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破烂的世界因你而恢复运转

L城是个多雨的城市,碰上雨季,接连下了一个月的雨。

三月底普天同庆,S国的抗疫迎来了阶段性的胜利,连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份喜悦冲淡了几分。

正如裴元序所说,龙英附中在星期一的大课间便通知了全校解封,同时组织月考,并就着清明节多安排了两天假期。

考试与解封放假叠加在一起,于茧居得发疯的学生而言可谓既焦灼又兴奋,考完最后一科,二话不多说就狂奔至宿舍收拾行李回家。

江礼然是个例外,在教室坚守到人去席冷,仅剩坐到她身前的班主任与她面面相觑。

班主任瞧瞧她桌上填满的答题卡,又瞧瞧手机上的时间日期,忽而觉得这学生是趁着愚人节这天故意来了个恶作剧。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一掠而过,尤其是在看到江礼然那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后。

突发家庭变故的孩子总是比他人更加敏感,不久前江礼然就跑去她的办公室要求换座位,叽里咕噜说一堆,重点只有一个——

跟谁坐都行,跟班长不行。

班主任不明缘由,左思右想以为她是受了排挤,因此还偷摸把叶浔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顿,最终给江礼然换了个新同桌。

那女孩是班里最为文静的学生,按理说不会像叶浔那样大大咧咧的,做事难少分寸。

就这么深思苦索一番,班主任满是怜惜地望着江礼然:“礼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跟老师说呀?”

她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江礼然习也习惯了,却不自觉地为嗓子眼里的话捏了把汗。

两人相视片时,江礼然瞥了眼冷清的窗外,硬着头皮道:“老师,可以给我妈打个电话吗?这次放假我想留校,不回家。”

班主任迟疑了会,依着作为教师的直觉,惴惴不安,这几秒的沉默里已然盘算好该如何稳妥的处理校园欺凌这事。

“你一个人待在学校可以吗?是不是被同学欺负了?可以跟老师说,没关系的。”

见她那柔和而正色的目光,江礼然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就是我自己不太想回去。我继父有点……”

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江礼然此时只想一拳呼死自己,跟长者袒露心声终归是不太合适的。

班主任瞧着没了下文,心里也清楚是何种状况,便不多问,点头解锁了手机。

“这样啊,那老师现在给你妈妈打电话昂。”她安抚般的拍拍江礼然的肩,侧过身打开了通讯录。

见状,江礼然心头一紧,差点没收住声:“等一下老师!”

班主任不解其意回头看她,拇指悬在了拨通键。

江礼然摩挲着指甲,磕磕巴巴地问:“你可不可以跟我妈说,是你把我留在学校帮忙批改卷子,所以才不回去的。”

看似在询问,然则是个陈述句,班主任也没理由拒绝,只露出个温柔的微笑:

“好吧,那你要更认真学习哦,老师等着下次月考你来帮忙改卷子。”

“嗯,好。”

江礼然歇了口气,手臂却无端地被班主任这哄逗三岁小孩的语调镇出一片鸡皮疙瘩。

“嘟嘟——”手机里响起拨听音。

江礼然紧闭着气,心脏宛如跳楼机,生怕一不小心从高处坠下,大喜的五天假期变成鸡飞狗跳的争吵。

班主任的话较比学生本人更有权威,接听不过半分钟,那头就喜笑颜开地连连答应。

一切顺利,相安无事。

江礼然心中那块动荡不安的怀表终于停了下来,交了那张冰凉的答题卡后,撑着雨伞就往宿舍赶。

黑云压城,天空飞着小雨,黏腻的空气混着微妙的燥热贴在皮肤上,令毛孔都感到窒息。

都怪那可恶的愚人节魔咒,这天气不尽人意。

还好回到宿舍就能看到那张明眸善睐的脸,听到她润如珠玉的声音,甚至能在她面前大展身手。

就这么想着,江礼然收起伞两步三跨地上了楼梯。

空落落的四楼走廊里一阵红油的飘香,猜都不用猜那味道绝对是火锅,来到401门前,就听见门后高谈阔论的喧吵。

没想到……学校宿舍还能有家的感觉?

江礼然一推开门,林序秋霎时冲了上来给她一顿拉扯,人脸都还没看清。

“你说!0.9的循环等不等于1?!”

