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掌印

下午的两节课上完就是自习。沈言偷偷往贺苳那边瞄了瞄,他在自习课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把今天的作业写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看着教室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嘿,贺苳,”沈言把本子一合,趴在桌上,头转向贺苳那边,“你一会儿晚自习吗?”

贺苳看了沈言一眼,摇了下头。

“你也不晚自习?”沈言问,“我也不,我等会就回家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坐太久了腰受不了。”

贺苳眼神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点了下头。沈言又在自己没话找话,“你平时都不喝水吗?”

这回贺苳连个回应也没有了。

“宁溪的冬天应该没这里这么冷吧,”沈言继续道,“在南城的南边呢,你过来会不会不习惯?”

贺苳抬眼看了看他,摇了下头,站起来从后门出去了。

真不爱说话,沈言心道,自己也不是爱聒噪的人,不过看见贺苳就老是想跟他说话,看他冷淡的眉眼,偶尔得到一句没什么情绪的回应,都觉得挺有意思。别人跟他说话他都没什么反应,对着自己,他会小幅度地点头或摇头。

刚刚的摇头是什么意思?宁溪没这么冷?还是不会不习惯?

趁着贺苳出去,前排吴骏业鬼鬼祟祟地转过头来,“小言言。”

沈言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要问什么,“又干嘛?”

“我能问问是发生了什么吗?”吴骏业指了指后门,贺苳刚刚从那出去了,“咱们学校已经穷得没有一张新课桌了吗?为什么这个人还在这里?”

沈言实话实说,“我让他坐这的,老董也同意了。”

“什么?”吴骏业张大了嘴,收了周围埋头做题的同学的眼刀后又压低了声音,“不是吧小言言,你别告诉我,你中午去找老董,就是说这事?”

“就是这事,而且贺苳自己也同意了。”

“哎不行,我不同意,”吴骏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撇开这个人怎么样不谈,你不是自己说的不要同桌的吗!”

“反对无效,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坐了不行吗?还有,人家有名字,他叫贺苳,你别老是‘这个人’‘这个人’的行吗?”

“你你你,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坐啊!你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你没看见他看人那个眼神,冷冰冰的,就像个...”

“打住,”沈言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开始和吴骏业讲道理,以防他回家跟舅舅舅妈乱说,“不说别的,贺苳来了两天,第一天被赵凡砸到,第二天被田恬的红颜料铺了满桌,他招谁惹谁了吗?无论怎么说,被欺负的都是他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听说他之前在宁溪...”

“你也知道是听说,”沈言语气和缓了些,“眼见为实,昨天加上今天两次,他就算和人打一架都不过分吧?可是你看,他干什么了?不仅没动手,连句话都没有,这是你说的‘暴力分子’吗?”

吴骏业被噎,卡了半晌,声音小了一些,“是这样没错,他也是倒霉,咱们知道赵凡那二货就是这样的,他刚转来,没准以为咱们班合起伙来欺负他呢,要是我,我也忍不了。”

“是啊,”沈言赞同地点头,“所以说,你那些都是听说,实际上他脾气挺好的,可细心了。”

吴骏业实在没法把“脾气挺好”和贺苳冷冰冰的眼神联系起来,可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沈言,想了想,勉强道,“好吧,那观察观察,有什么不对劲的尽快给哥哥发信号...”话还没说完,刚从老师办公室回来的林淼屈起手指弹了他的后脑勺,“发什么信号,就前后桌,你是个特工吗?起开让我进去。”

吴骏业疼得龇牙咧嘴,“林淼你是人吗,你那手指头是不锈钢的吧?”

