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的手好漂亮

五月,立夏次日,气温骤升。

晴空下,楸树花团团绽放,粉云青雾般漂浮于宿舍楼前。

午间楼里分外宁静,走廊上脚步声渺渺,飘飘然传进401寝室。

江礼然双肘靠膝,静坐在椅子上,娴熟地剥着袋子里那一串串荔枝。

几颗水珠沾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沿着手背滑向腕骨,在凹陷处稍作停留,最终与卷成条的荔枝皮一起掉入垃圾桶。

带着清甜的香气,饱满透亮的果肉被放置进裴元序手间的保鲜盒中,聚成一座小小的水果山。

裴元序抖了抖保鲜盒,将果肉铺平,覆上盖子按紧卡扣,随后放在书桌前。

拿起最后一个保鲜盒,她悄声说:“一会你给秋秋送过去吧。”

“好。”江礼然点点头,担心吵到其她两个室友休息,没再说话,只不停剥着荔枝皮。

见那双修长的手来回翻动着,手背的骨骼随动作凸起又降落,裴元序突然拉着椅子,凑近江礼然。

她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你的手好漂亮。”

江礼然防不胜防,一个怔愣后红着脸微微扯开了身,她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尽量保持镇定:“是吗。”

裴元序疯狂点头,笑得羽睫扑倒在眼下,遮住了眼里的高光。

“你看我的。”

说罢,她便伸出右手,贴合在江礼然的左手旁。

那手白瑕如玉,线条十分柔和,仿佛用一杯最鲜的牛奶浇筑而成。

江礼然看着她的手,笑了笑:“好看!”

裴元序收回手,眼含笑意,定定地望着她:“是漂亮还是好看?”

江礼然迷糊地眨眨眼:“有什么区别吗?”

转瞬间,手里握着的荔枝肉被夺走,裴元序捏着它放入口中,一边笑着,一边咀嚼。

这让江礼然如堕五里雾中,更加不解了。

只见身侧的人挑起下巴,轻勾唇角,俏皮地道:“应该有吧~”

这人有点“幼稚”啊,江礼然想着,没忍住轻笑一声,似无奈地问:“那你喜欢哪个?”

裴元序抿着笑,故作思考地抬眸,继而往江礼然脸旁一凑,悄悄地说:“当然是,喜欢你夸我啦~”

顿时,江礼然的脸颊变得像荔枝皮那般鲜红,愣着不知回些什么,而裴元序笑容更甚,整个人如同剥好的荔枝肉,焕发着甜净的气息。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侧向一边,望着窗外柔粉色的楸树花,用纸巾接住了吐出的荔枝核。

江礼然的眼神随她而去,手停在垃圾桶上空,一时忘了拿袋子里尚未剥过的荔枝。

前些天学校趁着五一假期安装的空调,正温度舒适地徐徐吹着,江礼然却感到一阵燥热在胸腔里发酵,心脏发疯似的咚咚作响。

窗外的楸树花飘飘漾漾,美得不可方物,但江礼然有些许失神,目光放在那,也没能看得见。

恍然之时,她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气在直女总是毫无征兆地乱撩,气自己又一次步入了直女的圈套。

可那真的是气吗?

江礼然有自知之明,那不过是一种无法抑止且改变的害怕,一种心头上的不知所措,一种对自我的恨铁不成钢。

从一开始,裴元序都是这般亲昵地对待自己的,她只是在开玩笑,是自己选择掉坑里的。

况且,自己的内心深处,不也甘愿沉沦其中吗?……

“嗯?你剥累了吗?”柔润的声音猛然侵入乱糟糟的思绪,江礼然回过神,就见裴元序把手伸进水果袋里。

“要不我来吧。”

说着,裴元序便拿出荔枝,指甲掐在凹凸不平的壳上。

手里倏地一空,江礼然急匆匆握住那颗荔枝,和悦地笑笑。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马上就剥完了。”

看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迁就自己,裴元序内心忽然乱了一刻,她感动地蹙着眉,瘪着嘴嘟嚷:“你人好好,也太惯着我了点。”

滴——!好人卡。

江礼然不甘地想着,不知不觉加重了剥荔枝的手劲,随即掩饰似的解释道:“我们是朋友啊,不都是应该的……”

话音越来越小,几乎糊在了口腔,听着像句客套话。

当然,裴元序可不那么认为,毕竟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上一次是在妈妈面前说的。

但这次,只觉得心里不明缘由地酸涩起来。

涌动着的那股血液,像藏着某种无法触及的隔膜,暖意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琢磨的失落。

为什么呢?

