的外套摇头。贺苳又把衣服往前递了递,沉声道,“拿着。”

“好吧,”沈言接过,衣服他已经穿得够厚了,外套只得展开来盖在腿上。腿上虽然感觉不到,但他刚才拿着衣服的时候,能感觉到外套上贺苳热热的体温。

贺苳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曲着腿。台阶并不高,贺苳坐着比沈言还矮了一点。

两人沉默了一会,就在沈言想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贺苳先说话了,“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声音很平静,没有犹豫和疑问。

“嗯,”沈言点头,不想让他瞎猜,“董老师告诉我的。”

“帖子我也看见了,”贺苳的声音有些冰冷,“张廷禹发给我的。”

“这人——”沈言生气,这个张廷禹到底和贺苳有多大的仇?

“我跟他没仇,”贺苳回答了沈言没问出口的话,听着语气里竟还笑了一下,带着自嘲,“相反,我跟他原本是很好的朋友。”

沈言愕然,怎么会这样?他本来以为贺苳和张廷禹原本关系就不好,他才会抓着这事不放,不停地恶心贺苳。贺苳沉默了一会,转过头看向沈言,语气平静,“沈言,”贺苳轻轻地问,“你相信我吗?”

沈言眼睛又热了起来,贺苳平时很少主动和自己交流,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问出的问题却这么让人伤心。他眼前一片模糊,拼命点头,“我信,”他说,“我一直都相信你的。”

“我爸爸是个很优秀的桥梁设计师,”贺苳缓缓道,“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敬佩他。”

“他对专业有他自己的追求,可以说是精益求精,”贺苳说,“每次做设计之前,所有的角落,甚至一根钢筋他都会仔细确认,他说过,建筑设计的背后是人命,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接了北一大桥的项目没多久,”贺苳停了一下,说到“北一大桥”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就开始失眠,急躁,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妈和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贺苳抬了抬头,似乎在回忆,“有一段时间,家里经常来人,有次我回家正好碰见了,我爸跟他们大吵一架,把他们赶了出去,他脾气一直很好,我从没见过他气成这个样子。”

“出事的前几天,一直下雨,”贺苳的声音更低了,“我爸老是说担心会出事,下着雨还跑到桥边看了好几次,一待就是半天,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淋透了,我妈还生气,说他得了精神病。结果天才刚晴了两天,桥就塌了。”

“他是在单位被直接带走的,我都没见到他人,”贺苳停了一下,“然后警察就通知我们,说他受贿,大桥的设计图有问题,我爸的账户不久前还多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钱,让我们找律师。”

“其实那个帖子后面说的也没错,”贺苳微微转过头,眼睛却没有看向沈言,“我们的确在宁溪呆不下去了,那些家属天天上门,我妈精神崩溃了,好几次要自杀,被我发现拦下了。”

沈言又想哭了。父亲被抓,母亲崩溃,自己在学校里又受到这样的对待,不知道贺苳是怎么挺过来的。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哽咽,“现在呢,阿姨好些了吗?”

“嗯,”贺苳点头,听出沈言声音里的哽咽,看了看沈言,“离开宁溪,见不到那些人,就好多了。”

“那叔叔现在呢?”沈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贺苳摇头,“不知道,我们见不到他,只能通过律师,除了开庭那天。他说他没做过,”贺苳停了一下,“我也相信他没做过,他不是这样的人。”

沈言抬起手搭上贺苳的肩膀,“我也相信,”他吸吸鼻子,语气却很坚定,“叔叔肯定不是这样的人,贺苳,别担心,会好的。”

“那个帖子董老师已经去找学校了,应该很快就会删掉的,”沈言想了想,骂了一句他认为最难听的话,“那些人都在放狗屁,你别理他们。”

贺苳看着沈言,嘴角轻轻往上翘了翘,“所以,”他问,“你今天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吗?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沈言顿了一下,吱唔道,“李叔送我过来的。”

贺苳又皱起眉,低头看向他的手。沈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手心带着明显的红痕,是刚才长时间转着轮圈才留下的。他遮掩地把手往回收了收,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嘿嘿,我也没走多远,就当锻炼了嘛。”