“我的手指是不是不锈钢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天英语课上要是再答不对唐老师的问题,你就变成不锈钢的了。”

没过多久贺苳就回来了,外面温度挺低,沈言都能感觉到他从外面带来的寒气。他嗅嗅鼻子,转过头看了看贺苳。

贺苳面无表情的坐下,拉开书包拉链,把桌上为数不多的几张纸和笔收进包里。

贺苳刚才出去抽烟了?这么明显的烟味。沈言揉揉鼻子,一中是不让学生抽烟的,老师管的也很严,发现学生抽烟一定是重罚,不过也有几个学生为了装酷摆谱,有时候偷偷在厕所里吞云吐雾。

感觉到沈言的视线,贺苳放下书包看了沈言一眼。沈言赶紧低下头看着桌面上的卷子,假装没有发现贺苳身上的烟味。

自习课一结束,贺苳拿起书包站了起来。和上午一样,走之前把自己的椅子推进去放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没和我说再见呢,沈言想,不过看在你这么细心的份上,原谅你了。

明天见,贺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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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觉前,芳姨进来帮沈言把被子掖好,“小言,明天带牛奶去学校吧,欧阳医生说你得多喝牛奶。”

沈言挺喜欢喝牛奶的,“行,”沈言想了想,“要两个,我分给同学喝。”

“给骏业那孩子拿的吧?”

“不是,那要三个,不对要四个吧,我给林淼也拿一个。”

“好,我给你准备。”

第二天早上,沈言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到了学校,除了牛奶,芳姨还顺带做了几个三明治装在保鲜盒里给他带上。

“你俩的,”沈言冲前面道,指指桌上的牛奶和三明治。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吴骏业拿起来就咬了一口,“芳姨做的就是好吃!”

“谢了,”林淼接过来,嫌弃地看吴骏业狼吞虎咽,“慢点吃,你也不怕噎着。”

“好吃啊,芳姨做的啥都好吃!”

贺苳还是掐点到,上课铃打响的前一分钟才进来,林淼先转过头,“贺苳,你的作业。”

贺苳找出数学卷子交给他,林淼看到贺苳的脸一愣,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你把其他几科都给我吧,刚刚课代表都收过了,一会我去办公室顺道帮你交了。”

贺苳在抽屉里翻了翻,把卷子递给林淼。

等林淼转过去,上课铃已经响了。沈言抬头看了看语文老师开始讲课文,把牛奶和三明治放在贺苳桌上,小声道,“贺苳,给你。”

贺苳抬眼看了看,又转头看了沈言一眼,没动。沈言以为他不好意思,把牛奶拿过来,拆开吸管插好再放回贺苳桌上,“给你喝,你吃早饭了吗?这三明治是我家阿姨做的,可好吃了。”

贺苳定定地看着桌上插着吸管的牛奶盒,还是半晌没动。沈言有点尴尬,还是继续推荐他的牛奶,“给你带的,你喝吧。”

贺苳看向沈言,转头的幅度大了些,沈言这才发现他的左脸上有一大块红印,五指清晰,一看就是被打了。左脸指印和右侧眉角的疤加在一起,看得让人揪心又难受。

“你,你的脸,”沈言吃惊道,“谁打的?”

贺苳低垂着眼睛,半晌摇了摇头。沈言咽了口唾沫,“你怎么了?没事吧?”

贺苳这回快速地摇了摇头,把牛奶和三明治拿起来搁回沈言桌上。

还是不要么,沈言看着桌上的东西,牛奶在这一拿一回中吸管垂向桌面,几滴牛奶已经滴在了桌上。沈言看着桌面上的点点白色,有点难过,虽然之前也想过他可能不要,但是看到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了还是挺失望的。

好像看出了沈言的情绪,贺苳伸手,在沈言的桌面上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

“嗯?”沈言转头看他。

“我,不喜欢喝牛奶。”贺苳开口,声音和上次自我介绍时一样沙哑,他想了想又皱着眉,补充道,“味道,怪。”

沈言看着贺苳,他说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时,就像小孩子一样皱着眉,脸上写着抗拒,声音虽然有点沙哑,但是嗓音低沉,很好听。

沈言眨眨眼,轻轻“哦”了一声,其实心里的小人已经在满地打滚,这是贺苳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还有他皱着眉说不喜欢喝牛奶的样子好萌啊!

