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课间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起的同时,贺苳撑着胳膊抬起头,沈言看他一脸懵懵的样子,额头上还有趴在桌上硌出来的红印。

沈言笑出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都睡红了。”

贺苳小幅度地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的时候还是没忘了把自己的椅子推进去。

沈言望着贺苳的背影,他早上来的这么晚,放学也是打铃就走,上课基本除了写卷子就是睡觉,那他不在学校的时候都在干什么呢?

吃完午饭,手机在抽屉里震动了一下,沈言一看,沈榭的微信,“小言,下午自习课别上了,你得去复健。我和你们班主任请过假了,到时候我在门口接你。”

回复了“好”之后,沈言放下手机,又要去那个讨厌的地方毫无尊严地被人翻来看去,摸来摸去,累得气喘吁吁。

下午贺苳一来,沈言就说,“贺苳,我下午有点事,自习课不上了。”

贺苳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因为要去复健,沈言情绪也不太好,下午都没怎么和贺苳说话。等到自习课前的铃打响,贺苳站起来,把椅子推进去,站在过道里。

沈言把自己推出去,吴骏业听见动静转过头,“要走?”

沈言点点头,吴骏业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一看他这个点走就知道他要去干嘛。他抬头看了看黑板,“还有一科作业还没布置,等下我发你。”

“嗯,”沈言见贺苳站在过道里看着自己,赶紧说,“等会如果发了卷子,帮我放抽屉里可以吗?”

贺苳点头,沈言笑了一下,“谢谢你,明天见啦。”

临走前,他听见贺苳轻轻说了一句,“明天见。”

沈榭和沈言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还没黑,沈榭看了看表,“今天怎么这么配合?”

沈言心里因为贺苳那一句“明天见”暗自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干嘛?不配合也要说,配合了也要说?”

沈榭扶着弟弟上车,俯身给他系好安全带,“平常不是总是不情愿吗,今天怎么这么积极,不仅老实,还提前完成任务?”

“不怎么,就想早点回家,”沈言拉平裤子上的褶皱,“你等会还得回公司吧?”

“是啊,”沈榭关上车门,从另一边上了车,“不过陪你吃个晚饭的时间还是有的,累么?不累的话咱们到外面吃。”

“行。去‘岸边’?”

沈榭闻言笑了,“好,想吃冰淇淋了?”‘岸边’是兄弟俩常去的餐厅,沈榭喜欢那里的牛排,沈言喜欢冰淇淋。

“嗯,”沈言点了点头,“你最近都不出差吗?怎么天天都能回家。”

“我回家还不好吗?不想天天看见我?”

“没有,”沈言一转头,看见沈榭故意摆出来一个写满委屈的苦瓜脸,无语道,“你是我哥好吗,我正常关心一下你,怎么感觉你比我还小需要我来哄?”

沈榭一秒恢复正常,打方向转弯,“偶尔的小情趣嘛,小言哥哥。”

“专心开车沈榭弟弟。”沈言翻了个白眼,转头无聊地看向外面,眼睛瞟到后视镜的时候,突然看见镜子里一个身影从街边的人行道上一闪而过,他立马叫道,“停车!”

沈榭闻言立马踩下刹车,打开双闪,不顾刚刚经过路口堵住了后面的车,“怎么了小言?”

沈言扭着身子往后看,车已经转过弯什么都看不见了,想下车去追又想到轮椅还在后备箱,等到自己下车过去,贺苳估计早就走远了。他沮丧地低下头,沈榭伸手过来摸摸他,急道,“小言,说话,怎么了?”

沈言抬头看见哥哥着急的脸,又听见后车催促的喇叭声,一下子红了脸,“我没事,刚看到一个同学,想叫他来着。”

沈榭松了口气,表情一缓,抬手摸了摸弟弟的头发,“吓坏我了。”

沈言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哥。”

后面的喇叭声持续,沈榭一边重新启动汽车一边随口问,“什么同学,这么大反应?”

“没谁,就是我同桌,我们班上刚转来的。”

“同桌?”沈榭转头看了眼弟弟,视线很快又回到前方,“你不是自己一个人坐吗?”

“教室里没别的位置了,就让他坐我这了,”沈言说起贺苳来,忍不住多补充了几句,“他人可好了,帮我关窗户接水挪椅子,都可细心了。而且成绩也很好。”

沈榭笑着看了沈言一眼,“是么,有个同桌也挺好,上课说个小话,互相抄个作业也方便。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宁溪转来的同学?”“对,”沈言点了两下头,马上反应过来,“谁要说小话,谁抄作业了。”说着抬了抬下巴,不满地看着沈榭。

“行行行,是我以前上课老说小话,我老抄同桌作业,”沈榭趁着等红灯的空档伸手撸了两把弟弟软软的头发,“我们小言可乖了。”

沈榭对弟弟没什么要求,一来沈言本来就很优秀,不需要担心,二来经过那次事故以后,沈言有好长一段时间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拒绝与任何人交流,把自己封闭了起来。虽然经过治疗已经好了很多,现在看表面上没什么,但沈榭心里明白,弟弟的心病根本就没有痊愈。

