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教处因学校扩建,搬到了一栋新的教师办公楼,位于初、高中部正中间,沿路需要经过正在修建的图书馆和新宿舍楼。
三人各不搭腔,就这么走着,来到图书馆的岔口处时,谢帆和黄语突然硬扯着裴元序的胳膊,强行调转了方向,往图书馆与宿舍楼中的小道里窜。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裴元序立马甩开了被牵制住的手,往后一退。
她微皱起眉,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不是去政教处吗?”
“啧,你不是要赔吗?”谢帆烦闷地架起双手,蔑视着她,“跟我来就好了,你也不想被政教主任骂吧?”
说得好像是这么回事,裴元序瞅了瞅站在一边的黄语,瞧她没吭声,只连连点头,心里那股异样感便愈发汹涌了。
裴元序在原地踌躇着,一忽儿两人又上来牵住了她的手,半推半就地把她往里边带。
虽然总感到尤其的不对劲,但裴元序还是跟着去了,她不想被人当成做错事不弥补的小人,也不愿把别人想得太坏。
做错事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这是她自幼就接受到的做人原则。
小道不算长,周围都是各种杂乱的钢筋与水泥,未完成的墙体仅有个框架,风穿过时,叫嚣声非比寻常地大,尘土也跟着飞扬。
走到路的尽头,裴元序实在想不通两人的真实意图,冷着脸发问:“来这里干什么?”
谢帆双手交叉,轻蔑地哼笑一声:“你不是说想赔吗?那支是我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五百一支呢!既然是你踩坏的,那你赔我两倍也不过分吧?”
她说得趾气高扬,一步步逼近裴元序,似乎断定她一时没法拿出这些钱来,心里正洋洋得意。
裴元序有些无语,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先前说要政教主任处理,现下又反悔了,找着赔两倍的钱。
她倒也不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父母很宠爱她,给的生活费要比普通高中生高出数十倍。只是谢帆这副自作聪明坐地起价的模样,让人不由得想干呕。
不过无论如何,解决纠纷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而且一直待在这地方也不太安全。
“好,那我先回宿舍,拿了钱再给你。”裴元序平静地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瞬息间,谢帆的表情扭曲地抽搐了下,她不能就那么让她走了,这可是得之不易的好机会,必须揪住这份即将得手的乐趣。
黄语见谢帆这般,赶忙上前一把抓住裴元序的肩膀,猛地向后掰扯,“你不会是不想赔,想跑吧?!”
裴元序倏地回头,对上了黄语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火气蹭地往上冒。
“我没有!这么多钱我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你们实在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回宿舍啊!”
这番话一下让黄语泄了气,梗着不知该干些什么,她本是来给谢帆撑场子的,想想拿了钱也就结束,收手不干了。
她只好看向谢帆,听她指示。
谢帆依旧保持着高傲的姿态,向黄语递了个眼色。
黄语会意,没等裴元序反应过来,便立刻加大了手中的力度,将她拉拽到谢帆身前。
裴元序极力挣扎,却都是徒劳,黄语的指甲几乎陷进了她的手臂里,钻心的疼。
“你不想赔钱也可以,那就拿其它的来赔。”谢帆揉搓着裴元序的肩头,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气愤的话刚一坠落,“啪!”一道凌厉脆响的声音猛然炸开空气。
那张白如雪的脸颊赫然浮现出一张猩红的掌印,剧烈的辣痛刺激着裴元序的面部神经,像毒蚂蚁一般沿着红印爬遍左脸。
那是裴元序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剧痛,刺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溢出血来,毛孔中仿佛有千万个小人在麻木而又欢愉的舞蹈,如同现在她眼里谢帆的神情。
裴元序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刚刚自己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现在都成为了个笑话。
委屈的怒火在眼底灼烧,她几乎是吼了出来:“你们怎么那么不讲理,我已经答应赔偿了,你们凭什么打我?!”
疯狂在谢帆的脸上跳动着,往日里自己拼死拼活都进不去一、二班的屈耻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用力揪住裴元序的衣领,声音变得尖锐:“打你都是轻的,像你这种人就活该被打,你再敢多嘴,我就再给你一巴掌!”
