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择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确实是在试探,从他昨夜看到她四肢上的铐印便有了猜测,直到今早花满楼派人送来祭天器皿,便想着是试她一试......
花霓裳声音又起:“一个连血脉至亲都能凌虐至此的暴戾之徒,慕容大人倒是指望他登基以后......南境百姓还能有好日子过?”
慕容择沉默了半晌,忽而抬眸望向殿中人,眼神如古井深潭:“即便你所言非虚,那你上位,就一定强于他吗?你可别忘了,你是女子。”
花霓裳被他这句话问的忽然愣了神,思索几秒后,迎上了他的目光:“我不否认我野心勃勃,解算是我登位了....也必定不是什么仁德之君......”
“但正因为我是女子,因此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剥夺、被轻视的滋味,如今南境在三国势力中国力最弱,要的本就不是一个守成之君”
“而是一个有野心、有魄力,带领整个南境奋起直追的君主,而这个君主不过恰巧是个女子罢了......”
慕容择望着她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沉淀已久的心忽而沸腾。
二人相视良久,慕容择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先住下吧,等你伤好后再议”,便一言不发的出了殿门。
花霓裳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但既然还有的商量,那说明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如若实在不行......花霓裳黝黑的眸子蓦地一亮,仿若擦亮的刀锋般,寒光四射。
“麻溜着点,莫要耽搁本官的功夫。”坐于躺椅之上的白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语气里满是不耐,“送完这趟本官要回去歇着了......”
“也不知道二殿下怎么想的,竟派本官来干这体力活......”白福揣着手上的果盘催促着底下的众人,脸上写满了想今早收工的懒散。
今早二殿下一早便急召,命他前往浮尘殿运送祭天器皿,导致他天不亮就被迫从榻上爬起,此刻早已倦的不行。
他睡眼惺忪,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干脆随手点了自己旁边的几名侍卫,吩咐道:“你!”
“你!”
“还有你!都去搭把手,搬完本官好回去补觉!”
浮尘大殿的廊前,人群熙攘,工匠们搬着沉重的礼器,一个接着一个的搬入大殿,此时几个侍卫也听从命令,也一道搬起了器皿。
大太阳照在工匠裸露出的铜色的皮肤上,将短小的汗袍完全透湿。
一个个累的汗流浃背,但仍低着脑袋,将百斤重的青铜器皿,卯足了劲往殿里挪。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悠闲坐在殿檐阴凉处的白福。
檐廊遮荫还不够,甚至还找来了价值不匪的干冰,置于躺椅两侧。
旁边的木桌上摆满了冰镇的水果、冰饮,哪像是来监工的,这架势,说是来野游的,也毫不违和。
就在最后一个人进殿之际......伪装成侍卫,躲在殿外一侧的花霓裳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
她寒光一闪,向着落单的白福奔去,。
极薄,极快,精准地自他脖间划去,那庞大的身躯骤然一疆。
她又迅速用手捂住他的嘴,连一声闷哼都未来得及说出口,就一击毙命。
花霓裳将她顺势搀扶住他,仿佛只是劳累过度般的依靠在她身上。
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她猛地将殿门合拢,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然后利落的抽匙、反锁,将殿内之人彻底封存。
在众人惊呼之时,她又迅速蹲下身,从袖中抽出一方深色绢帕,浸入早已备好的水囊。
擦拭,按压,动作精准而冷静,直到每一下都确保血迹被彻底吸附,不留丝毫痕迹。
随后,她抓起一把尘土,扬于擦拭之处,将最后一点血迹也湮灭于无形。
做完这一切,花霓裳目光转向那具已无声息的躯体。
没有犹豫,她俯身抓住对方衣襟,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其半拖半架起来。
沉重的身躯压得她步履踉跄,将她瘦弱却韧性十足的身体,压成了一道弧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与方才杀伐决断的利落判若两人。
在众人惊呼声中,她一步一步,艰难行走。
廊下空无一人,唯有她粗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
她早已经探好,午时一刻,正是浮尘殿小道士的统一用膳的时辰。
因此殿内的众人和死了的白福,再无别人。
她将白福的尸体拖到了依殿而建的活水池塘旁。
又俯身,将白福的尸体与一块精心挑选的旧浮木并置,取绳缚紧。
然后绳索缠绕,打结,勒紧......
