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逼迫

天亮以后,沈榭进房间时,发现沈言发烧了。

他近几年已经很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情况,只有刚受伤那会,夜里总是伴随着噩梦和惊叫醒来,发烧是家常便饭,沈榭并不多紧张,很快把弟弟送到了医院。

沈识雁随后赶到,沈言已经抽过血,躺在床上打点滴。沈榭正在病房门口跟楚玥说话,见父亲过来,只是淡淡点了个头,并没有什么交流。

楚玥顺着沈榭的视线看过去,认出那是兄弟俩的父亲,也对他点点头。

“小言怎么样了?”沈识雁起来的时候芳姨已经给沈言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沈榭在车里等着,只是匆匆告诉了他医院的地址就走了。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窗户看去,沈言正睡着,脸色透着发烧带来的潮红。

“发烧,正在输液,”短短几个字,沈榭语气很平静,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说的话不带感情,仿佛例行公事。

场面太尴尬,楚玥笑了笑,安慰道,“叔叔,没关系的,小言不太严重,很快就退烧了。”

“他...以前,”沈识雁咽了口唾沫,“经常这样吗?”

“经常哪样?”沈榭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眼神看着病房里的沈言,说的话带着嘲讽,“是经常尖叫,神智混乱,还是经常发烧?您指的是哪一项?”

“我...”沈识雁语塞,碍着还有外人在场,他尽量放缓语气,“像昨天...那样以后,他就会发烧吗?”

沈榭没有说话,楚玥说,“叔叔,有些病因不是生理性的,是心因性的,”这几年沈榭的辛苦她看在眼里,此时忍不住替同学说几句,“小言这几年过得很辛苦,他身体比较弱,有时候半夜感冒发烧送到我们医院,要很久才能好,这样的身体,还能正常地上学,生活,他很努力了,您...要多些耐心,别刺激他。”

至于沈言和贺苳的事情,楚玥并不清楚,她只是从沈榭对待沈父的态度中猜出他们之间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加上沈言又高烧住院,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沈识雁也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发呆。

沈榭看着这幅场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他离开时的那一幕,这样的回忆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他和楚玥道了句谢,推开病房门进去了。

沈言迷迷糊糊醒来,高烧让他的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劈开一样地疼,他难受地动了动脑袋,芳姨拿着吸管凑到他嘴边,“小言醒了,渴了吧,我炖了梨汤,喝一点。”

沈言咬住吸管,温暖带着甜香的梨汤滑过他的嗓子,让他有力气开口说话,“谢谢芳姨,我睡了多久?”

“傻孩子,谢什么,”芳姨把杯子放下,抬头看了看输液瓶,温声道,“睡了两天了,饿了吧,保温罐里有粥,我们等会起来擦擦脸漱漱口,吃点东西。”

“学校...”寒假期间补课没停,沈言还是记得的,沈榭这时候拎着东西进来了,“给你请假了,放心吧。”

“贺苳来了,刚走,”沈榭看了眼表,“也就走了半个小时,你手机放家里忘拿了,他给你打过几次电话没人接,来家里找过你。”

“他...说什么了吗?”沈言嗓音沙哑,“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来的,他在家门口等了很久没人开门,又去问了保安,保安就给我打电话了,”沈榭说,“没说什么,我看天气不太好,明天你们还得上课呢,就让他先回去了。”

“哦,”沈言小声答道,沈榭又说,“赶紧吃东西,退烧了咱们就出院,快过年了,可不能在医院里过。”

第二天下午,贺苳又来了,他站在病房门口往里面看,芳姨看见了,“小贺来了。”

“您好芳姨,”贺苳开门进来,对芳姨打了个招呼。

“小言,小贺来了,”对待贺苳,芳姨的态度并没有任何不同,比起沈识雁,沈言和贺苳相处的时候笑容明显多了,她招呼道,“快坐,你们聊,正好我回家拿点东西。”

“怎么样了?”贺苳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把书包放在地上,见他手上的点滴已经取下来了,“还发烧吗?”

