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坡下

周六上午,沈言带着作业去了医院。之前他听林淼无意中说起过贺苳经常下午去,特意避开了贺苳可能在的时间。

嘴上说着没躲,但沈言却用实际行动说着谎。从刚开始和贺苳不交流,见到贺苳来了就走,到现在甚至刻意避开贺苳在的时间。他知道心细如贺苳肯定早就察觉了,但贺苳从没说过什么,见到他正常打招呼,见不到他也不会发消息,仿佛也在回应他的躲避。

快十二点了,沈言和芳姨说好了回家吃,便和林淼告别离开病房。他本来没想这么晚走,今天林淼因为化疗反应不太舒服,他帮着林淼妈妈倒水收拾,耽搁了一会。

医院可以说是无障碍设施做得最好的地方。楼宇间,病房间为了方便病人病床转移,到处都有无障碍坡道和扶手。林淼所住的内科大楼是医院比较老旧的一栋,电梯数量不多,加上又是午间高峰期,沈言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才上了电梯。到了一楼,沈言正转着轮椅准备从坡道下去,有人挡在了轮椅前。

坡道有点陡,沈言每次上下都很小心,不过自己一个人也能下去。这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控制轮圈上,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是谁,只看到停在踏板前的一双腿,他赶紧停住轮圈以免撞到别人,“不好意思,让一下。”

一般人看到他的轮椅总会下意识避让,在医院上下坡道时他还受到过很多好心人的帮助,从没有人看他这样还特意挡住去路。看面前的人丝毫没有移动的打算,沈言皱着眉抬头,却吓了一跳。

面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头发凌乱,两鬓都是白丝,双颊深深凹陷。见沈言抬头,女人瞪大双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嘴里不停念叨,“小瑜,我的小瑜,你回来了...”

“您放手奶奶,”沈言挣扎,在坡道上停留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奈何手臂被女人死死抓住,他挣脱不开,只能用力握着轮圈尽可能保持平衡,“您认错人了!”

“你怎么叫我奶奶...”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言,几乎是痴迷地用眼神在他脸上来回打量,“我是妈妈呀小瑜,你不认识我了吗?”

“不是,您认错人了...”称呼她奶奶沈言不是没有根据,女人头发灰白干枯,脸上尤其是眼角都是皱纹,穿着打扮也像上了年纪的人,沈言下意识开口,听见对方的话又道,“那,阿姨,您放开我,我...”他努力探着头看着轮圈,在摇晃过程中轮圈时不时翘起,轮椅发出哗啦响声,整个人摇摇欲坠,“我快要掉下去了!”

沈言不停地抬起手试图脱离桎梏,奈何女人看着瘦弱,两只手却像铁钳般结实,紧紧抓着他。沈言也不敢动作幅度太大,一方面他怕轮椅的棱角不小心伤到她,另一方面他现在在坡道上,轮椅也没有刹住,一不小心就是人倒车翻。他见挣脱不过,耐着性子讲道理,“阿姨,您看清楚,我叫沈言,不叫小瑜,您认错人了。”

“怎么不是小瑜!”女人似乎被激怒,一下子凑近,狠狠瞪大的双眼中带着癫狂,执拗地喊道,“我就是你妈妈!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知道你是恨我,恨我当时...但我也不想的啊,你相信妈妈!”

“不是...”沈言握着轮圈试图往后退,无论如何也要先离开坡道,实在挣脱不过,他只能大喊试图向路人求救,“叔叔,帮帮我,我不认识她!”

来医院的人脚步都是匆匆忙忙,尽管两人的争执引来路人侧目,却没有人慷慨地停下脚步。离沈言最近的一位大叔指了指自己,见四只眼睛都盯着他,硬着头皮不确定道,“你是叫我吗?”

“关你什么事!”女人恶狠狠地冲他喊,然后又小心翼翼对沈言说,“小瑜,你是好孩子,你相信妈妈,当时我也不想这样,对不起,妈妈跟你道歉...”

女人头发凌乱,身材枯瘦,一双眼睛像看仇人般瞪着他,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一会又变脸仿佛精神分裂,路人大叔吓得没敢上前,只是小心地看了看,说了句,“我我我去叫护士啊!”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见求救失败,沈言只能寄希望于面前的人能看清楚自己,“阿姨,我叫沈言,您看清楚...”

