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是一个鲜少有人来往的地方,若在寒冷的冬日,恐怕几个月都不见得有人发觉,可夏日不同,闷热潮湿的气候辅助蚊虫完成了一遍又一遍的生命轮回,它们贪婪地奔向一切可供食用的东西,饫甘餍肥之余,也加快了尸体腐烂的速度。
不等江为玉进院,一股恶臭已于鼻尖若隐若现。
宴席已散,今天是送客的日子,江为玉从日出忙碌至日落,橘黄色的晚霞落了一身,她匆匆赶来,身边跟着一大帮子人,其中既有门派中人,也不乏尚未离开的江湖人士。
现场没有任何异常,经过一番验查,可以毫无阻碍地断定死因是中蠹,但死亡时间只能大致判定在辰时以前。
下蠹的位置是茶杯,桌上两个茶杯都有蠹。
陆林杨给了江为玉脱身的灵感,在场不少人顺理成章地忆起前日宴会之事,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也有人心存疑虑,询问江为玉仪式的细节,江为玉一一回答,只是隐去了敬完茶与她离开之间的事,笃定声明,她离开时乔复尚且活着。
青竺堂的人也证实,茶具和茶叶由乔复亲自挑选,且茶具中间清洗运送经过了无数道手,加之青云派从未隐瞒过仪式的存在,知晓者甚广,因此不论凶手冲着谁下手,嫌疑范围都很大。
“我看是牠畏罪自杀罢。”
安梧气喘吁吁地赶来,扶着门框大声道。白青正纳闷怎么到处找不到她,她的出现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不久前,我送药时发现的。”
安梧高高举起手中的信件,引导所有人的目光随她而动,直至将信件呈至江为玉面前。江为玉接过信件,展开仔细阅读,面色愈发深沉,周围人见状,急忙凑到她身边查看,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信件的内容来自不知名的某人,满纸尽是威胁的话语,其中夹杂了惊人的信息——乔复曾与人联手,暗中为江晗下蠹,致使江晗输掉盟主比武,落下一身难以痊愈的伤病,最终逝世。
这下周围立刻吵嚷起来,人群议论纷纷,有人怀疑时机太巧,专门跑到安梧身边,出声质问道:“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安梧不想说出自己的心思,只回近日派中忙碌,她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报告此事。
这个理由略显牵强,显然无法服众,众人七嘴八舌,簇拥上来要继续追问,却听见有人大声道:“是我教她先不要说。”
白青站出来,向江为玉请罪道:“家丑不可外扬,况且这几日派中满座皆是宾客,掌门忙于应酬,我便教安梧暂且不要宣扬此事,望掌门见谅。”
安梧憋了太久,一听闻乔复死了,立刻按捺不住,想趁机揭穿牠的真面目,令其身败名裂,再加上,若等过些日子再揭穿,派中有人难免以遮丑的名义,为乔复挣得一个体面,那可要比教她吞一万只苍蝇还难受。
可江湖中人最爱人云亦云,在这样的档口,乔复死得蹊跷,此举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白青态度毕恭毕敬,倒不是真怕江为玉怪罪,是演给周围人看,且她将关注点引到江为玉身上,只要作为掌门的江为玉端出全然信任的态度,旁人又怎好掺和别人的内事。
安梧此时也反应过来,心中有点后怕,忙跟着道:“师姐,对不起,我这几日憋得难受,方才忍不住冲动了,现在弄得全江湖都知道此事……要怪便怪我吧!”