“还有一点,不高,”沈言见贺苳在看自己贴着胶布的手背,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被子里。贺苳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

“你去哪,你不是...”才刚来么,沈言坐直了些,探着头看贺苳。

“洗手,”贺苳很快出来,两手搓了搓捂热一些,把手探进被子里找到沈言的手,小心地附在他的手背上避开针眼,掌心相对帮他捂着,皱眉道,“怎么还是有点凉。”

“我手刚刚在外面嘛,”沈言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贺苳虽然没用力,他也没有挣脱开,“你怎么过来的?”

“公交,”贺苳说,“下课就过来了。”

补课期间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晚自习,不过就算放学就走,一月的白天短暂,从学校出来到这天已经黑了。沈言垂下眼睛,老老实实地让贺苳握着,“那你,吃饭了吗?”

“不饿,等会回家吃,你呢?”被子里面暖暖的,沈言的手很快就热了起来,贺苳松开,沈言自然地伸过左手塞进温暖的掌中,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包在掌心里,他不舍得松开,“我也没吃,芳姨做了粥,我们等会一起吃?”

“不跟你这个病号抢吃的,”贺苳看着沈言苍白的脸,“瘦了好多,没胃口吗?”

“有吗?”沈言抬起手摸摸脸,“生病,都是这样的吧,过几天就好了。”

“对了,我给你带了笔记,”贺苳俯下身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待着无聊就看看,已经整理好了。”

沈言接过来翻开,里面是熟悉的字迹,贺苳已经把自己缺课这几天老师讲的重点和难题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在关键位置还做了标注,复习起来简洁高效。他知道这本笔记肯定又耗费了贺苳不少功夫,抬头笑笑,“谢谢你。”

“赶紧好起来,不要在医院里过年,”贺苳的说法和沈榭一样。转头看见沈言脚边的被子没有盖好,站起来走到床尾,发现沈言的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袜子也掉下来了。

沈言丝毫没有察觉,顺着贺苳的动作看过去才发现,立马紧张起来。刚要伸手把被子盖好,看见贺苳自然地捧起他的脚,把袜口提好,又双手交握,把他的脚捂热,然后轻轻放回被子里。

贺苳的动作自然娴熟,没有一丝犹豫,沈言的脸热了起来,他遮掩地垂下眼睛,装模作样地把被子又拢了拢,把双脚严严实实地藏在被子里。

见沈言不说话,贺苳的动作顿了顿,沈言对自己身体有些敏感,这点他是知道的,刚才看见他的脚露在外面,想也没想就伸手了,他开口道,“我...对不起。”

“你干嘛要道歉,”沈言抬起眼睛,勉强笑了笑,“谢谢你。”

贺苳没再说什么,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跟他说了些这两天在学校的事。补课期间考试照旧,只不过都不是正式考试,没有填涂卡,赵凡倒不担心涂错行,但英语却错出了新高度——完形填空太难,十道题全错,被唐晓青叫到办公室狠狠训了一顿,捧着厚厚两本辅导书哭丧着脸回来。吴骏业约着假期一起去打球被林主任听见了,以为一班作业太少又叮嘱各科老师多布置一些作业,被一班全体仇视了整整一天...沈言听得时不时笑出声。时钟不知不觉走到7点,沈言知道芳姨是给他们留下空间说话特地没回来,但天已经晚了,对贺苳说,“真的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贺苳看看表,“我该走了,你吃完饭好好睡觉,记着笔记不着急看,不许费神,听见了吗?”

“嗯,我知道了,”沈言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苹果递过去,“给你,洗好了,路上吃吧。”

“好,”贺苳接过,转身正准备走,病房的门打开,沈识雁走了进来。

“小...是你?”沈识雁看见贺苳立马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来干什么?赵大姐呢?”