“你就是小瑜!”女人一下子捏紧沈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提了起来,轮椅都被她带得歪向一边。臀部离开轮椅的刹那,沈言感觉到一阵失重,紧接着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往下坠去。

失去了身体的重量,轮椅被带得往前狠狠晃了晃。拉扯中轮椅横了过来,翘起的一侧“哐”一声砸在地上,紧接着轮椅就依着惯性往坡下翻倒。巨大的声响似乎让女人受到了惊吓,然后她就发现沈言两腿无力,膝盖蜷曲,两只脚歪歪扭扭地蹭在地上。

“小瑜,你的腿怎么了...”震惊于沈言双腿似乎完全没有力气,女人喃喃地说了几个字,下意识地松开手。沈言全身的力量都在她手上,电光石火间,他只来得及“哎”了一声,接着身体就往下倒去。他惊恐地看着脚下的水泥坡道,如果在这里摔倒,他的腿起不到任何支撑作用,可能会顺着坡道滚下去...

本以为的场景却没有发生,沈言余光看见有个人影冲自己的方向跑来,“啪嗒”一声什么东西落地,就在他要摔倒的瞬间,来人稍稍弯下腰,伸手搂住了他的身体,沈言的侧脸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一接触他就知道是谁。

温热,有力,带着沈言熟悉的温暖干净的气息,贺苳风尘仆仆几乎是百米冲刺地跑来,在下落的一瞬间搂住了沈言。但两人都处在坡上,沈言就算再瘦也是个接近成年的男生,重量叠加惯性让贺苳也无法保持平衡,抱着沈言双双后倒。沈言只来得及看见贺苳的脖颈,然后就感觉到一只手牢牢护住自己的脑袋,他被紧紧按在面前的胸膛上。两人几乎是从坡道上滚了下去,轮椅在他们身边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但落地的瞬间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疼痛,只听见了贺苳轻声的吸气。

沈言猛地睁开眼,两人已经在坡底,摔倒过程中贺苳紧紧抱住他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自始至终贺苳的手都没有离开他的脑袋和腰背。他趴在贺苳身上,四目相对,看见贺苳瞳孔里自己放大的脸。

“贺苳,你怎么...”沈言紧张得语无伦次,用手臂撑起身体挣脱贺苳的怀抱。又是一年四月,天已经逐渐热了起来,贺苳只穿着一件衬衫,他能从他上挽的袖口下看见小臂明显的擦伤。沈言惊慌失措,扭头看见自己两条腿和贺苳的几乎是缠在一起,翻滚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他的一只鞋掉在了不远处,另一只也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脚上。

意识到还趴在贺苳身上,沈言连忙支起身体,但瘫软的双腿限制着他的行动。顾不得周围路人的目光,他用力往一边爬去。贺苳似乎也摔懵了,用力闭上眼睛又睁开,看见沈言的举动双手改抱为托,托着他的腰帮他使劲。他现在的姿势帮不了沈言,只能让他先从身上下来。

“别急,”贺苳的声音有点哑,第一反应就是问沈言,“伤到哪了吗?”

“贺苳,你怎么样了...”两人的姿势可以用狼狈来形容,沈言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他奋力爬到一边,顾不得自己纠缠在一起的腿,撑着上半身紧张地查看贺苳,“你受伤了!”

“没事,我扶你起来,”贺苳也撑起身体,只缓了几秒就坐起来,先帮沈言翻过身让他撑着地板坐好。看见沈言的鞋掉了,他起身准备过去,在站起来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接着动作自然地撑着身体站起来,拾起一旁沈言掉落的鞋。

抬头看向住院楼门口,刚才的始作俑者已经不在那里,周围有不少路人围观。沈言的自尊和敏感贺苳再清楚不过,他很在意别人看见他的脚,尤其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有人跑过来帮忙把轮椅扶正,又有人帮他把书包从坡道上捡了回来。贺苳道了句谢,走回来弯腰两下帮他把鞋穿好,正准备把沈言抱上轮椅,却看见他颤抖地指向自己的腿。

“你的腿...”沈言呼吸急促,愣愣地看着贺苳的脚踝,眼角瞬间红了,贺苳低头看去,他的腿在摔下坡时狠狠地砸在坡底的轮椅上,纤细但结实的轮毂在他脚踝处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此时伤口泛着紫红,最深的地方几乎是皮开肉绽,血已经顺着脚踝滴在了地上。沈言想到贺苳摔倒后的那声闷哼,估计就是来自这个伤口。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贺苳,好多血...”