裴元序想不明白。

为了不让对方的话落地,她拿起一颗荔枝肉放到了江礼然嘴边,顺口说:

“那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你成为巨星了也不能忘记我,我可是你第一个粉丝呢。”

“嗯,好。”江礼然张嘴接住了那颗圆润的果肉,牙齿狠狠咬了下去,一口爆汁,继而不自觉下重手剥壳。

一不留神,指间一股清流喷发而出,剥开一半的荔枝从手里飞跃,精准地弹到垃圾桶边缘,旋转着滚了进去。

裴元序噗嗤笑了一声,指着垃圾桶:“它逃跑了诶

肯定是不想让秋秋吃才逃跑的。”

见她因此兴奋,江礼然咧唇笑了起来:“为什么是秋秋啊?”

“她最近都不来找我们玩了。”裴元序垂眼轻叹,紧接着扯起一抹微笑,“不过能理解,她很忙。”

闻言,江礼然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从袋子里掏出一颗荔枝剥着,心里一阵唏嘘。

看来平时再这么不着调的人,遇上为期不远的重大考试,也不得不收起散漫的心性,乖乖备考。

想想自己跟她相处的时间准确点计算,不过一个多月,大多时候都与裴元序一起,竟会在她近似消失半个月的情况下划过些许惆怅。

兴许是对比昔日,当下的朋友太少了吧。

忽而意识到什么,江礼然停住手间的动作,疑惑地望向裴元序:“你不教一下她吗?”

“不用,她自己会学的。”裴元序语调平淡,再次捉过江礼然手心里的荔枝肉,慵懒地放进嘴里,似乎压根没把林序秋备考的事放在心上。

江礼然不免心存疑虑,但对于林序秋这人,她还真不太了解,或许作为闺蜜的裴元序更清楚,人各有各的学习方法,眼下不必过度忧心。

静静剥着,色泽不一的红果壳一卷一卷落入垃圾桶,晶莹剔透的果肉沉淀在保鲜盒内,清新的汁水香愈发浓郁,灌满整间寝室。

稍顷,指间留下了荔枝汁液淡淡的痕迹,黏黏糊糊,将空空如也的塑料袋裹成团顺手丢去,胡乱拍了拍手。

“剥好了,我带去给她。”江礼然起身,见裴元序点头,洗完手又站回书桌旁。

裴元序早已盖好保鲜盖,双手握着盒子递了过来。

“去吧~”

“你不去吗?”江礼然接过盒,问着,顺带抽走书桌上的一本黑色笔记本。

裴元序平和地笑笑,摇了摇头:“去了又要聊半天了,不打扰她了。”

“那好吧。”

…………

506寝室内,余微有些纸笔的摩擦声,除了坐在桌前的林序秋,空无一人。

自解封后,这间宿舍里其余人全都恢复了走读,床位故而空缺着,半月不见有人搬进来。

这无人打扰的环境,好似天赐良机,恰合林序秋的心意。

彼时正午的阳光透射进窗玻璃,洒在散落于桌面的一堆资料上,握着的白色钢笔耀着光点,断断续续地写着。

“咚咚咚……”

听到房门外传来叩门声,林序秋下意识把书一盖,迅速起身,带着轻微的不耐走过去,将门拉开条窄窄的缝。

瞧着门外那张和颜悦色的面孔,林序秋适才舒展开眉头,大敞开门。

“怎么是你?”

听她这么问,江礼然霎时有点无语,她刚从需要轻声轻语的环境中脱离出来,喉咙尚未适应,一时半会没法怼。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尽量通出口气,抱怨道:“我不能来,就元序能来。”

林序秋轻笑一声,倚在门边:“倒也不是。”继而瞥向江礼然手里拿着的水果盒,扬了扬下巴。

“给我的?”她问。

“是啊,我剥了好久呢。”

林序秋乐呵呵地接过江礼然递来的水果盒,略显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不错!继续加油!”

下手不算重,但江礼然还是觉得她一如既往的欠揍,她扯扯唇角,微微躲开了这场“攻击”。

随后朝林序秋发出灵魂质问:“你学得怎么样了?”

这话如箭穿心,林序秋神情一滞,含糊其辞:“还行……吧。”

江礼然幽幽地打量着她,看她眼神飘忽,食指直在保鲜盒上打转,心中的担忧又添了几分。

“我那成绩你又不是没看过。”林序秋停下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想到二模时她那不上不下的成绩单,江礼然渐渐皱起眉头,诘问道:“只有一个月了,你确定真能上L大?”

此话一出,林序秋轻啧了声,满脸烦闷:“咒谁呢?都说了拼一把拼一把,老说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

江礼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懒得跟她斗嘴,仅想着拉她一把,旋即得意地开口:“给你个好东西。”

立时,在林序秋万分困惑的目光下,一个黑色笔记本缓缓展示在她眼前。

那是一本江礼然夜以继日抄录的笔记,她不愿“霸占”裴元序的那本,便一页一页复制下来,变成了一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自由翻阅的副本。

原是打算唯自己所用的,不过为了重建自己的社交圈,江礼然还是忍痛割爱把它献祭了出来。

何况,被赠与的人,是暗恋对象最好的朋友。

“想不到啊,你还有这东西。”林序秋瞬间眼前一亮,兴奋地接过本子,“谢啦!”