她年纪尚小,这番话也是出自真心,反而比方才的话更可信。
好在大师姐也永远不会教她们失望。
“难为你二人如此为派中着想。”江为玉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轻轻笑了笑,“真是长大了。”
成人面对孩子,难免带点又包容又轻视的态度,便也更容易相信她们会犯一些幼稚的错误。江为玉言语亲昵,端出一副长辈疼爱晚辈的样子,激起了一部分的人的共鸣,回忆起身边关系亲密的小辈,对眼前两人的说辞也更信了几分。
质疑的人收起咄咄逼人的架势,却也不轻易善罢甘休,江为玉赶在旁人开口前,放声道:“放心,无论是信中事,还是乔复的死因,我定然都会调查清楚。”
她没有尊称“师叔”或“前掌门”便是摆明了态度,经过安梧这么一闹,众人转移注意,疑点没有在江为玉身上停留太久,好奇的重点转向了给乔复写信之人的身份,以及信中所说之事。江为玉趁机开口,希望有才之士留下协助调查,事后定有重谢,更显得光明磊落。
“前来赴宴的人走了大半,凶手说不定早跑了,怎么调查?”出声的是陆林杨,她思索两下,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道,“不过多留点人也好,若凶手是冲你下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又能有倒楣鬼替你挡灾。”
此话一出,原先跃跃欲试留下的人也熄了火,比起亲自验证阴谋论,当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最后等江为玉送走离开的客人,留下的只剩下陆林杨。
“多谢陆前辈。”
江为玉那番话自然不是真想留人,单纯想减少点流言罢,即便陆林杨不开口,她后面也有办法送客,不过陆林杨主动帮忙能帮她省事。
陆林杨打个哈欠,不以为意道:“好容易躲个清闲,见不得有人在眼前晃。”
近日登门悬壶山庄的人太多,陆林杨懒得应付,干脆趁机跑来青云派住一段时日,况且她不可能一直把控着山庄里的大夫,总要有紧有松,给她们一些自主权,也给登门看病的人留点机会,张弛有度,才能经营长久。
说要调查自然是真的,江为玉首先带人检查了乔复的院子,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差点要掘地三尺,如此细致反复地搜寻,还真教人在犄角旮旯里找出几个信件碎片。
折腾一番,信件艰难拼凑成形,核实是乔复的笔迹,半数内容已经缺失,但遗留下来的部分也提供了不少线索,至少能确定乔复的确动手脚害过江晗,也确实因此受人威胁。
一经确定,不等江为玉正式盖棺定论,消息已然传遍四面八方,有些想大事化小的人也没了冒头的理由,江为玉顺理成章地肃清门风,不仅如安梧所愿,将乔复永久地钉上耻辱柱,还顺便清理了一拨从前支持乔复的旧人,青云派还没等过年,便已焕发了除旧迎新的新气象。
事情从推动到尘埃落定只花费了不到十日,堪称雷厉风行。过程算不上一帆风顺,江为玉自然耗费了不少心力,还要强打起精神,召集各个堂主过来她院里,安排后续事宜。
青芝堂堂主姜大戟之前在外头浪得正欢,从旁人口中听闻青云派换掌门的消息,赶忙马不停蹄往回跑,将将踩在继任仪式开始前回来,差点保不住自己的堂主之位,可谓十分惊险刺激。
经过这一遭,她不敢再跳脱,遇事积极主动起来,每次都冲在最前头,这次开小会,她也头一个到场。
江为玉坐在位子上,趁着等人的空当,正支起头小眯一会儿。厅里放了几支睡莲,莲瓣开得正盛,散发出一股迷人的粉香,江为玉在香气的浸润中渐渐放松,听见有人进来也没动,只等所有人到齐再睁眼,没想到教一把拽起来拉到了屋外。
姜大戟抓着江为玉的肩膀用力摇,“千万别睡,睡着便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她两下动作,弄得江为玉的瞌睡全跑光了,挣开她的手,扶额问道:“为何?”
见江为玉没有继续瞌睡的迹象,姜大戟松口气解释,“屋里那支睡莲恐怕教人下了迷药。”
江为玉闻言完全清醒,她以为是有人找来时随手送花,加之自己百蠹不侵,便没多在意,却没想到暗藏玄机。
姜大戟屏住呼吸,进去连花带瓶一齐抱出来,屋外开阔,不时有微风刮过,不用担心中招。她仔细查看一番,得出结论,“药下在水中,睡莲送来尚是闭合状态,待吸收水分后开放,药物便能在香气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地散播。”
“看来之前害你的人没有善罢甘休。”
江为玉陷入沉思,只有她知晓根本没有什么害她的人,可这次是谁人下手,目的又是什么呢?
“此人极有可能是内鬼。”姜大戟断言。毕竟派中除了悬壶山庄的客人,也没什么外人,旁人若留在山中,吃喝拉撒总会露出痕迹。
江为玉道:“如此看来,只有一个办法。”
“将计就计?”姜大戟摸摸下巴,“我去告诉其她人,说你今日乏了,已经歇下,改日再议。”
江为玉补充,“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将花放至原位,姜大戟回去路上逢人都要叹一声,遇见各堂的人,便以代为堂主捎话的名义说明,遇见自己的人,便大赞掌门已不辞辛劳地累趴下,很快消息便传遍了各处。
傍晚时分,江为玉静静躺在床上,周身放松,呼吸绵长,摆出一副熟睡模样,果不其然等来了意料之中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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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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