“没事,小伤,”贺苳不在意地提起裤脚又放下,想通过这个举动遮住腿上的伤。他记挂着沈言还坐在地上,再次伸手扶上沈言的膝盖,却被他一把推开。

坐在地上没有倚靠,沈言腰身无力,用力推开他自己也被反作用力推得往后一仰。被人从轮椅上提起来又摔下坡道,这对沈言来说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但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双手撑着坐直,伸出手想碰又不敢,只得又一遍问道,“疼不疼,你疼不疼...”

“不疼,没事,”贺苳摇摇头,蹲下来一手揽过沈言的后背要抱他起来,谁知蹲下这个动作让他的裤脚沾上了更多深红粘稠的血液。沈言用力咬着嘴唇,奋力往旁边一躲,瘫软的腰身让他狼狈地歪倒在一侧,哪怕双手用尽力气支撑着身体,却还是拒绝贺苳的触碰。

“我,我自己可以...”沈言颤抖得语不成句,他只是看着地上的血都觉得疼,不顾沾满灰尘的手,他一抹脸上的泪,连眼角都沾上了地上的沙砾,“你帮我把轮椅推过来,你快去包扎!”

“我说了没事,”见沈言宁愿趴在地上也还是躲避,贺苳实在没办法,只能狠心道,“我不可能看着你自己在这,你要不让我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坐上轮椅再去,要我等你吗?”

贺苳的话成功让沈言顿住动作,见他不再抗拒,贺苳伸手抱住沈言,除了起身的动作稍缓,沈言还是很快就坐回了轮椅。“贺苳,你快去,”沈言此时只是无比庆幸他们就在医院,“快去包扎,我陪你去。”

“是啊小伙子,你这伤口不浅啊,”刚才扶轮椅的阿姨道,“赶紧去急诊吧,流这么多血。”

“我知道,谢谢您,”贺苳对他点点头,绕到轮椅后准备推沈言过去,他不知道沈言摔下来时有没有受伤,正好一起去检查一下。沈言却不让他推,用力扣着轮子,“我自己可以,你快先去。”

“那你跟着我,”察觉到沈言的情绪,贺苳松开手走到沈言前面。他害怕刚才那个女人没有走远又从哪里跑出来,也不敢离沈言太远。急诊他们第一次来医院找林淼时来过,知道方位。贺苳在处置室处理脚踝和手臂的伤,又被沈言按着去拍了X光确认骨头没事,这才在急诊大厅的椅子上坐下来仔细查看沈言,“你怎么样?”

刚才包扎和拍片的时候他就一直想看看沈言,他两腿没有知觉,摔到哪也感觉不到疼,贺苳担心他受了什么伤不知道。沈言一路表情严肃,从坐上轮椅开始就冷静得不像他,贺苳除了照他的话做,只要提出一句反驳他就立马瞪着眼睛,含着一包泪看着他,贺苳不敢多说,到检查完了才敢坐下来看看他。

“我没事,什么都没有,”沈言配合着贺苳的动作脱下外套,抬起手,贺苳经过他同意后又挽起他的裤腿,见沈言除了趴在地上手掌被石子硌出来的血痕外没有别的伤,这才松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冲洗手心,又和护士要了创口贴,小心地覆在伤口上。

“贺苳,你不要管我了,”沈言低头默默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半晌说了一句。

“不管你怎么行,”贺苳动作轻柔,贴上创口贴后小心地用指腹摸了摸,“疼么?”