…………
教学楼,高三七班。
经过一阵大扫除,教室的地板湿漉漉的,亮得反光。
江礼然扛着涮好的拖把,踮着脚从后门溜了进去,将拖把规规矩矩地放置在墙角。
看一眼腕表,今天比往常晚了几分钟,看样元序应该等急了。想着,江礼然立马窜出教室,直奔高三二班。
来到前门,就见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忙着拖地,倒是不见裴元序的身影。
原本想着因为拖地的缘故她先去食堂了,但当江礼然正要离开时,站在讲台边的那个女生忽然叫住了她。
“裴元序不在,她去政教处了。”
“政教处?”江礼然满脸疑惑,不自觉扶着门框。
女生点点头:“昂,好像是犯了什么事了,有俩女生把她拉走了。”说完她继续埋头拖地,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江礼然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以她对裴元序的了解,她不会犯什么大事才对,怎么会轮到去政教处呢?
江礼然停在班门口,总想再问些什么,左右寻思人家大概率不清楚,便收住了问题,简短地道了声谢,匆匆下楼朝政教处的方向赶去。
这一路走得实在匆忙,近似小跑,额前的发丝都被夏日黏腻的风打成绺,时而粘在脸上。
江礼然第一次觉得学校的路这么难走,犹如被风绊住,几百米的路忽而变得绵长。
路过图书馆岔路口,一卷狂风灌进小道,嘶嘶呀呀的很不寻常,江礼然慢下脚步,脑中涌现出一个令人惶恐的猜测。
兴许是基于过往经历作出的判断,第六感一步一步驱使着她,走进了那条黄土弥漫的小道。
踏入的那一刻,风速奇异地放缓,随着摸索着绕过钢筋水泥前行的脚步,渐渐消失。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在南高时,江礼然也曾像此时这样,蹑手蹑脚地深入小径,找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同学。
只不过,除开这件事,两人自始至终都毫无任何交集。
越往里走,江礼然就越忐忑,她能够预见那副充满恶意与歹毒的场景,只能不断地在心里祈祷这不过是自己杯弓蛇影。
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不论何人,更何况是裴元序。
接近尽头,捆捆钢筋垒成一堵人一般高的墙,透过那堵墙,江礼然听到了一句句近乎癫狂的辱骂声,心脏霎时揪到了嗓子眼。
她管不上那么多了,攥紧拳头就往后面奔去,无论被欺负的人是不是元序她都得狠狠教训一番,大不了争个你死我活。
飞云驰电般,江礼然冲到钢筋堆后,大喊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刹那间,她看见被谢帆拽住衣领的裴元序,旋即怒气冲冲地飞越过去,逮着谢帆的衣服将她拖到一旁,照着她的嘴角毫不留情地狠击一拳。
恍若使尽了浑身解数,尽管长时间没锻炼,但由于常年练习贝斯,积累的力气始终留存在体内。
仅仅一拳,谢帆的脸色煞时变得纸糊般苍白,江礼然慢慢松开手间的布料,就见谢帆身体不受控地瘫软倒地,鲜血随之从她嘴角缓缓溢出。
江礼然顺势用手将裴元序护在身后,冷眼瞥向黄语,神色里满是厌恶。
黄语吓得不敢大喘气,生怕一不小心惹怒江礼然,引来一顿同样的暴揍。
她赶紧扶起躺在地上晕头转向的谢帆,搀扶着她摇摇晃晃、灰溜溜地逃离现场。
见两人如此狼狈的背影,江礼然不由松了口气,得亏只有两个人,要是像从前那样,估计没法敌过,脸上还得挂彩。
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裴元序颊边那抹鲜红的巴掌印,心又瞬间被提了起来,愤怒之中是无限的心疼。
“元序……没事吧?要不要回去敷一下?”她轻声问着,小心地触碰了下裴元序耳畔的发丝。
裴元序望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不知所措地站着,顿时说不出话来,似乎在消化刚才那一场从未经历过的暴风雨。
骤然间,一股积压已久的憋屈如潮水般升上双眸,泪随即迸泄而出,她扑进江礼然怀里,双手牢牢地握住了她后背的衣服,攥得指节都开始发白。
江礼然没意料到,向后跌了半步,手悬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往哪放,只听着她时断时续的抽泣声。
那哭声很低,伴随着裴元序颤抖的频率,声音也发颤,好似一把尖刀,间不容瞬地搅动着江礼然的心脏,让她对自己的迟来无地自容。
单单纠结了一秒,江礼然抚上了裴元序的后背,一遍一遍平息着她的呼吸。
“没事了元序,我已经把她们赶走了……”
她不懂得安慰人,许久才从纷扰的大脑中找到这一句,但无需言辞,裴元序已然为她的到来感到安心,像迎来一片密不透风的云,可以心无旁骛地藏进其间。