见沈言没说话,贺苳又补充了一句,“我真的不爱喝,谢谢你。”

“啊,不谢不谢,”沈言回过神来,赶紧道,“那你吃三明治吧,我喝牛奶,”他拿起牛奶吸了一口,“我喜欢喝,听说多喝牛奶会变白,不过你本来也不黑,但是我也不黑啊,算了算了我在说什么啊。”

贺苳听到沈言类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话,嘴角微微翘了翘,沈言又一次睁大眼睛看着贺苳。

他是笑了吗?不是我出现幻觉了,他是笑了吧?!

看沈言一直盯着自己,贺苳嘴角马上恢复正常,垂着眼睛看向桌面。沈言美滋滋地看着贺苳,一口气把牛奶喝完。晃晃空了的牛奶盒,沈言想起贺苳的侧脸,顿时又有点难过。

他好像有很多故事,又不愿意说,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老董好像知道什么,去问问?

自己也不是爱打听别人八卦的人,贺苳又这么沉默,明显不想让人知道的样子,直接去问不太好吧?

可是好想知道啊,贺苳这么白,脸上这么明显的红印,看着好心痛。

沈言摇摇头,贺苳明显不愿意多说,决定还是尊重他,别去问东问西了。看三明治还在自己桌上放着,沈言拿起来,这回没有放在贺苳桌上,而是直接递到他手里,“你吃这个。”

指间短暂的相碰,沈言收回手,贺苳的手指热热的。

贺苳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点心,冲沈言轻轻点了下头。

“贺苳,”课间休息的时候,见贺苳要趴在桌上睡觉,沈言叫住他,“等等,我出去一下,牛奶喝多了。”

贺苳站起来,把椅子往里移,看了看前面吴骏业的位置,空的。

看出贺苳眼里的疑惑,沈言说,“我自己就可以。”他小心地把自己推出来,“你不用站着等我,我回来再叫你。”

贺苳站着没动,沈言只好转着轮椅出去了,到走廊上碰见原来的初中同学,沈言打了个招呼,“嘿。”

“哎沈言,听说你们班有转学生?据说脸上还有刀疤,是不是黑she hui打架砍的?”

“谁说的?”这传言都成什么了?沈言往厕所那边去,又想起什么,回头喊了句,“没有的事!”

沈言回来后,看见贺苳还是和上次一样,站着靠在桌旁等着他。贺苳的两腿修长笔直,桌子对他来说有些矮,他一腿微曲,一腿伸直,随意地靠在桌子边上。

一般同学站着等人,总会在手里拿着书或手机,要么就和别人聊天。贺苳什么也没干,两只手向后扶着桌子,看着后门的方向,认认真真地等着沈言。

他还在等我,沈言心里一暖,来到桌前对贺苳笑了笑,“谢谢你。”

贺苳没说话,等沈言进去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贺苳,你中午都怎么吃饭?回家吗?”沈言和他聊天。

贺苳点了下头,沈言继续道,“我都是带饭,中午食堂人太多,回家来来去去也折腾,芳姨,就是从小照顾我的阿姨,做饭可好吃了。三明治就是她做的。对了,你要不要也尝尝,要不明天?”

贺苳没有反应,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是沈言还是感觉到拒绝的意思。其实他也不是见人就自来熟的性格,可不知为什么,和贺苳在一起就一直想和他说话。冷场过后,沈言小声道,“那,那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尝尝好了。”

贺苳还是沉默。马上就要上课了,贺苳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叠了几下放在桌上,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袖,两条裸露的胳膊往桌上一搭,沈言就知道他又要开始一天中重复最多次的事情——睡觉了。

都不听课吗?吴骏业说他成绩很好,看他的卷子也能看出来。沈言自己想着,翻出卷子和草稿纸准备做题。忽然桌子响了几声,沈言抬眼,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掌心朝上,手指微蜷,指关节在他桌上轻轻敲了几下。

转头一看,贺苳刚趴下又抬起头,见沈言看向他,小声说,“出去,叫醒我。”说完又趴下了。

他是怕我要去上厕所不好意思叫他,自己忍着,提前告诉我一声?沈言心道,谁说贺苳凶神恶煞?他明明就是最细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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