以往沈言也不是没有因为复健受过伤,贺苳总是轻柔地摸摸,有时沈言还会主动贴过来让他吹一吹,仿佛吹一下就能驱散疼痛。但今天沈言表情严肃又悲伤,贺苳没敢做出别的举动,贴完就把他的手松开了。

看着动作间贺苳小臂上摇晃的白纱布,沈言觉得无比刺眼,他吸吸鼻子,停顿了一会道,“我是说,以后,你都别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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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林淼见贺苳进来时脚步趔趄,探头发现他脚踝上的纱布,“怎么受伤了?”

贺苳简单说了情况,林淼皱起眉,“怎么会这样,沈言没事吧?”

“没事,手掌划了一道,处理过了,”贺苳摇摇头,一旁给付小卓换液的护士听完了全过程,“你们说的是张梨吧,我知道她。”

见贺苳和林淼转头看她,连一向沉闷的付小卓都抬起视线,护士拨动滚轮调整滴速,“不止我,医院里大部分人都知道,我记得是一年前吧,”护士沉吟道,“她儿子彭瑜,差不多十七八岁,因为先心病辗转了好多地方,在我们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走了。她没有丈夫,就这一个儿子,打击太大,从那以后就精神失常了,刚开始还在医院闹过一阵,后来不闹了就时不时在医院门口晃说要找她儿子。”

“我知道了,可能因为沈言坐轮椅,”这个护士负责林淼和付小卓的病房,对经常来看林淼的几个同学都挺熟悉,“估计想起她儿子了吧,彭瑜刚从老家转院过来的时候也坐轮椅,身材也特别瘦。”

“她为什么一直在医院门口待着?又闹什么?”付小卓难得开口,放下手机问,“医院有什么过失吗?”

“那可没有,”护士不假思索地摇头,“当时他来医院的时候基本是末期了,各项指征都不好,已经是强撑了。最后去世原因是心力衰竭,抢救的时候医生让她签字,她犹豫了,”午休时间大部分病人都睡了,走廊里很安静,护士也难得休息一会,靠在墙上打开话匣子,“好像彭瑜跟她说过,这个病折磨了他很多年,他们家也不富裕,这么多年费心费力全都搭在他身上了,如果真到这一步,就让他走吧。”

“后来呢?”付小卓听得认真,“她同意了?放弃抢救?”

“还没等她同意不同意呢,彭瑜就走了,”护士说,“儿子是她的精神支柱,她原来好像是个中学老师,为了儿子的病也辞职了,各大医院都跑了个遍。彭瑜一走,她整个人就崩溃了。刚开始还有个无良律师挑唆她告医院,说医院可能存在过失,这种人嘛赚黑心钱的,不挑起点事端他怎么赚钱。张梨信了,抓着医院不放。唉,不过也能理解,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唯一的精神支柱没了,她下意识就会找个替罪羊担责,不过后来查清楚了,医院没责任。”

护士的语气有些同情,“当然她自己也没有,不过那之后她就有点精神失常了,总以为是自己的错,就觉得是自己犹豫的那几秒让彭瑜没及时得到抢救,每天神神叨叨地在医院门口晃,见到有长得跟彭瑜差不多的都跑上去又拉又抱,大哭着道歉,我们医院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估计保安没在岗位,不然早就把她劝走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话说完,病房里陷入片刻沉默。付小卓却起了别的话题,“真的有人自己决定放弃吗?”

话题有些沉重,护士看几人表情凝重,意识到这里是病房,面对的是两个同样生了病的年轻人,连忙道,“也不是,他可能是看他妈妈太辛苦了吧,人都是想活着的。”

“真到了那一步,自己还有决定权吗?”付小卓却没有顺着护士的话说,语气有些认真,“想死或者想活,自己说了算吗?”

“说了不算,但自己应该也不是完全不起作用,”林淼想了想,“我小时候听家里老人说过,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如果自己放弃了,那人也就彻底完了。”

“对对,”护士忙不迭地点头,就算在医院工作见惯了生死,但每次看见这么年轻的患者住进来她都有些不忍,有机会就鼓励道,“人的求生欲是本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每个人都想活着。”

护士站传来呼叫,护士匆忙离开。付小卓没再躺回去,察觉到旁边两人的目光,他罕见地和他们聊了起来,“干嘛?”

“不干嘛,”林淼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戒备,对他笑了笑,“小卓哥,你今天想到什么了?”