她缩在她怀里,带着哭腔轻轻“嗯”了声,低沉的心情被她的温暖逐一瓦解。
半晌,裴元序缓慢地抬起头,眼角的泪花打湿在纤长的睫毛上,雨蝶似的微微黏在眼睑下。
江礼然看着她的脸,那抹红印始终没肯退去,可想而知下手时使了多么大的劲。
疼惜溢于言表,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又伸出指关节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带你回宿舍。”
…………
401寝里,用来泡泡面的热水壶呼呼烧着,江礼然蹲在裴元序床边,旁边放着半盆从洗手间打来的热水。
她一边笨拙地说着安抚裴元序的话,一边打湿毛巾,稍稍拧干之后轻柔地帮她擦净脸上的泪痕。
待那张脸初见往日的清丽,裴元序因疼痛而紧蹙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江礼然轻触了下她的脸颊,怕再次弄疼她,那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还疼吗?”她问。
“感觉还是火辣辣的,有点刺痛……”裴元序郁闷地说着,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出来。
此话一出,江礼然立马盯着裴元序的脸,仔细端详了起来。
“好像有点肿,我帮你多敷一下。”
说罢,她便重新把毛巾打湿,谨小慎微地覆盖在裴元序脸上。
“以后再有不认识的人叫你,你不要自己一个人跟着去,一定要等我一起。”
“那天上课快要迟到了,我走得很急……”裴元序仰靠在椅子上,指尖扶着毛巾,把事情的原委跟江礼然解释了一遍。
道完,她有些自责低下头,“只是现在你肯定要被处分了。”
江礼然摇摇头,紧盯着裴元序的眼睛,义正言辞地道:
“没关系的,本来就是她们先动手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不管是什么原因,以后都不要单独跟着不认识的人走,我在的话,会帮你的。”
说完,她取下微凉的毛巾,再度沾水,却听见裴元序叹息一声。
“都怪我太轻信别人了,从小就这样……”
闻言,江礼然迅速侧过头,手与毛巾一同泡在了热水里。
“不是你的错,不要因为这个自责,错的是她们。”
“我知道是她们的错……”裴元序垂下眉眼,无奈地叹气,“我只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受处分。”
瞧她这般内疚,江礼然将暖热的毛巾递过去,宽慰地笑了笑:“我没事的,我自己做的事,我能承担后果。”
接着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水壶往撕好的泡面桶里倒,“而且是她们理亏,大概率不会去告状的。”
裴元序敷着毛巾,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想到谢帆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眼底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眼睫遮住瞳孔里的光,一时间眸子漆黑得如同强力吸取万物的黑洞。
或许,白洞的另一面是黑洞。
江礼然看她愣着半天一言不发,以为她依旧不高兴,于是轻拍了拍她的肩,推着泡面桶移到她身旁。
“开心点,敷完我们先把饭吃了。”
裴元序这才从黯然的脑里抽离出来,眼神恢复如常,照旧是温顺夹带些许令人怜爱的神色。
“这是面……”她可怜兮兮地咕哝着。
江礼然一滞,想起了第一次见林序秋时她那尖锐的吐槽,歪了下头:“你怎么跟秋秋一样一样的。”
见状,裴元序没忍住哼哼笑了声,转向书桌双肘交叠搭在上面,头侧靠着手腕,静静地等面泡好。
江礼然也跟着轻笑,随后坐在裴元序身旁,从书桌露出一角的缝隙中探出头,抵在桌面,双手扒拉着桌缘,陪她一起等这两碗刚下水的面。
她的目光时不时瞥向裴元序,紧接着又抽回,可裴元序始终没看她一眼,光光凝望着眼前那桶香辣排骨面。
江礼然乍然觉得,裴元序着实可怜。
忙活了一天,晚饭也没吃上,只能吃这第一碗香第二碗臭的泡面。
再者是被人借题发挥,带到无人的角落欺辱了一顿。
被家人捧在心尖上的大小姐哪能受得了这个?恐怕是除了这次一辈子都没受过半点苦。
江礼然越想越气,烦躁几近填满全身,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她心想元序绝对不是那种做错事不承认、不弥补的人,那两个女生根本不是想解决问题,只是单纯想欺负她、拿她撒气罢了。
类似的奇葩江礼然早在南高时就见得多了,大多都出于忮忌心,甚至压根无所理由,纯然是觉着好玩,尚未有一丝人性在它们的内心划过。
没成想这种人居然还能找到自己边上,可算是踢着铁板了。
对于此类事件,江礼然从小到大都只有一个字——刚!