这时,沈言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是沈榭的助理林齐。

他按下接听,林齐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小言,我是林齐,我现在就在滨湖小区大门口。”

他一个人这么晚出门,芳姨和李叔实在放心不下,估计是不得已才给林齐打了电话。沈言看了眼贺苳,老实道,“林哥,我在我同学这呢,马上就出来了。”

“需要我去接你吗?”林齐问。

“不用不用,”沈言往小区大门那里看了看,“我自己出来就行。”

挂了电话,沈言对贺苳说,“我得走了,家里人来接我了。”

“嗯,”贺苳站起身,看着沈言认真道,“谢谢你。”

“没有啦,我也没做什么,”沈言有点不好意思,今天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害得好几个人跟着担心。不过也证明了一件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是能做很多事的,这不是见到贺苳了吗?放在昨天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居然这么大胆,从前后堵着的车里出来,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走了这么远的路。

贺苳摇了摇头,“我在南城,没有朋友,”他弯下腰看着沈言,沈言都能从他明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他听见贺苳说,“你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是朋友了吗?”沈言一下子高兴起来,不敢相信地问。

“嗯,”贺苳肯定地点点头,“还有,”他指了指沈言手里的手机,“以后想找我可以给我发微信,不用这么远跑过来。”

“我知道啦,”沈言笑着点头。他看了看时间,“我真的得走了,哦对了,”沈言从包里拿出卷子,“给你,今天的作业。”

贺苳接过,跟沈言道谢。沈言想了想,犹豫着问,“贺苳,你明天还去上课吗?”他不敢确定,现在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了贺苳的事,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会不会去上学。

“嗯,”贺苳点头,“我去。”

“嗯!”沈言也跟着点头,笑道,“贺苳,那明天见啦。”

贺苳送沈言到小区门口,看着他上了车。林齐礼貌地和贺苳打招呼,收起沈言的轮椅,开车离开。

林齐一向稳重知分寸,一路上什么也没问,车开得很快,把沈言送回了家。

芳姨和李叔都在门口等着,沈言下了车,和林齐道别。芳姨一见到沈言就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见他毫发无伤地回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回来了,可急死我了。”

“我没事芳姨,”沈言脑袋闷在芳姨怀里,声音像是从夹缝里硬挤出来的,吃力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李叔也松了口气,“回来就好,见着同学了吗?”

沈言挣扎了一下才从芳姨怀里出来,点头道,“见到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没有事,倒是你,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骏业也没说出来什么,”芳姨皱着眉,语气中带着关爱的责备。沈言这才想起刚才拿吴骏业当了挡箭牌,连忙打开手机看了看,吴骏业给他打过两个电话,那会儿他应该在找贺苳家的楼在哪,没听见。

“没什么芳姨,没事了,”沈言不想芳姨担心,没有多说,佯装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们也赶紧休息吧。”

沈言累了一晚上,倒头就睡。6点半闹钟响的时候,他艰难地抬起手按掉,手机这时候响了。

是沈榭的电话。沈言知道,林齐肯定在沈榭一落地就跟他汇报了昨晚的情况,他知道这个点弟弟在睡觉,忍着到他平时起床的时间才打来电话。他按下接听键,打开免提,双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小言,”沈榭那边很安静,“起床了吗?”

“刚起,”沈言靠着床头,拿起手机,“哥,你到了?还顺利吗?”

“到了,挺顺利的,”沈榭回答,切入主题,“林齐跟我说了,小言,出什么事了吗?”

沈榭十分了解弟弟,一定是出了很着急的事情,他才会这么晚着急忙慌地出门。沈言也没有瞒他,“嗯,是我同学家出了事。”

“哪个同学?”沈榭问,“是从宁溪转过来的那个同学吗?你同桌?”

沈言愣了一下,奇怪沈榭怎么知道的,但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嗯,就是他,他叫贺苳。”接着沈言在电话里把贺苳的事情跟沈榭说了,包括贺苳在宁溪一中的遭遇。

说到最后,沈言道,“哥,贺苳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虽然转来的时间不长,但他帮了我很多,”沈言停了一下,“你能不能帮帮他?”