“我来看看沈言,”贺苳道,“叔叔好。”

贺苳神色自若,礼貌得体,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明显之前他和沈言聊得很开心,但沈识雁仍然皱着眉,眼里带着挑剔和审视,就这么看着贺苳不说话。半晌,他道,“嗯,你走吧。”

沈言一听就忍不住道,“贺苳,你再呆一会吧,你刚刚说的那道题我还没听懂呢,你再跟我讲一遍。”

他们刚才没有聊过什么题目,沈言只是不想让贺苳又一次被自己的父亲“赶走”,听见沈识雁让他走他就下意识地开口让他留下。沈识雁哪里听不出来沈言是故意的,贺苳背着包明显本就要离开,但这个时候他不愿意当着外人跟儿子唱反调,抱着手臂靠着墙站着,一副打算在旁边听的样子。

“不了,小言,你该吃饭了,”贺苳没有戳破沈言拙劣的谎言,看着他道,“等你好了,去学校我再给你讲,我先走了。”

沈言也知道再这么挽留没意思,但他就是不想顺着沈识雁的意思。明明贺苳是来看我的,父亲凭什么让他走?他还想说话,却看懂了贺苳眼里的含义,只得道,“好吧,拜拜。”

门轻轻关上,病房里又恢复寂静。面对父亲,沈言什么都不想说,撑着身体躺下,他血管细,移动的时候碰到手背还是有些疼,他也没吭声,躺下以后还扶着腿翻了个身,只给沈识雁留下一个背影。

沈识雁也清楚儿子的态度,在病床边坐了一会,两人谁都没说话,连呼吸都是清浅的,病房里一片安静,沈言的手在被子里交握,回忆起半小时前的场景,刚才贺苳的手好暖。

没多久芳姨进来了,她照例和沈识雁打了个招呼,沈识雁知道她是来送饭的,站起身让开地方。芳姨麻利地摆好碗筷,走到床的另一边扶着沈言坐起来,不让他的手用力,一边对沈识雁道,“家里有现成的饭,等会您回家吃点吧,这里我来就行。”

沈识雁没动,问,“小榭什么时候来?”

“他说等会就回来,我让他先回家吃了饭再过来,”芳姨给沈言披上衣服让他靠好,“您也累一天了,赶紧回去吧。”

芳姨的话出自真心,但沈识雁就是听出一层这里不需要他的含义,他压下心里的不适,起身去了走廊。

“芳姨,您不要理他,”沈言接过勺子,“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哪行呀,唉,”芳姨忍不住叹气,“小贺多好一个孩子呀,你们...”

芳姨的思维理解不来同性之间的感情,但她打心眼里心疼沈言,也很喜欢懂事礼貌的贺苳,她知道沈言正难受着,也没有多说,“小言,等会把药吃了,吃完就早点睡。”

沈言应下,吃完药乖乖躺下,但他白天几乎睡了一天,这会哪里睡得着,只闭着眼睛酝酿睡意。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沈榭进来的声音。

“小言怎么样了?”沈榭的声音压得很低。

“好些了,不怎么烧了,”芳姨说,“吃饭了吗?”

“吃过了,芳姨您回家,我在这守着,”沈榭凑到床前看了看弟弟,见他眼睛闭着呼吸也很均匀,看起来是睡着了,“我带了换洗衣服,林齐在楼下等着,您赶紧回去吧。”

“你白天上班,晚上怎么在这守夜,”芳姨不赞同道,“我来,我睡得少,夜里小言要喝水上厕所我都能帮他。”

“前几天都是您守的,已经够累了,”沈榭说,“我的项目暂时告一段落,能休两天假,晚上我在这,今天您先好好睡一觉。”

“这...好吧,”芳姨答应了,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病房。沈榭刚刚坐下,病房门又被打开,他转头看去,沈识雁进来了。

几天时间过去,沈榭和父亲恢复了基本的交流,对他点了点头,“爸。”

“小言睡了?”

“睡着了,”沈榭看了看弟弟,“您今天一天都在这吗?”

