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祭祀

逼仄,潮湿,暗无天日。

探索游戏的乐趣在于面对未知,陵墓中的重重机关,她闭上眼都能轻松通过,绚丽夺目的壁绘初看新鲜,日日对着,便也乏味。

好在母亲每次出门都带上她,还时不时弄些玩具供她解闷。

一开始是木头做的人偶、布料缝制的动物,后来是亮闪闪的金属、五颜六色的石头——母亲说,这些东西很有价值,外面人都抢破了头。她不屑一顾,外面的人都是傻子,会动的玩具才最好玩。

可惜会动的玩具太脆弱,不如木头耐水,不如布料抗摔,不如金属可塑,不如石头坚硬,几天便会散发难闻的臭味。她丢回给母亲,玩具变成了教具,药理课程令她昏昏欲睡,想方设法缠着母亲教她功夫。

“所有。”她伸长胳膊画个圆,“我要学会所有。”

她没能学完所有。

母亲利用一个玩具,给山下设置了令人迷路的阵法,知道破阵之法的江湖人不知道她们在这里,知道这里的村户不知道破阵之法,只当山中闹鬼,不敢再靠近。

直至阵眼倒塌的声响一下接一下震荡而来,警告她们到了离开的时候。

母亲出去探路,她满心欢喜地等待换个新居所。

“我们必须分开。”

归来的母亲蹲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她顾不上计较脸上磨砺的刺痛,面前人双眼紧紧对上她的眼睛,以从未有过的认真神色,向她解释目前的处境。

山下涌现大批人马,携带各式装备,封堵所有出口,这帮人只有一个目的——围剿沈姮。

是的,围剿沈姮,而她,沈妤,沈姮的女儿,她被保护得很好,所有知晓她身份的人都已死去。

两人若一同离开,江湖人会利用沈妤牵制沈姮,沈姮没有把握带她完好地离开;分开行动,沈姮能更灵活地面对围剿,沈妤独自碰见江湖人,也容易糊弄过去。

真是个好主意,可是然后呢?

分开,逃出去,下一步是什么?

紧要关头,一时一刻的功夫都不容耽搁,但沈姮一把抱住沈妤,静静地抱着。

沈妤只觉身上忽的涌出一股燥热感,渐渐于她的小腹中凝聚,好似燃起一把火,她痛苦地尖叫,一口咬上面前沈姮的肩膀,直至口中传来腥甜味道,痛感逐渐减轻,达到了能够忍受的程度,却依然固执地彰显存在感。

“你只能承受我十年的内力。”

沈妤的脸上布满疼痛的泪水,沈姮放开她,眼中有几点亮光。

大约也是疼的吧,沈妤忍不住想。

“内力只能在危险时保护你,无法助你生活,接下来的话,你务必记牢。”

沈姮闪着亮光的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第一,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你我的关系,哪怕她比我对你还好。”

“第二,千万不能让人知晓你身体的特殊之处,谁都不值得你暴露自己去救。”

“第三,”沈姮垂下眼眸,只是犹豫了一瞬,立刻接着道,“若你不知该去哪儿,去找青云派的江晗,想办法教她收留你,但一定牢记我刚才的话。”

“往后的日子照顾好自己,等我来接你。”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沈妤压不住心底的慌乱,她需要一个承诺。

可沈姮不再如往日般有求必应,她轻声回道:“只要我活着,一定回来接你。”

……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走了沈妤不停歇的喘息声,她盲目地向山下冲去,任由杂草抽打她的身体。她借由奔跑不断调整气息,小腹的痛感渐渐消散,一股暖流于身体中涌现,深厚复杂的内力在她被强行打通扩展的筋脉中游走,主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仿佛世界骤然将她拥入怀中,她的眼睛可以望得更远,耳朵可以听得更清,步伐变得轻盈,呼吸变得顺畅,整个人焕然一新,她下意识想回头分享自己的喜悦,又愣在原地。

用力甩两下脑袋,她转而向山路奔去。

她遇见了江晗。

不,该说江晗发现了她。

躲藏的地方离山路有段距离,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随便跑向陌生人,既然沈姮让她找江晗,便意味着只有江晗值得信任。她蹲在草丛中,默默观察第一群经过的人影,努力辨认哪个女人身上有疑似凝霜剑的东西。

江晗扭头精准地看向她的位置。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江晗悄无声息地向她走来,拔出了背上的凝霜剑,她慌忙跳出来,主动暴露身形。

“不要过来!”