“噗通——”
猛地一脚将他踹入池塘最深处。
旧木浮沉,尸身渐没。
她立在岸边,近观池水吞没最后一丝波痕,嘴角微勾,一副戏谑模样,道:
“老天硬留了你条贱命,你不珍惜......非要往我眼前蹿,这下好了吧......死绝了吧!”
临行之前,又掠了他一眼,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眼底只余一抹假意的“悲怜”,淡淡开口:
“真可怜!”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底无波无澜,唯有深不见底的寒,此时,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炸了锅的浮尘殿。
“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慕容择,既然你不信......那我就让你自己看看,你所谓的顺应天命,到底错的多么可笑!”
“哎哟,公主,你可别乱窜了!”
花霓裳刚踏入后殿的门檐,扬头便看见了白嬷嬷。
见她正端着壶汤盏,面露忧色从自己卧房出来。
一见到她的身影,脸色骤变,急冲冲的朝她这赶来。
端着托盘,将她半推到自己的卧房里,转手又将手中呈着餐具和汤盏的托盘,搁置桌上,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
隔了汤盏,赶忙大步走向门口,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
直到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心来,将殿门合上。
“白嬷嬷?”
花霓裳试探唤地了她一声,见她忧色未减,一脸忧色,心中忽然一紧。
难不成自己杀害白福一事,被她看到了?
“嘘,小声点!”
白嬷嬷伸手作噤声状,面露愁容:“听殿前侍奉的小道士说,竟有人在青天白日里,众目睽睽之下劫持朝廷命官,劫持朝廷命官也就罢了......”
“但那朝廷命官是二殿下的堂兄,国舅爷的儿子!虽说是个庶子,但也是喊着金汤匙长大的,眼下二殿下暴怒,正派人在殿中巡查,若这群人巡查时在浮沉殿发现公主......那慕容大人可得惹上大麻烦!”
“公主还是小声点,以免惹出麻烦!”
“哦,是吗?”花霓裳嘴角微末笑意一闪而过,几不可察。
她眼圈微红,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任谁听了都心生怜惜:“都是我的不是……若让慕容大人因我蒙羞,我此生都良心难安。”
“嬷嬷,我……我这就走,绝不让慕容大人为难。” 她微微颔首,姿态柔弱又坚定,将“愧疚”二字诠释得无比动人。
白嬷嬷见她眼角垂泪,一副可怜模样,心中不禁唏嘘。
好的一国公主,竟落得如此惨淡下场,心有隐有不忍,长叹口气。
“罢了罢了......”
白嬷嬷摆了摆手,压低了声音:“方才那些侍卫已经查过这间屋子,老妇也同他们讲过,这是我住的地方,想来,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折返”。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花霓裳的手臂,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公主你且再这里安心呆会,莫要出声,等到外头消停了,你再离开也不迟!”
花霓裳闻言,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嬷嬷垂怜”,语气诚恳、真挚。
白嬷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从屋内退出去,临行前,忽然想起了什么,视线望向隔置汤盏的案桌:“慕容大人见公主身体虚弱,天不亮,便嘱咐老妇准备补虚养血的乌鸡汤。”
“这不,熬了一上午,这就给公主送来了,公主趁热喝。”说完,便将门轻轻合上,转身离开了。
屋内陡然安静,只余案桌上,随着热风阵阵飘来的香味。
香味翻滚,随着幼时的记忆席卷而来。
也是一个暑夏,天气正热,八岁的她正坐在泊叔大腿上。
那时父皇母后经常争吵不休,祭天大典以后她也不想回去,干脆就寻了个由头赖在浮尘殿不走了,谁知这一赖,竟悠悠然住了三个月。
她是舒服了,只是可怜了慕容择。
她自幼是南境独一无二的嫡女,在父慈母爱的千恩万宠中长大,周遭皆是阿谀奉承之辈,久而久之,便养出了一副唯我独尊、喜怒无常的乖张性子。
而慕容择天性沉静寡言,虽被泊叔收为了义子,但对她仍是不理不睬的。
只是敬而远之,从不主动搭理她。
因此她也老爱捉弄他,每每殿中用膳,她偏不让他安生入座,非要他侍立一旁。
美其名曰磨一磨他那又冷又硬的石头性子,而泊叔也一向溺爱她,也从不干预两个小孩的打打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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