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沈言来到医院,林淼刚做完检查,戴着口罩穿着病号服走进来。
“怎么了,”见沈言一直盯着自己,林淼摸摸有些凉的头顶笑笑,“没影响颜值吧,我在网上看到过,真帅哥都要经得起寸头的考验。”
“我这好像不是寸头,”电推的威力不容小觑,机器一开毫不留情,林淼的头顶就像是刚刚播撒下种子的土地,基本全光。饶是已经见过付小卓的脑袋,沈言也被震惊了,脑海里浮现出林淼之前的样子,眼睛立马红了。
“别哭别哭,”林淼赶紧递过纸巾,微微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也得...老吴已经哭过一次了。”
沈言用力按着眼角,看着林淼坐在床上,消瘦的小腿随意垂在床边,露出纤细的脚踝,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短短的头发,始终带着口罩的脸颊,手背上的针眼,胳膊上的picc管,这些无一不在宣告着,林淼确确实实是一个病人了。
“看习惯就好了,头发又不是不会长,”付小卓在窗边的椅子上坐着,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咔吧咔吧地啃,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显然坦荡得多,“真爷们就不怕少几根头发,戴个帽子遮遮就是了。你看你一个男孩长得白白净净,不懂得欣赏这种帅气。”
林淼对付小卓笑笑表示谢意,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不让沈言伤心,转了话题,“你没事吧,贺苳说你也受伤了,不要紧吧?”
“没什么事,手掌一点擦伤,都好了,”沈言抬起手,白皙细瘦的手掌只有两道淡红的疤彰显着曾经发生的事。那天从医院回家后,沈榭不放心又带着他去医院全面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别的损伤后又到医院反映情况。医务办公室再三道歉,并配合着他们报了警。虽然始作俑者不是医务人员,但毕竟是在医院内发生的安全事件,好在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医院保证今后一定会加强巡逻等等。
张梨有精神病,无法追究她的责任,不过这次事情后,沈榭特意提着礼物专程去贺苳家拜访道谢。无论弟弟和贺苳之间的关系有多么微妙尴尬,贺苳的举动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都不为过,沈榭礼数周全,郑重地对贺苳表达了谢意。
贺苳妈妈起先只是发现儿子腿上有伤,问他说是自己摔的,没想到其中牵扯到这些。听完沈榭的解释和道谢,她没多说什么,只说贺苳做了应该做的事,语气得体又隐隐带着疏离,最后客客气气地把沈榭送走了。
“你的伤怎么样了?”第二天,贺苳收到了沈言的信息。那时他正在医院换药,换纱布的间隙瞥了眼有些狰狞的伤口,回道,“没事了,你呢?”
久久没收到沈言的回复,贺苳又问,“手上的伤口少碰水,这两天有什么不舒服的,尽快来医院看看。”
然而第二天还是同样的时间,贺苳又收到了沈言的信息,还是同样的问题。今天贺苳去得早,已经换完药了,他随手往上滑了几下屏幕,确认遗漏别的信息,对着脚踝上被纱布盖得严严实实的伤口拍了张照按下发送。
“我按时来换药了,不要担心。你怎么样?这两天没来上课,生病了吗?我下午把卷子给你送去。”
盯着手机半天,网络正常电量充足,直到快要上课了都没有回复。贺苳站起身到沈言的桌子边,把卷子整理好刚放进书包,沈言的消息就来了。
只有简单两个字,“不用。”
吃过晚饭,沈言无聊地在客厅看了会电视。两天没去学校,连卷子也不想写,基本就是吃饭睡觉,空闲的时候,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忆着当时贺苳抱着自己滚下坡道的场景,他硬忍咽下的痛呼,他起身时的停顿,以及脚踝上狰狞流血的伤口。
回房间时经过玄关,沈言看着停在门口的轮椅。那天轮椅从坡上滑下来并没有摔坏,检测没问题后很快被清洗干净送了回来。他盯着右侧的轮圈半晌,纤细的轮毂泛着金属色的白光,森然又阴冷,他仿佛还能在上面看见贺苳的斑斑血迹。
门铃响,芳姨匆忙过来,门内可视屏幕的位置对沈言来说有点高,他不方便看,芳姨按下按钮,看清屏幕上的人“哟”了一声。
“小贺呀,来来来快进来,”芳姨不假思索按了开门,贺苳她太熟悉了,知道他和沈言的关系,没有多考虑就打开门招呼他进来,“小贺来,给小言送作业来的吧,辛苦你了。”
“芳姨,”贺苳道了谢,弯腰换鞋。芳姨转头正想说话,转头看见沈言面无表情,坐着轮椅双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贺苳,芳姨这时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应该问问沈言再开门,但此时贺苳已经进来了,只好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笑道,“小言,小贺来了。”
沈言没说话,一动不动地坐着。贺苳把书包放在地上,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沈言面前,“不好意思,我自己来了,给你送作业。”
贺苳以往也不是没有不请自来过,但沈言基本都是欣喜的,从没有过这种态度。顺着贺苳走近的脚步,沈言缓缓抬起眼,半晌才开口,语气有些冰冷,“来我房间,我有话说。”
说完,他转着轮椅离开,芳姨意识到沈言的不对劲,小声嘱咐贺苳道,“小言他这两天心情不太好...”