沈榭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我知道了,”沈榭应道,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我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小言,你好好上学。”

早上沈言到的比平时更早一些,进了教室就开始补作业。没多久吴骏业和林淼也到了。

他们俩都是住校生,寝室离得不远,经常一起出入。吴骏业刚在座位上坐下就转过头,眯起眼睛模仿警察审问犯人的口气,“小言言,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去找贺苳了?”

“嗯,”沈言点头,“还得多谢你,没给我说漏嘴。”

“切,”吴骏业甩了甩并不存在的刘海,“我是谁呀,一听我就明白了,串供这种事我最在行了,”停了一下,他正经道,“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小言言,昨天那么晚,你一个人去找贺苳了?”

“也不算一个人,李叔送我去的,”沈言跳过他自己一个人那段,轻描淡写地说,“而且也没多晚,就九点多。”

“不是,那也挺危险啊,”吴骏业还没说完,林淼也转过头,“帖子已经删了,沈言,你昨天见着他了吗?”

“嗯,”沈言点头,他早上出门前又看了看,论坛的链接已经打不开了。“见着了,他说他爸没干过这些事,帖子里说的都不是真的。”

“他怎么样?”吴骏业问,“还...还正常吗?”

“想什么呢你,”林淼斜睨他,“昨天在学校他都没怎么样,要干什么早就干了。”

“不是,”吴骏业难得正经,看着林淼和沈言,“你们有没有想过,昨天那篇帖子,到九点的时候热度都被顶到第一了,一中有多少人看见?咱们班又有多少人看见?”

吴骏业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篇帖子算是彻底把贺苳的故事展现在南城一中全体同学面前。“林淼,老吴,”沈言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先问你们,昨天的帖子你们都看了,你们相信贺苳吗?”

林淼毫不犹豫地点头,吴骏业迟疑了一下,说,“怎么说呢,要是这人我不认识或者不熟,我知道他爸能干出这种事,肯定也得打抱不平,最起码也是不跟他来往了。不过,”吴骏业挠挠头,“他来咱们班也有一个多月了,这人除了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毛病,当然不爱说话也不是什么毛病,看这样估计也是宁溪的事儿弄的。一般人如果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要么就死不承认,到处辩解,要么就认了,该道歉的道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贺苳好像都不符合,法院不还没判吗,也没有板上钉钉。”

“而且,”说到这,吴骏业也有些愤愤不平,“小言言你后来出门了,可能没看到,那两个宁溪一中的,在论坛里把他们在宁溪怎么对贺苳的都说出来了,那语气理所当然的,就跟他们在替天行道似的,还洋洋得意的样子,这也太恶心了,我看了都觉得难受,贺苳怎么抗过来的啊。”

沈言欣慰,贺苳这一个月以来的为人处事应该在包括吴骏业在内的一班大部分人心里留下了好印象。林淼也补充道,“后来估计咱们学校的都被通知不要回复了,就剩下那两个人在说,说到他们在宁溪一中怎么对贺苳的时候,还有人说他们实在太过了,无论如何这也是他爸的事情,犯罪自有国家来惩罚,再怎么样也不该波及到贺苳。大部分人三观还是很正常的。”

“嗯,”沈言用力点头,“谢谢你们。”

“这倒也没什么,不过小言言,你跟贺苳这么熟吗?那么晚还跑到他家找他,”吴骏业酸溜溜道,“平常喊你出来都喊不动,贺苳才转来多久啊...”

“好啦,”沈言双手合十,“谢谢你昨天帮我把这事圆过去,表哥。”

吴骏业眼睛瞪大了,他俩从认识到现在,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才能听到沈言喊他“表哥”,他瞬间失语,红着脸,半晌才吱唔道,“不用谢了,表哥也不是白叫的嘛...”

原本充斥着各种声音的教室倏然一静,沈言转过头,贺苳从后门进来了。

吴骏业:这怎么行?

沈言:表哥。

吴骏业:好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朋友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