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十年秋。
青焕愤愤说,府里又混进了几只虫子。
我咔嚓一下剪掉了墙角上的一簇海棠叶。
容祯每每来府中都要笑我如闺阁女娘养这相思花。
我不予辩理。
花繁相抱,直冲云霄,偏偏往隔壁人家院落里去。
但隔墙的太子少傅故府早已荒废,空寂无人。
羲恒三年,殷红豆偷了我的课业胡乱抄上,见我真剪了那枝长到她家院里的花,急得快哭出来。
“江玄柳!你莫剪你莫剪,这样好的花,不知该结出多好吃的果子。”
我一身反骨。
她哭得越大声,我剪得越欢。
那树海棠险些成了秃子。
殷家流放时,我摘下了一个海棠果。
真是酸得发苦。
每年,我都将那些欲结硕果的枝头移向隔壁。
她回来,能一眼看见。
青焕急得发毛,试探着我的意思。
“主君,杀了?”
我抬头望了望四方的天:“请君入瓮便是。”
今日是个好天气,适合修剪花丛。
我用金剪拨开重瓣上的一只小蚜,任它衰落泥河。
没意思。
2.
容祯说我惯会演戏。
我不以为意。
君都谣传我是个病美人,仿佛都忘记我审讯的贼犯从未有全须全尾走出官署过。
一个“病”字倒能使许多事容易起来。
比如冬日躲懒不做容祯上朝时的挡箭牌。
又如春日避开江冶派来说姻亲的冰人。
虽则那个芝麻脸小丫鬟摔下来时,一个病弱公子理当如此轻易被扑倒。
可我自小厌恶与生人相触。
我袖中指尖夹着一枚枫叶,便要往那小丫鬟膝上掷去。
正在此时却敛眸瞥见她腕上的红豆串子。
颜色黯淡,在勋贵眼中,是很不上台面的。
我一个发愣,就被一下子深深擒住。
她腕间力气大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她呆呆伏在身前,面上黯黄,颈间却肌肤晶莹,偏落下一缕青丝垂在我的眼睛上。
好痒。
“起来。”
我拂袖撩开那一缕头发,冷冷道了几遍。
这小丫鬟却分毫不动。
现在的刺客真不怎么样,“投其我好”也不到位。
这不仅是个呆子,还是耳背。
“我……我叫红豆。”
她眨了眨眼,喏喏开口道。
我起身挥了挥袖子上的灰,有意无意道。
“巧了,府里有十个丫鬟叫红豆,你是第十一个。”
“不如叫你……十一罢。”
我保证自己笑得很友善。
3.
青焕快把肠子拉直了,躺在榻上哼唧着:“主君,你没有心。”
“你第一天知道?”
我扯了扯嘴角。
这两只虫子,真有意思。
……
我在“药浴”时,习惯封闭五感。
但并非意味着我便是个死人,意识不到那个小丫鬟偷偷摸摸溜进来。
我给屏外一圈影卫画了个手势:
“以下是杀人案例,学着点。”
好久没刀人了呢。
虽有些手生,也不妨早送小刺客去西天喝茶。
谁知我还没动手,那小丫鬟竟滑进了池中。
更气了。
“江玄柳,我回来了。”
我一定也是脑子进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回来,她还知道回来呢。”
不远处水泡咕噜咕噜,渐渐平息。
“江玄柳,救我……”
我叹了叹气开了五感,决定给她换个死法,一下子钻入池中欲将她捞上来。
怪异的是沉入时我竟听见了阵阵梵音,随即脑中晕眩无比。
我咬着牙费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拽上岸,便昏了过去。
……
二刻后,我躺在池上晃了晃腕间的红豆串子。
沉默了。
顺即,我照着水镜抚上了脸颊一处小缺口。
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这是人皮面具。
我一把捋上府里统一的婢女衣袖,露出刀痕累累的左臂。
上方歪歪斜斜刻着“殷红豆”三字。
半晌,大滴大滴的水珠砸在上面。
我抬眸望去,屏镜中。
一个芝麻脸小丫鬟,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还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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