“没事,”贺苳摇摇头,对她笑了笑,“芳姨,我还没吃饭呢,能在这吃顿晚饭吗?”
“能,当然能了,”芳姨只愣了一秒就笑着点头,以往留他吃饭总要花一番功夫,贺苳永远都很礼貌,不愿麻烦别人,没想到今天他主动开口。她听沈言说了贺苳救他的事,不忘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小伤,”贺苳轻轻摇摇头,芳姨又道,“多亏你了,谁知道会碰上这种事,这次要不是你在,小言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真是...”
“芳姨,这两天小言怎么样?”贺苳小声问。
“还行...吧,不过就是他这两天不怎么学习,我去他房间送水果,看见他要么在看手机,要么就坐着发呆。”
在看手机,那为什么不回他的微信,贺苳皱着眉,走过去敲敲门,“小言。”
“进来吧。”声音听起来离门挺远。
“你来干什么?”
轮椅停在窗边,不等贺苳坐下,沈言开口问道。
“来给你送作业,”贺苳转身关上门,拎着书包进来,“你怎么样?两天都没来学校...”
“我让你来了吗?”沈言冷冰冰地打断,“我没有说过需要送作业,我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写。”
“不舒服?”忽略沈言的语气,贺苳拉过床脚的凳子到沈言面前坐下,仔细打量他,“生病了?”
“就是不舒服,”沈言往一边侧身躲过贺苳准备探他额头的手,扭过头不看他,“而且我也不想见你,你来干什么?我让你来了吗?”
“不想写就不写,”贺苳语气不变,好脾气道。察觉沈言躲他,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慢慢放下手,“ 不过,为什么不想见我?”
“为什么?我不是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吗?”沈言转回头直视贺苳的眼睛,“我让你别再管我了,没听见吗?我不需要你管,就像今天这样,我没说让你来给我送作业,你为什么自己来?”
“我...”贺苳坐直身体,顾及沈言的情绪和他保持了一些距离,“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有点担心,想看看你怎么样了,没有提前和你打招呼,对不起。”
“我能怎么样?”沈言用力拍拍轮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自嘲道,“那天你不是就在现场吗,从坡上摔下去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你保护,你不是知道吗?你抱着我从坡上滚下去,我从头到尾毫发无伤,你的腿上划了那么大的口子,你还问我怎么样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说到最后几个字,沈言几乎是一字一顿。贺苳一言不发地听完,问道,“是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吗,周一你哥来我家...”
“什么事也没发生,”沈言摇头,直白道,“我知道我哥去你家了,害你受伤,我很抱歉,我知道我应该自己去道谢,但我不敢面对你妈妈。”
贺苳皱着眉,执拗又问一遍,“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没事!”沈言烦躁道,“为什么都在问我,受伤的明明是你好不好,我什么事都没有,问我干什么?就因为我坐轮椅是吗?”沈言抬起手狠狠敲了两下大腿,“是,我是坐轮椅,我不能站不能走,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但是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保护,跟我在一起你除了受伤就是受委屈,我不要你管我了,离我远点。”
“沈言,你干什么,”贺苳少见地叫了沈言的全名,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什么叫离你远点,我又没什么大事,你到底怎么了?”
“你听不懂吗?”贺苳的触碰引发了沈言更大幅度地挣扎,“松开我,别碰我!”
