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在黑暗里走着,朝着唯一亮着的那间教室。平时觉得不算远,可这走走也有点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厕所和教室的光都无法关照到,他完完整整地陷入了黑暗。
啊,真熟悉啊,他想。
他从来不在黑暗里计算时间的流逝,杨铭甚至于耽于黑暗。
一只手抓到了他,手里有明显的凉意,手掌很大,手指长而有力,抓到了他的左臂握住了那一条疤痕,可这只手下意识地又拿开了,往下挪了点,握到了他的手腕,这个人没有说话,呼吸却有点着急,走得很快,没两步就进到了8班的教室。
陆时一松开他,圆寸的脑袋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了光,一脸紧张,他才像那个溺水得救的人一样。
“没吓到吧?”陆时一终于开了口。
“是你没吓到吧。”
陆时一难得诚实,“有一点。”
“我不怕黑,你不用那么着急。”杨铭说。
“我怕黑。”陆时一紧跟他说。
杨铭一时无言,他想说那你呆在教室里不要动就好了,但他没说出口。
“写完了吗?”
“写完了。”
杨铭走到黑板前,看陆时一左右洋洋洒洒地写了一些内容,左边的内容是一些高二学生要收心学习的废话,右边的、就在陆时一座位后边的一小段话。
——日落归山海,山海藏深意;深意总迟解,解时人不再。
还是瘦金体,山海和深意都被刻在了笔锋里。杨铭的心里开始有点翻涌。
“这是什么意思?”杨铭问陆时一。
“字面意思。”
这话就没法沟通,难道要我问问这是不是就是字面意思?
顺着陆时一的字杨铭把刚刚晕好的光影全擦了,天空的颜色变暗,又惹了一点火红,坠了一个太阳在海面上,光从海面上平着打过来,海面又染上了一层泛着光的金黄,趴着的倦鸟接触沙滩的那一圈都惹上了黄色,站着的那只只有细长的腿染上了光。陆时一觉得自己之前说错了,杨铭不是被光影眷顾的神,他是操纵光影的神。
画完后,后面的黑板成为了一个整体,陆时一无意识对着黑板深深叹息了一下,并不是累,而是通感到了画上的倦鸟,趴着的、站着的,看似没有依偎在一起却仿佛触碰到的倦鸟,一起疲惫、一同归巢,叹息的是,幸好你没走,幸好你还在。
杨铭这次没有去厕所洗手,而是抽了两张前桌女生的湿纸巾擦了手。
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背上了书包,转过身,这几天第一次正面对着陆时一说话,“回家吗?”
陆时一愣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觉得杨铭应该非常酷地什么都不说直接走出教室,扬长而去。
见陆时一没有动作,杨铭又追问了一句,“你走不走?”
这句话就少了点儿耐心了,但陆时一觉得比刚刚那句要亲切一些。
“那我走了。”杨铭说完了却没有动,还是在原地呆着。他在等陆时一。
陆时一见好就收,“没收拾完呢,等会。”
“去拿车吗?”
“什么车?”
“自行车。”
“拿,拿拿。”
出教室的时候快八点了,杨铭主动把右手伸了过去,眼神示意了一下。
“干什么?”陆时一没反应过来。
“一会关灯了。”
“哦哦。”陆时一老老实实把左手搭到他胳膊上,不敢握实在。
“你这样我很痒。握紧一点。”
“好的。”陆时一握紧了些。
他们俩走出了教学楼,往停车棚走过去,但那边太黑了,操场上一点都没开灯,车棚也全是暗的。杨铭有点犹豫,他怕陆时一到时候反应过激他招架不住。
“你一定要骑车回家吗?”
“可以不骑。”
“那今天别骑了吧,那里太黑了,看不清路。”
“好。”
出了校门,陆时一还没有把手从杨铭胳膊上挪开,杨铭站定了,往自己胳膊上看了看,陆时一适时地抽回手,在路边暖黄色的钠灯射出的光里抖了抖。
“你回家有没有饭吃?”这是杨倦鸟对陆倦鸟问候的一种方式。
“我一会旁边或者家门口随便吃点,”陆时一觉得杨铭今天的态度实在奇怪,万一杨铭觉得自己要约他吃饭又要尴尬,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头发霍霍了,就开始找补,“不吃也行。”
“噢那算了,”杨铭打了个哈欠,“我走了。”
陆时一拉住了他的书包,一把又拉了回来,有点着急,“什么算了?”