也许是在相仿的年龄因为同样的病因住院,付小卓对林淼的态度还行,“随便说说而已,对了你那个同学,”付小卓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只好委婉道,“那个...受伤的同学,他怎么样了?”

“他叫沈言,”贺苳回答道,“没事,他回家休息了。”

“哦,”付小卓曲起手臂枕在脑后,平躺在床上两腿随意地交叠,“他受什么伤了么?我看他两腿都好好的,那是...瘫痪了?”

“嗯,”和林淼对视一眼,贺苳点了点头。

“小卓哥,大学是什么样的?”林淼主动换了话题,侧着头和他随意地聊着天,“大学好玩吗?”

“一般般吧,不好玩,” 付小卓今天看来心情还行,林淼开口基本有问必答,“不就是上课考试赶作业,忙起来跟高中差不多,只不过没有老师和家长天天管着你了。”

“你俩成绩挺好的吧,”待在同一个病房,经常能听见林淼和同学的交流,付小卓也经历过高考,成绩好坏大抵能判断出来,“你是你们年级前几名吧?”

“嗯,还行,”林淼点头,“贺苳成绩更好,他是我们的年级第一。”

“嚯,”付小卓坐直身体,瞪大眼睛看了看贺苳,目光落在他脸上的疤上,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真的吗?”

“真的,”林淼笑着看了看贺苳,他知道贺苳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果然贺苳面色如常,对他点了点头。

“还有沈言,他和贺苳第一第二轮着来,”林淼补充道。

“哦,那个小男孩看起来学习就挺好的,”付小卓挠挠头,他上次住院已经剃过头了,随手揉了两下头顶的青茬,“你这挺好啊,年级第一第二来给你上课,你在学校人缘特别好吧?”

“他是我们班班长,”这回贺苳接话了。

“班长也不一定就人缘好,你们算挺不错的,”付小卓撇撇嘴,“比我强,我们班都没什么人来看我,当然我脸肿成这样,也懒得见他们。”

付小卓上的是南城师范学院,属于分数刚过一本线学生的选择之一,不过就业在整个F省挺占优势。鲜少有人来看付小卓。他家不在本地,除了父母之外只有他的班主任和辅导员有时来看看他。他又不怎么和人交流,往往来人就干坐着,到了点就回去,像完成任务一般。付小卓又道,“大学真没什么意思,我耍了个朋友,知道我得这个病就分手了。”

这件事林淼曾经从付小卓和他妈妈的谈话中听见过大概,他的女朋友在第一次得知他这个病的时候就提出了分手,付小卓化疗基本稳定后出院,没几天就复合了,但这本就不坚固的爱情没抵挡住病情复发,付小卓两度惨遭分手,因为这事没少被他妈妈念叨,说他识人不清,那女孩只是奔着他家有点钱,但付小卓脑子一根筋,竟然两次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付小卓妈妈气得让儿子把花在女孩身上的钱要回来,付小卓觉得丢脸,母子两人为了这事吵了好几次。

“小卓哥,你怎么不回老家治病?”林淼知道谈恋爱是他的雷区,不愿再聊这个话题,“回家不是方便叔叔阿姨照顾你。”

“在这里有医保啊,”付小卓随口道,“我们学校给上的,而且这里医院也好,再者说了我也不需要照顾,跟我爸妈呆在一起超过十分钟就吵架,懒得天天见他们。”

付小卓老家在川渝,说话都带着点口音。他说的没错,他们所在的这家医院是南城有名的三甲,医疗条件的确没得说。不过,从吃穿用度上不难看出付小卓家境挺不错,大学生虽然有医保,但大部分人生病都是想回家的,至少也想离父母近一点。

很偶尔的时候,能听见付小卓和同学打电话,应该是他的舍友,两人还算熟捻,对话过程中电话那头的人总是滔滔不绝,付小卓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乍听起来态度一般,但神奇的是他总能让话题继续,一件事说完很自然地转向另一个,一通电话能上打好长时间。

没有说出来的原因是,付小卓想留在南城,这里有正在就读的大学,有熟悉的同学,有无疾而终的恋情,有属于自己的,离开父母的崭新人生。

如果可以,付小卓肯定很希望他的同学朋友能来看看他吧,林淼心里想着,对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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