沈言明显异常的情绪让贺苳察觉到不对,他放开手,脑海里想着谢医生的话,谨慎道,“那天的事情是意外,错的是那个张梨,她精神不正常,我只是正好在场,当时那个情况我不可能看着你摔下去。这都是突发情况,谁也不想看到,又不是你的错。”
“她叫张梨?”沈言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贺苳把那天在病房里护士说的情况告诉了沈言,“她可能是想到了她儿子所以情绪激动,医院已经加强了安保,不会放任她这样了。这就是意外,你看,”贺苳伸直腿,拉起长裤裤脚露出脚踝上的纱布,语气轻松,“已经好很多了,又不影响走路,过不了几天就能长好了。”
“没有这事,你根本不会受伤,”沈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两条腿,“我说她为什么看见我会认错人,原来还是因为我坐轮椅,还是因为这个,”他近乎魔怔地喃喃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受伤的。”
“不是跟你说了吗,错不在你,”怕沈言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贺苳一把拉过沈言的手紧紧握住,“你看着我,小言,沈言,看着我!”他用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看,我现在不是在这吗,一点小伤又没什么大事,我们都好好的就可以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好吗?”
“别管我了,贺苳,”两双眼睛对视半晌,沈言开口,语气近乎绝望,“你非要这样死缠烂打吗?我说了,别管我了,就这样吧。”
抬手握住贺苳的手腕,沈言用力把他的手拉开,“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能再看到你因为我受到任何伤害了,就这样吧,贺苳,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那晚,贺苳终究也没有留在沈言家吃那顿他唯一一次主动开口的晚饭。临走时路过别墅后面,看见一楼沈言卧室窗户透出来昏黄的灯光,他短暂地停留了一会,接着转头离开。
沈言的心,似乎唯独对他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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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言,我能进来吗?”
晚上十点,沈榭从公司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敲弟弟的房门。
“哥,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沈言话还没说完,房门已经被沈榭推开,他无奈道,“哥,你干嘛?”
怕有什么突发意外,沈言的房门从来不锁,不过他哥和芳姨也都会敲门再进。听出沈言语气中的不配合,沈榭罕见地直接推门而入,一副“我们必须谈谈”的表情。
“贺苳来过了?”沈榭开门见山,“怎么没在家里吃饭?”
“他自己走了,”沈言本来正准备上床,见他哥是来问这事,偏过头含糊道,“有事吧,这个时间大家都挺忙的。”
人都来了,还没有吃一顿晚饭的时间吗?况且听芳姨说他还是主动要求的,沈榭语气有些小心,“他自己走了?他是来给你送作...”
没等他把话说完,沈言不耐烦地打断,“说了是他自己走的,我还能怎么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言,”见沈言情绪不好,沈榭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我只是奇怪,你们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最近也不见你和他在一起?”
“都说了,我们都很忙,”沈言简短道,“上学刷题,还要去医院,哪有时间。”
“去贺苳家的事你说不想去,不想去就不去了,”几天前知道弟弟受了伤,他急坏了,检查过后就是后怕,如果是沈言一个人滚下坡会发生什么后果他不敢想,所以无论如何他要去谢谢贺苳。弟弟不知道怎么面对贺苳妈妈,沈榭想想也觉得尴尬,便决定自己登门道谢。但今天这事他越想越不对,“贺苳今天这么晚来了...”
“是,是我赶他走的,”沈言再一次开口打断,语气越来越不耐烦,“我跟他说,我们之间结束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之后的事了,我们,”他抬手做了一个“断开”的手势,“结束了,就这样。”
“为什么?”沈榭语气严肃,“这是你主动跟他说的?”
“是的,是我主动说的,你说我不懂事也好,说我无情也好,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不想跟他继续了,”沈言坐直身体,正视着面前的人,“之前说的什么约定全部作废,我不想继续了。”
沈榭愣了,事情比他想象得糟糕许多。生活中有了贺苳以后,弟弟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私下里他十分认同谢筠的话,贺苳是一个真正能让弟弟做出改变的人,是那个能把弟弟从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中拉出来的人,他带给沈言的东西不仅仅是友情和爱情,而是对另一种生活的期待和希望。沈榭一时语塞,只是愣愣地问,“那...贺苳怎么说?”
沈言摆摆手,示意不用再问,贺苳自己离开了,结果还需要他来说吗?
“现在这个时候,我只想好好地准备高考,好好陪着林淼把病治好,其他我什么都不想,”沈榭打开房门,身后传来沈言的声音,“和贺苳的事情,到此为止,我...很抱歉,”沈言轻轻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经历了这么多,贺苳,我,还有你,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努力,那么用力地反抗,可我居然是第一个放弃的人,”沈言停顿了几秒,左手暗暗使劲捏着右手的小指,“就这样吧,你也不要去找贺苳了,我们已经...够打扰他的生活了。”
“知道了,”沈榭简短回了一句,抬手关上了房间的灯。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只余沈言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星点波光。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小言的感受,他也很难过。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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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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