“本来想问问你要不要上我家蹭个饭,你既然不吃的话,就算了吧。”
“去!必须去,马上就走!你司机大叔呢?叫他过来接我们,快!”陆时一秃噜了一长串。
杨铭低头笑了起来,心里却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啊陆时一,你那么怕黑,还来黑暗里找我,写了这么两句不知所云的酸词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已经快8点了,杨铭没有叫方叔过来,他和陆时一打了辆车,一路上的灯光有着规律地透过玻璃照进来,陆时一却靠着椅背睡着了,睫毛微颤,鼻梁□□,嘴巴还张开了一点点。他也很累吧,杨铭想。
陆时一在杨铭家热饭已经是常规操作,看着陆时一端着两三盘菜出来,杨铭冒出了一个感觉,这人要是住在这儿也挺好的。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上了一天课又肝了一个黑板报,没有直接吞盘子已经是轻的了。照例是陆时一洗碗,杨铭在沙发上叼了个苹果在发呆,陆时一洗完后手往屁股兜上擦了擦,然后伸手就要去拿书包,准备走人。
“你妈回来了吗?”杨铭突然问陆时一。
“没有啊,又投入到了新的奋斗里去了。”
“我爸也是,招呼也没打就出门了。”
“嗯……”陆时一不知道杨铭为什么要问这个,“那我走了?”
“留下来做作业?”杨铭想都没想,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陆时一也有点傻了,千想万想没想过这句话,但不回答他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不是说这段时间,不想见到我吗?”
杨铭淡淡地说着,“嗯,没错。”
“这段时间,结束了?”陆时一问他。
“没有。”
陆时一咬了咬牙,再次问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
杨铭把苹果从嘴里拿了下来,就放在了家里透明的茶几上,慢慢走到陆时一的旁边,倚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开口问道:“你想听吗?”他又顿了顿,“你敢听吗?”
“你敢说我就敢听。”陆时一立刻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两个人僵持了近乎一分钟,先是杨铭败下阵来,又坐回了沙发上,“我不敢。”
“嗯……”陆时一拧了拧眉毛,也没有多问,“那我走了。”
“嗯。”
陆时一说:“你早点休息,晚安。”
杨铭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也回了句,“晚安。”
杨铭走进厨房,打开碗柜,看到刚刚吃过饭的盘子和碗,都已经洗干净、擦干放好了,水池边一滴水都没有,陆时一走之前还问他要不要帮他把苹果核一起扔掉,他没搭理。
问了敢不敢听,又说自己不敢讲。
这哪是倦鸟,这是傻鸟。
杨铭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冲动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写作业,又不是特别特别晚,车总还能打到,回家也不过是半小时的车程,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高冷画面,怎么没几天就分崩离析,还是自己太不堪一击了。有了千丝万缕的感情,人就会变得软弱,就好像自己小时候一直害怕妈妈不回家,妈妈就真的不回家了。会不会他害怕陆时一走开,然后陆时一真的就走开了。
今天太累了,他不想再想更多的事,洗个澡,做作业,然后复习理化。或许本来还有些回头路,今天话说到这份上,他不选理化,也得去选理化了,总不见得逼着陆时一去选理科。
秋天雨水少,空气清朗,月就特别亮。
杨铭的手机响了,是视频提示,打开了手机,发现竟然是沈云年,他下意识地挂断了,却打了个一个语音过去。
他稍微停顿了会儿,说:“妈。你按错了吗?”
“没有,妈妈就是想看看你。”
“我挺好的。”
“过两天和妈妈见个面吃个饭可以吗?”沈云年问得小心翼翼。
杨铭沉默了,但最近心里的烦和期待已久的憋屈真的已经快到极限了,“好。你在我在的地方吗?”
“我一直在的,小铭。”
“那你一会把地方和时间告诉我。”
“我去你学校门口等你吧,放学的时候。”
“我转学了。”都转过来快三个月了,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高中了。
沈云年笑了出来,“傻孩子,我知道你在临青高中。”
“好。”
——
后面的两天,即使黑板报再次收获了全班一致好评和全年级的朝拜,两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因为那两次始终没结果的对话。陆时一给杨铭带的早餐一直是牛奶和金枪鱼吐司,没有变过花样,杨铭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不会去问,陈斯嘉也从来没吃到过这份早饭,杨铭每次都自然而然地打开,再吃掉。
放学后沈云年的出现让临青高中整体有了不小的轰动,甚至有几个男生看到了后第一个反应是往回跑,赶紧告诉班级同学仙子就降落在校门口,女生们的眼神里也有着收不住的羡慕,已经有不少女孩子在路过沈云年的时候说,姐姐你好漂亮啊,沈云年都一一微笑点头回应。
杨铭以为自己见到沈云年会是什么激动流泪的场面,但他发现,当自己的亲妈站在面前的时候,即使隔了好久没见,这份陌生都会在刹那消失,只有本能的亲近。所有路过沈云年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连下班的老师脚步都会慢下来。只有杨铭不带一点尴尬地走向她,然后沈云年对他展开了一个笑容,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温柔、美丽、大方、俏丽,所有的赞美都只能表达万分之一。
哎呦呦,这个别扭劲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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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32章 果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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