见状,江礼然心中暗笑,看样自己的忧虑是有必要的。

她摇摇头,示以不谢,“祝你好运,我就先走了昂。”

“嗯,去吧。”林序秋再次靠在门框上,懒散地挥着笔记本。

望着走廊间一掠而过的背影,捏着的笔记本忽地被她攥紧,朦朦胧胧有缕清风旋进心里,颤动着幽深的潭水。

她自嘲地笑了笑,走进室内“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

烈日西沉,风穿过教室的窗,扬起白色雪纺的帘子。

后排上,裴元序单手抵着下巴,感受燥热逐渐褪去,安静地等待着江礼然值日结束。

那盒原先满满当当的荔枝,不知何时变成了空盒,正孤零零地躺在课桌上。

找不到事做,裴元序只光看着几个同学打扫卫生,时不时跟她们唠几句,又望向窗外。

对面的食堂大楼一片祥和,没了封控,人明显少了一大半,基本不用再像先前那样抢着去找位置。

自然而然地,与江礼然一同去往食堂的事也就推迟了十几分钟,不再匆忙。

平日里几乎是江礼然下楼来找她,已然成为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她知道她会来,所以从不费无谓的力气上楼,站在七班门口等她收拾完手边琐碎的小事。

裴元序倒也喜欢这样满怀期待的时刻,总觉得心脏像滴滴哒哒走动的时钟,细数着她来临前的每一秒,最后在她站在门边唤起自己名字的那刻,闹钟响动。

“元序!”

“嗯?”裴元序条件反射般回头,却才发现那声音并不来自心中所想之人,而是今天值日的同班同学。

那女生握着扫把,用它指了指门外:“有人找你。”

“来啦!”裴元序赶忙起身,一边快步走向后门,一边寻思找自己的人是谁。

毕竟一眼望去,居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

刚到门框下,两个盛气凌人的女生猛地冲了上来,

裴元序惊了一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避免与其靠得太近。

只见为首的那人气汹汹地问:“你就是裴元序,对吧?”

“嗯,怎么了?”裴元序望着两人,有些茫然。

那人气不打一出来,高仰起头,用鼻孔瞪人:“上次就是你,把我那只很贵的笔踩坏了,政教主任现在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裴元序一愣,凝视着她的脸,回想到了当时发生的事。

正好是二模的第二天,上课铃一如寻常,催命似的尖叫。裴元序担心自己会迟到,因而加快步伐,在走廊上疾步如飞。

慌忙之中,迎面撞上了同样疾走的谢帆,好巧不巧,她怀里抱着一摞厚重的书。

冲击的刹那间,两人失去平衡,谢帆指间夹着的那只钢笔飞跃在空中,最终滑落在地。

地面巨大的撞击致使笔帽与笔身分了家,两人往后踉跄了几步,场面一度十分不堪。

裴元序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稳住身体,嘴边的歉辞还未脱口,又不小心踩到了那支钢笔,脚崴了一下。

此时铃声已经响完,她顾不上脚踝里那抹疼痛,只好双手合十匆匆道歉。

“实在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我是高三二班的裴元序,你叫什么名字?我下了课去找你。”

谢帆连忙捡起那支遗落的钢笔,见笔尖歪斜,更是气得无法无天。

她剜了裴元序一眼,正要开口理论,却被一旁急得直跳脚的黄语一把拽住胳膊。

“快走!这节是老班的课,晚了等一下被骂。”

话音未完,黄语便已拖着她往裴元序的反方向奔去。

谢帆倍感气愤与无奈,只得暂时放弃纠缠,拼命朝班级里跑。

因这事裴元序愧疚了好些天,想来那支钢笔必定价格不菲,可两个星期过去,迟迟不见谢帆来找自己。

她不知道人家的班级和名字,没法去补偿,除了静待,别无他法。

这次见人找上门,反而松了一口气,满是羞愧地道歉:“上次那件事真是对不起啊,多少钱?我赔给你吧。”

谢帆斜睨着她,不耐烦地说着:“不用,这件事我已经跟政教主任说了,也不是什么很便宜的东西,主任让你现在就她去办公室。”

这处理方式,裴元序着实意外,难免心起疑云。

可是自己有错在先,纵使她不想放江礼然鸽子,也不得不先放下约定。

或许这件事交给政教主任处理,耽搁不了太多时间,顶多听几句[禁止在走廊奔跑]之类的警告。

到时候跟礼然解释清楚,她应该能够理解的吧。

裴元序想着,被谢帆和黄语一前一后地推搡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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