江礼然几乎是被她强行拽着踉踉跄跄地坐到了桌旁,伞也没放好,声也没出,又是张雪和林序秋劈天盖地的阵阵吵闹。

“0.9的循环怎么可能等于1呢?中间的数不管了?”

“你找个比1小比0.9的循环大的数我看看呗,辛苦你拿张纸写上。”

“里面就是有数的啊!0.00000……1,只是这个0无限多。”

“我问你,三分之一乘三等不等于一?三分之一是不是0.3的循环?0.3的循环乘3是不是0.9的循环?就这个问题都想不通还高考?”

林序秋一连发反问非但没让张雪愿赌服输,反而让两人再度就着[0. 9的循环是否等于1]展开了新一轮的激烈辩论。

寝室里其余三人鸦雀无声,看着面前这唇枪舌战和咕噜冒泡的火锅,实在忍无可忍,最后似心有灵犀那般齐声嚷出“别吵了!吃饭!”才得以平息这场闹剧。

美食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几人涮着火锅,先前的“矛盾”随之化解,换来一份惬意的祥和。

易拉罐在桌子上空碰撞,叮当一声脆响。清爽的气泡水携着激辣流入口中,窜出的气泡滋啦啦的,犹如烟花棒在喉管里燃烧。

放下手中的汽水,江礼然装作不经意地瞟了裴元序一眼,她正捻起一片肉往嘴里放,咀嚼时轻磨轻撵,脸颊鼓起的幅度微乎其微。

江礼然迅速抽回目光,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担心对方发现自己偷看她。

心里有些不见光的忐忑,江礼然伸筷子夹菜的动作都变得些许抖动,筷子底部接触到那片肥牛卷,她在脑里挣扎了一通。

我突然给她夹菜,会不会很做作很突兀啊?

可是其她人也互相夹菜……

不不不,这不一样……

想法在一瞬间涌现,即刻消失,江礼然脑子一抽,回过神才发觉那片肉已经放到了裴元序碗里。

嘴皮比脑子快,江礼然脱口而出:“怕你夹不到。”

啊啊啊啊!什么夹不到!她正对着锅啊!!

江礼然木在椅子上,心想如果有根绳,她现在立马吊死在宿舍。

可裴元序似乎没察觉她的异常,只浅浅笑着:“谢谢你~”而后用漏勺捞起肉菜堆在了江礼然的碗里。

“你也多吃点吧。”

江礼然愣了愣,对方尚若无意地把自己的反常行为归结于想要她多吃点,顺带连借口都帮她圆了过去。

她看着碗里堆叠成小山丘的菜,点头“嗯嗯”了两声,吃了起来,心里多了丝难以言喻的感激。

好像认识她之后,一切都再次变回最初的模样,然而又跟在上个学校有所不同。

该死的愚人节魔咒被打破了。

几支从食堂“借来的”一次性碗筷,几盒大小姐家里送来的蔬果肉卷,几袋塞得鼓囊的饮料零食,都跟曾经一去不返的生活相差无几。

不同的是,身边有趣的人。

窣窣的雨渐停,锅里结起一层油冰,众人吃饱喝足后,开始忙里忙外地打扫卫生。

桌子一擦,锅一洗,垃圾一倒,寝室里亮洁如新。

众人围坐在折叠桌前,零食覆盖满桌,铺了片五彩斑斓。

“咚咚咚”,寝室的门被敲响。

林序秋坐在靠门的位置,闻声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把门把手拎开。

几个满头大汗的高二学妹站在门框下,为首的那个背着琴包,其余几个合力抬着台音箱。

“打扰学姐们了!”几人喘着粗气喊道,随即将东西搬进寝室,沿着桌找了块空地放下。

看着学妹们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江礼然抄起桌上的几瓶汽水就飞奔了过去:“辛苦了。”

学妹们接过水,连连颔首道谢,而寝室里其她三人已然愣住。

“这是怎么了?”裴元序看着学妹们的身影问。

江礼然正跟林序秋蹲在地上,调整着音箱的音量,压根没听见她的提问。

其中一个学妹见状,赶忙接话:“你好学姐,是序秋学姐让我们送来的。”她说着,指了指林序秋。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序秋撑着膝盖悠悠地站了起来:“好了,你们先回去吧,学习资料回去我会发你们的。”