她的惊慌不是装的,即便有沈姮十年内力傍身,江晗也是个能轻易取她性命的高手。

江晗收剑回鞘,没有继续靠近,弯下腰柔声安慰她,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中。

路边人三三两两向她两人围来,她沉默不语,江晗很有耐心,她有足够的时间想好说辞。

她想起了她的玩具。

“那魔头当真丧尽天良!”

听完她的话,一旁有人骂道。

“你家在哪儿?”还有人凑近问道,“可有什么亲戚?”

她的眼睛有些酸胀,“我没家了……”

一只手覆上面颊,轻轻抹去了什么,江晗始终弯着腰,双眼与她平视,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为何,她忍不住有点紧张,干脆一把冲上前抱住江晗,将方才脸上流下的东西抹了对方满怀,放声大哭。

……

两腿之间的轻微凉意教江为玉瞬间清醒,她翻身下床,果然见床上留有一片红印。

兴许近日过于劳累,算算日子,她的经期提前了几天,但也差不多到该来的时候。

江为玉谨慎地收拾了明显的血迹,萧若若的事给她不小的警告,她必须更小心地防范意外发生。

有几个堂主帮忙,祭祀很快结束。她们站在灵位前回顾往昔,江为玉不是同辈人,强行融入反倒显得多余,便独自告辞离开。

派中不少人的家在附近村镇中,中元节准许她们回家,同时为无法归家的人划定了祭奠的区域,以供寄托哀思。

纸钱燃烧的气味四处飘散,到处能遇见红了眼眶的人,这样的氛围中,很难教人不想起已故之人。

江为玉想找个僻静地方坐会儿,她逆着前去祭祀的人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行进。潺潺的水流声发出指引之意,她跟随水流的脚步,一直走到下游的碎石河滩。天色渐暗,河道中星星点点,水光映出柔和的亮片,晕染莲花灯的简单轮廓,梅岚坐在她洗衣时常坐的石头上,脚边点着一盏油灯,正低头认真翻折浅黄色的纸钱。

江为玉离得不远,故意弄出声响,梅岚一惊,猛地抬头看来,见是她,露出一瞬间不自在的神色,又仿佛不在意般低头继续折。

江为玉自知打搅了对方,又不好一声不吭地离开,便随口问候道:“怎么不回家祭拜?”

她走到河流边上,礼貌地距离梅岚几步远,打算随时离开。梅岚反倒往边上挪几下,腾出坐的位置,招呼她过来。江为玉迟疑一瞬,怕拒绝会教对方误解,便凑近一起坐下。

石头不大,两人几乎肩挨着肩,江为玉不大习惯,准备小坐一会儿离开,却听身边人答道:“我是孤儿,除了孩子再没亲人。”

梅岚的手布满了为生活挣扎过的痕迹,比她面上的皱纹更能彰显出岁月。江为玉用耳朵静静听她的话,也用眼睛看这双粗糙又灵巧的手熟稔活动,花灯已经初具雏形。

“灯是做给过世的朋友,她们跟我一样,没有娘,没有亲人这种时候,也就我能想起她们。”

她停下动作,沉默片刻,接着道:“我朋友说,按她家乡的习俗,鬼节的河流连通阴阳两界,莲花灯能把生者的思念送到死去的人身边。”

似乎不想太过沉重,梅岚笑一声,刻意语气轻快了点:“我这个年纪早不信这些,左不过闲得没事,来打发时间罢。”

她手中快速动作,巴掌大的花灯竖起几个莲瓣,花蕊是一团白蜡加上棉线,梅岚用手搓成小山状,样子不比铜钱大多少。梅岚将两样东西一把塞进江为玉怀里,来都来了,叫她给江晗也放一个。

江为玉捧起花灯,就着油灯点燃花蕊,放置于花心。纸钱粗糙,折出的花朵更显得简陋,燃烧的火苗仿佛跳动的心脏,赐予了它别样的生机。江为玉轻轻托放至水面,不用相送,一点亮光自觉从她身边离去。

下游水缓,放出的花灯都没有顺流直下,各自打着晃悠慢慢磨蹭,仿佛依依不舍地留恋着人间。

水中游过几条小鱼,好奇地触碰几下亮光的来源,引得花灯的烛心抖动闪烁。江为玉胳膊放松地搭在膝上,静静望向河流间的光亮出神。

“能否再给我一个?”

梅岚没有深究,又仔细折好一个给她。江为玉小心翼翼地放好烛火,双手捧起花灯放到水面上,这次她伸手推了一下,花灯随之向下游流去,离开平稳的水流,很快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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