也许是常常锻炼带来的底气,亦或是弹贝斯自动赠与的名为“力量”的礼物,她倒是没怕过的。
故而这份倔,同时暗藏着许多难以名状的坏处。
但,不做旁观者,让自己活在悔恨当中这就足够了。
不多时,门嘎吱一声开启,李佳佳和张雪两人垂眉丧眼的走了进来,看江礼然正好在宿舍,李佳佳便好奇地上前问:“江礼然你打人了吗?”
江礼然回过头,想也没想就答:“嗯,刚刚有两个女生欺负元序,我一时没忍住,就上去打了她一拳。”转眼她才意识到不对劲,愣了一愣。
李佳佳摇头笑了笑,坐到自己的书桌边:“我说呢,刚才我们在办公楼遇到两个女生吵吵嚷嚷的,说着元序的名字,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打的,就跟主任说了。”
江礼然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那两个女生真去告状了,怪不得李佳佳会这么问自己。
“你这也太冲动了,再怎么样都不能动手啊。”张雪烦闷地关上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江礼然气不打一处来,彻底转过身,嚷嚷着:“她都动手打元序了,怎么不能动手?”
“这倒也是哈……”李佳佳挤出个尴尬地微笑,摆摆手示意张雪别多说话。
裴元序连忙摆弄着江礼然的手,安抚道:“好啦,这件事是我先错了,那个女生说那支钢笔是她爸爸送她的生日礼物,很贵重,可能也是气不过吧。”
“一只钢笔而已,赔给她就是了,她凭什么动手打人?!”江礼然愤愤不平地说,手攥紧成拳头,往膝盖上一捶。
见她已经被气得无以复加,裴元序只好拍拍她的背,让她先冷静冷静。
“你们别说了!”张雪被吵得一脸不耐烦,“我们刚才就是去拿个表格,主任非逮着我叫你们过去,我说人不在宿舍,她又让我等你们回来然后去她办公室。”
紧接着她站到张雪身旁,又小声地嘀咕了几句,“这个星期流动红旗又没了……都怪她……”
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寝室这小小的空间里难免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气氛霎时僵住了。
江礼然无语地瞧了张雪一眼:“我的错,行了吧?”
全体噤口不言,张雪和江礼然互睨一眼,李佳佳紧张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赶紧推了推张雪的胳膊。
张雪不情不愿地扯回目光,心里暗自咀嚼着未出口的话语,撇撇嘴最终选择沉默。
见此情形,江礼然不再跟她继续纠缠,毕竟多说无益,转头就掀开了泡面盖,衣袖却忽然被拉住。
“我们现在就去吧。”裴元序立马从椅子上弹起,嘴角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礼然握着叉子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她,眼神迷茫:“吃完再去,不差那几分钟。”
“泡面不好吃。”裴元序嘟哝一句,而后笑眯眯地凑到江礼然耳边,悄悄地道,“晚点我让我妈妈送好吃的来。”
“不饿吗?”江礼然扯开身,不解地盯着裴元序的脸。
只见裴元序仍旧含着笑,摇了摇头:“没事,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这倒不无道理,而且让裴元序吃泡面并不是江礼然的初衷,江礼然思考片刻,只好向她妥协。
“好吧……“江礼然说着,旋即失落地用叉子敲了敲泡面桶边缘,”可惜了这两碗面了。”
一旁的李佳佳闻言,急忙喊了句:“给我吧,我吃,你们先去。”
江礼然望向她,眨巴眨巴眼:“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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