“上午出去办了点事,下午来的,来了就看见,”沈识雁的话顿了顿,“他和那个贺苳在一起。”

“他来给小言送作业吧,”沈榭语气平淡,“之前小言生病,他也来送过。”

“哼,”沈识雁轻蔑地笑笑,“你们不说,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沈榭起身铺开折叠床,随口问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这两天已经去查清楚了,那个贺苳,他爸爸贺常明因为宁溪的北一大桥获罪坐牢,现在都在大牢里关着,死了那么多人,不过只判了两三年...”沈识雁盯着沈榭,“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吧?罗筱帮了多少忙?”

“是,我帮了忙,”沈榭丝毫没有否认,“顺手的事,看不过去就帮了一把。”

“顺手?这种市政工程里面牵涉了多少利益,你以为我能不知道?”沈识雁的声音大了些,“且不说是不是顺手,你是真的看不过去吗?你帮他的时候,小言是不是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是不是那个贺苳求着小言帮的忙?”

昏暗的灯光下,沈言睁开了双眼,他本就没睡着,沈识雁的话让他瞬间警醒,他听见沈榭道,“我说了,就是看不过去,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不知道吗?”沈识雁的语气咄咄逼人,“我说呢,第一次见他我就觉得很奇怪,什么人会伤在那个位置,他跟小言好,是不是就是看中小言背后有个你,有我们沈家,能在他爸的案子上帮帮忙?”

“我出手帮忙的时候他和小言根本就没有在一起,他那时候刚转来,两人都没认识几天,是,小言找过我让我帮帮他同学,但那就是同学间的情分而已,”沈榭重重的呼了口气,“这件事我清楚,那时候小言找我还专门让我给他保密,贺苳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那是你以为的,你怎么知道不是他迷惑了小言?”沈识雁振振有词,“小言那么单纯,根本分不清世间险恶,那个贺苳说几句他就信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没有求小言帮忙,他也不看看他自己,哼,”沈识雁的语气充满嫌弃与厌恶,“一个杀人犯的儿子就敢跟我儿子...”

“贺苳他爸不是杀人犯!”沈言再也忍不住了,倏然开口反驳,“他是被人冤枉的,法院的判决很清楚,你去了解事情,连这都不知道吗?”

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沈言撑着身体坐起来,刚才的对话他全部都听见了,“我告诉你,我找我哥帮忙的时候贺苳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候就是因为我知道贺苳是个好人,我相信他所以我也相信他说的他爸爸没有干那些事,贺苳对我很好很好,对待我就像家人...”

沈识雁本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沈言还醒着,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但沈言那句“就像家人”刺痛了他的自尊,他觉得自从回来后,原本乖巧的小儿子处处针对他,时时刻刻都在控诉他的缺席,这让他十分震惊。归结其中原因,他觉得是沈言谈了恋爱造成的,是贺苳的出现让原本听话的小儿子变成了这样。可世界上还有人认为父母不是为他好吗?他无法理解,面对沈言的怒火,他咬牙道,“不知道?你说他不知道他就不知道吗?再说,你说他是个好人,他爸正在里面蹲大牢,他倒在外面谈起恋爱,这是什么行为?”

“我告诉你,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他爸在宁溪服刑,他妈妈不上班,宁溪南城两边跑,对吗?”沈识雁看着沈言的眼睛,“你觉得,他们家这样的情况,他妈妈能接受他儿子同性恋吗?他爸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家的未来可以说都押在贺苳身上了吧,你觉得她在知道他儿子这个时候谈恋爱还是和另一个男孩,她会怎么想?那个贺常明能接受吗?”

“你现在是帮了他,他们家都感谢你,可是知道你们谈恋爱了,我估计他父母的想法又是另一回事了吧?”

沈识雁的语气让沈言觉得有些恶心,他用力忍住试图干呕的生理反应,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有些事该父母出面的时候,就得父母之间来解决,”沈识雁挺直身体,“必要的时候,我会去见贺苳他妈妈,如果能,也可以去见见贺常明,我就不相信,有父母会看着自己儿子走上这条路。”

不好意思各位,最近因为年底特别忙 前几天支原体肺炎,拖了这么久才更新,给大家道歉!大家要注意身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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