她靠在桌缘,朝学妹们招了招手,示意她们离开。

“麻烦学姐了!”学妹们齐声道,随后退到门外,带上了门。

江礼然拉开琴包拉链,小心地拿出贝斯与连接线,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不由得轻轻抚摸了下琴弦。

兴奋中夹杂着酸溜溜的难过,她挂上了贝斯的肩带,插上电后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众人的目光无一不聚焦在她身上,看她抱着贝斯调音,全都默契地收声不再闲聊。

“元序,手机借我。”江礼然没抬头,饱含怀恋地望着手里那把贝斯。

裴元序走了过去,掏出手机递给她,随后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点开音乐软件,摆弄着贝斯。

几人应景地关上灯,只用几盏暖色台灯照亮桌面,随着撕开零食包装的声音,手机里响起[say so]微弱的伴奏。

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吧……江礼然抿唇咽着口水,暗念道。

她低头深吸一口气,片刻,右手拇指便击打在琴弦上,左手指腹在品位上按压、滑动。

彼时窗外的雨点也加入了这场演奏,咚咚的,如鼓点般轻敲着窗玻璃,仿佛就是为她而来。

闷闷的低频音伴随着雨声环绕在室内,旋律犹如一颗草莓薄荷硬糖,香甜而清爽。

裴元序聆听着,手间的零食已受了冷落,视线全然投注在江礼然身上。

暖光染着她微卷的发梢,透过发丝的间隙映在一侧的脸颊,她似乎越来越得心应手,头跟随着节奏轻轻点着,修长的手指于琴弦间灵活地穿梭。

裴元序未曾偏移过一分目光,看她看得更入迷,心脏又开始不听话了,跳动的频率与雨滴重合,在无人听见的地方与她合奏。

一曲奏完,寝室里骤然响起一片激烈的掌声,江礼然怯涩地笑着,又偷瞄了一眼裴元序。

她也在笑,眼底因灯光的反射藏了颗星星。

江礼然暗自下定决心,无论母亲是否反对,她一定要拥有一把只属于自己的贝斯。

掌声渐渐消停,李佳佳好奇地发问:“你是以前学过吗?”

“高二之前学过一些。”江礼然说着,轻手轻脚地放下贝斯,塞进了琴包里。

这话让张雪感到疑惑:“为什么不继续学了呢?”

江礼然僵住了笑容,眼眸微颤,一幕幕歇斯底里的争吵在脑里挥之不去。

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说出来:“那会我父母离婚了,然后我妈让我把贝斯卖了……”

短短两句话,沉默了在场所有人,突然的寂静凝固住空气,嘴里的零食没人敢嚼。

不知者无罪,却也无可避免地接不上话。

林序秋急忙打圆场,手指捏成人型朝桌上的零食弹了一下:“不开心的事我们一脚踢飞,现在大家不都陪着你嘛。”

紧接着裴元序撕开一包薯片,拿起一片放到江礼然嘴边:“吃点零食,别不开心,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江礼然看着眼前的薯片,原本沉闷的心情瞬间变得轻松愉快,她一口咬住,吃完趁着咀嚼的时间偷偷抿着嘴笑。

明明吃的是酥脆的薯片,却感觉像抿了一勺醇厚浓郁的蜂蜜,甜蜜顺着舌尖渗透进身体每一个角落。

而后几人恢复状态,继续谈笑风生。

谈笑声此起彼伏,蓦然间,周围一切声音都停了下来。

林序秋逮着机会,幽幽地俯在桌面,压低了声音:“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关于我们学校的一些传闻……”

张雪惊喜地偏过头看着她,语气略带期待:“什么八卦?”

别的可以不听,瓜不能不吃。

其她人的兴趣立刻被挑起,目光倏地朝林序秋聚集,等待着瓜喂到嘴里。

林序秋笑眯眯地扫了一转桌边的人,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据说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就你们斜对面那个404,有一个学姐,谈了个黄毛,没什么本事人也不大好。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来了……

没做好防护措施,她怀孕了。一开始她自己也没发现,但几个月没来月经,她去医院查,才知道是怀孕。

但能怎么办呢?家里穷,拿不出钱给她做人流啊,况且这事要被家里人发现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完全没有责任感,听到她说自己怀孕了,深更半夜捞着几件衣服就跑到外地打工了。

她没办法,学也要上不是。于是她一个月胖了三十多斤,就为了遮住孕肚上学。”

猛然间,林序秋一个拍桌:“然后!你们猜孩子生在哪里了?”