兄弟俩相差十来岁,沈榭从弟弟出事、父亲离开后,就升级成沈言的家长了。高中以来所有的家长会和家校联系都是沈榭参加。沈榭知道弟弟的个性,除了身体以外,从来不多管弟弟在学校的事情,给了沈言足够的自由和尊重,和所有家长一样,希望自家小孩能跟学校的同龄人多接触,健康快乐的长大。

什么时候以前的小言能回来呢?沈榭看前面的车开始移动,慢慢松开了刹车。

第二天上午,贺苳脸上的掌印已经变淡了。昨天他进出教室门的时候,班里同学看见他的脸总要忍不住偷偷打量或者小声议论。他好像没听见,也不带个口罩遮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课间休息,沈言想起昨天在路上的身影,问,“贺苳,我昨天好像在路上看见你了,就在滨湖路上,你家住在那附近吗?”

贺苳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滨湖路离医院不远,附近有好几个小区。沈言道,“那儿离学校也不太远,滨湖路上还有个大商场,旁边有个游乐园,里面还有摩天轮呢,你去过吗?”

想也知道没有,沈言纯粹无心一问,果然看见贺苳摇摇头。

“哦,对了,我忘了你刚刚搬过来。我小时候去过,”沈言想起来,小声道,“我妈妈带我去的,我那时候可皮了,一进游乐场就飞跑,我妈就在后面追,我跑得可快了,她从来追不上我,一边追一边喊以后再也不带我来了,可是我下次考好了,一撒娇,她还是会带我来。”

本来是沈言单方面的没话找话,说完这些,沈言想起了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安静了下来。贺苳久久没有听见沈言继续说,也没主动问,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下课以后,沈言把水喝完,刚想递给贺苳,贺苳的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接过水杯,照旧接了一杯温水放在沈言桌子上。

沈言道了谢,贺苳难得课间还在座位没出去,沈言埋头做题,刚刚聊起的话题让他心情不是太好,有点蔫,半晌听见贺苳轻声问,“你也,住在滨湖路么?”

他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贺苳是在主动和自己聊天,“啊?”抬头看见贺苳正看着他,才慢半拍道,“是,啊不是,我不住那,我住在银湖,在城北。”

贺苳点了下头,“那你昨天...?”

“昨天?”沈言想起了刚才的话题,“我昨天路过,下午去那边的中心医院来着,正好看见你了。”

“医院?”贺苳一愣,打量沈言,“你...?”

“没事没事,”见贺苳关心自己,沈言心里一暖,“我就是例行去医院,”他指了指自己的腿,“我去医院复健。”

“复健?”

“就是康复运动,不过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希望站起来了,去了也没什么用。”

贺苳闻言皱了下眉,张了张嘴,沈言赶在他开口前说道,“不用安慰我,都好多年了,我早就看开了。就是我哥老逼着我去复健,我就去呗。”

“辛苦吗?”贺苳的声音有点低,“复健,累吗?”

“累死了,”一说起这个,沈言立马就苦了脸,“每次都被人翻来翻去,必须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这两年已经好一些了,以前每次从医院回来,我都得请几天假缓一缓,起床都费劲。”

“那你今天,没事吗?”

“没事啦,”沈言笑了笑,“我这几年被训练出来了,已经不是小弱鸡了,”说着把上臂袖子卷了卷,露出手臂,用力攥拳,“你看,我都有肌肉了。”

贺苳看着那一点点微不可见的鼓起,那一点肌肉都不知道有没有二两,嘴角勾了下,点了点头。

成功把贺苳逗笑,沈言自己也笑了,心里因为往事泛起的沉重已经消失了。他用手摩挲了一下大腿,小声问,“贺苳,你都不好奇吗?”

“什么?”贺苳疑惑。

“就是,我为什么坐轮椅。”沈言小声问,“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不好奇吗?”

贺苳轻轻摇摇头,声音有点低,“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

“没什么的,这不是什么秘密,班里同学都知道,刚进班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告诉大家了。”沈言直接道,“我这是摔的。初二那年,从六楼掉下去,命大没摔死,但是就站不起来了。”

贺苳看着沈言,少年坦然地说着过去,面色如常。任何安慰的话在这时都显得有点苍白。他停了一下,“那后来呢?”

沈言说,“后来我就休学了一年,不过我上学早,小学跳了一级,现在还没十七。贺苳,你多大了?”

“十八了。”

“啊?那你大我一岁多?”

贺苳点了下头,“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上学晚。”

“哦,”沈言点点头,又听见贺苳问他,“你现在,除了...还会不舒服吗?”

今天贺苳的问题多得着实让沈言有点意外,他愣了一下,明白贺苳是在问自己除了坐轮椅外,身体有没有因为当时那场事故留下什么后遗症,“没有了,就是不能走路,定期要去复健,还有坐久了腰会不舒服,所以你看,我都不上晚自习。”

贺苳又点了下头。上课铃响了,沈言才反应过来,贺苳刚刚跟他聊了一整个课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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