吃瓜吃到一半就停,身上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张雪急得直抖腿。

“在宿舍里生啊?那脐带呢?还有被宿管发现了怎么办啊?”

林序秋不以为然地直起身,一边去拿饮料一边摆摆手:“不要急嘛,我喝口水。”

李佳佳也等不住了:“哎呀,你快点把事说完。”

“快点快点!”张雪催促道。

缓缓喝下一口汽水,林序秋慢悠悠地将易拉罐放下,灯光在此刻微妙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她接着徐徐道来。

“孩子呢,就是在宿舍里生的,不过,她几个室友都知道她怀孕的事。

那天很晚啊,也是像现在一样,下了雨。

她们在厕所里接生,这个拿剪刀,那个在底下拖着,还有一个扶着她,孩子就这样出世了。

但是!

Ta哭声太大了,所有人都怕被发现,受处分。

于是啊,她们找了个超市的黑色塑料袋,婴儿就这样被装进去活活闷死了,最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但故事还没结束。

自从那天过后,那几个学姐就噩梦缠身,最后承受不住sha人的压力,手牵着手从阳台跳下去了。

当天她们穿的白衣服,就跟张雪挂在床边的那件一模一样!

后来住404的同学都说,晚上经常能听到厕所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女人的哀嚎声,可是打开厕所门,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声音也停止了。”

她说得抑扬顿挫,有鼻子有眼的,所有人都不自觉拖着椅子靠成一团,除了江礼然。

林序秋的意图太明显了,她前前后后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后面吓张雪一跳,这故事不过是经典的校园传说罢了。

想到这些江礼然顿时无言以对,下意识去看裴元序,她低着头,眼睛一眨一眨,不知是害怕,还是在沉思些什么。

江礼然悄无声息地将手缩了过去,心一横,握在了裴元序的手背上。

裴元序似乎还沉浸在那股情绪中,没抬头,也没出声,可以说是无所动静。

如林序秋所愿,张雪现在后背一阵发凉,头也不敢回,单单摩挲着胳膊不停颤抖着:“你不要说了,真的很恐怖,而且现在还是晚上……”

目标达成,林序秋回了她个俏皮的笑,没再继续编下去。

而这时候江礼然想报私仇了,怪就怪林序秋总是有意无意地对她毒舌。

她半眯起眼,幽暗地发声:“秋秋,你一会还得回宿舍呢,你就不害怕回去的时候……”

毫无预兆的,天空猛地劈下一道闪电,亮光于昏暗的室内闪跳,瞬息放大惊悚的气息。

几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响彻寝室,震耳欲聋的雷声吼破天际,滂沱大雨劈天盖地地袭来,猛力撞着窗玻璃。

裴元序吓得从思虑中惊醒,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而后仿佛触电般迅速缩成一团,双手随之抱紧了身旁人的手臂。

江礼然轻拍了拍她蜷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抚慰道:“别害怕,只是平常的打雷下雨而已,跟秋秋说的那些没关系。”

裴元序撇着眉,头顺势靠在江礼然的肩上,委屈地点点头。

雷声逐渐趋于平稳,雨不再袭击玻璃,转而直直地落进地面,至此众人的惊慌才慢慢消减。

林序秋心有不满,立马指着江礼然向裴元序控诉:“圆圆她吓我!我今晚不回去了,我要跟你睡!”

一米二的床容不下两个人,更何况林序秋这种睡姿不安分的。

裴元序半开玩笑地夸大事实:“上次跟你一起睡的时候,你又是卷被子又是挤我,我都快要从床上掉下去了!”

熟睡的人无法意识到具体的真实情况,认为对方的说辞皆是未经加工的真相,林序秋自认理亏。

“可是我一个人在宿舍的话,也会很害怕啊……”她心虚神怯地戳着手指,噘嘴嘟嚷道,试图蒙混过关。

见她这样,裴元序原本都已心软准备应下,哪敢想林序秋瞧了瞧江礼然,灵机一动。

“要不你跟礼然睡,我睡你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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