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至此,易殊的目光像是化成了实质,紧紧地盯着马棚里多出来的几匹正在低头吃着草料的马,良久才收回目光低头无声地浅笑了一下。
他嘴角勾起的幅度很小,梁文谨本该注意不到,但两人离得又实在近,易殊平日里又是一贯冷漠的神情,所以此时神态突然有了一点变化,对旁人来说实在是很新奇。
梁文谨只当对方是看见太子派人来撑场子高兴呢,但当他的视线扫过易殊那双眼睛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虽然并不想承认,但梁文谨无法否认易殊的那双眼睛的确如同传言一般,有着让人看一眼便再也无法忘记的能力。
澄澈得像是冬日里尚未结冰的湖面一样。
不过此刻那双清亮的双眸中除了有着疲惫以外,分明划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那抹情绪转瞬而逝,快得就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肯定是幻觉吧,梁文谨心中暗道。虽然不是尊贵的太子亲自前来探望,但是姓追的跟了太子多年,又是太子身边的首席侍卫,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可不轻。太子能派他过来,已经算得上很给易殊面子了。
一个小小侍读而已,就算才华再出众,也不过是手下而已,不值得太过上心。
他可是他正二品的老爹最器重的长子呢,也没见他爹派人看看他。
更何况根本没有什么探望的必要吧。
庆州虽然位置偏僻了些,条件也稍微艰苦了一些,但到底也在大圌的疆域之内。作为已经及冠的成年男子,他实在想不出这有什么探望的必要?
如此说来,有人来已经算是不得了了,不可能有什么失望的地方,刚刚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缓缓收回目光的易殊倒是并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八面玲珑的人,或者说他并不想注意,他现在只是在想眼下的事情。
从京城来的人必然会先去拜访石忠,毕竟他是这里官职最大的总兵官。但既然是启明宫来的人,那早晚会来找他,索性先回去等着。
他刚刚抬脚准备动身,恰好此时远处明亮的主军帐就被人随意地一把掀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中探出来,长腿一边往外迈,一边回头向身后跟着送他出门的石忠摆手:“石大人不用送了,我这边还有事呢。”
说话这么大嗓门就算了,这般直接又不懂奉承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是一直跟着脾气好的主子然后被惯得无法无天的人。
除了在殿下身边无忧无虑长大的追云还能有谁。
追云穿着一身深色私服,正好转头看见远处矗立的人影。他身形一顿,挥动着臂膀,颇为高兴地喊道:“巧了不是,易侍读回来了!”
今日与西夏的军队交了好几次手,本该感到疲惫,但当易殊抬眼看到启明宫的故友,却只觉得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回到了启明宫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终于撕下了三个月以来一直故作云淡风轻的面具,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回礼道:“追侍卫,近来可好。”
追云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揽住易殊的肩膀,带着人往军营走去,嘴里一直不停:“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外面太冷了,去你的军帐叙旧吧。”
话末,他回头冲着还站在主军帐站着的石忠道:“石大人快回去吧,本来也是因私来的,又不是专门来看望军队的。”
追云腿长,走路又不像文人骚客喜欢闲庭碎步,只是一味的追求快。易殊被追云带着走得磕磕盼盼,失笑道:“反了,我的军帐在另一头呢。”
“瞧我!尽是乱走。”追云这才反应过来,又往另一边走去,总算走对了。
易殊先行进去,将屋内的油灯点了起来,孙福也连忙铲火将暖炉端了进来,又自发地退了下去。
追云丝毫不怕生,大步流星地笑着走了进来,易殊将手中的火折子吹熄,随意地往后一扫,却看见追云身后只跟着两个人。
他轻皱了一下眉头:“你们总共就来了三个人?”哪怕是芝麻大小的京官到这边来都不可能一共只带三个人,这未免显得朝廷也太寒酸了。
追云点了点头,用手比了三根手指道:“就三个,不过我们不是朝廷派下来的。”
“?”易殊倒茶的动作一顿,抬眼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一眼站得歪歪斜斜的追云,一副等着后文的模样。
情况不妙,易侍读好像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追云被睨得一下子站得笔直,解释道:“是殿下派我们来的,没正式跟皇上太后汇报。”
“怎么这般胡来。那你还往主军帐中走什么,生怕不会被检举?”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修长的手指轻轻在茶盏上屈了屈,然后将手中的茶递了过去。
有点不高兴,但是也没到生气的地步,追云安了心。
他接过茶盏,分给身后两个穿着黑色夜行服的人,然后才回过头答道:“就算我们是私下来的,那也不可能空手来。殿下派了粮车前来犒劳军队,给你撑撑场子。从启明宫出来的人,可不能被人看轻了。殿下说的。”
启明宫哪来这么多钱,易殊眉头皱起来。军中十万士兵,运粮总不能几车几车地运,多失面子,至少要五千车。太子每个月的俸禄加上封地收入乍一看很多,可是和五千车粮草比起来简直就是杯水车薪,这还不算上运粮的费用。
“私库出的。殿下清了库房。”追云看懂了易殊的想法,抢答道。
真是胡来,军队支出自有国库管着,私人凑什么热闹。易殊眼神中透露着不赞同,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追云没什么想说的,便等着易殊开口打破沉默。毕竟太子殿下老是说他多说多错,那他便等着妙语连珠的易侍读先开口。
易殊垂下眼睫,犹豫了半响,然后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琼州那边的事情处理起来很复杂吗,倒是没有听到半点殿下的消息。”
甚至一封信也没有。
追云眼睛向下扫了扫,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啊,但是也在那儿耽搁了一个月。话说你好奇你怎么不自己问,写一封到琼州也就五六天的路程。你说你走之前怎么不说一声,殿下当时好不容易忙完了快马加鞭赶回来却没见着你……”
“咳咳……”追云说话总是很急,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机会,直到被茶水呛了一下,他才住了口。
易殊抬眼看了一眼咳嗽得满脸通红的追侍卫,平静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殿下近来身体如何?”他又问道。
追云叹了一口气:“琼州地偏,环境也不好,殿下在那边其实水土不服,又忙着处理事情,其实当时身体不是很好。还没休息休息,又紧赶慢赶往京城走,结果一来,你却走了。你说你领命去庆州怎么也不给殿下说一声?殿下念着你的病呢。”
追云老是聊着聊着就往自己想知道的方向带,易殊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追云知道自己偏了题,停了下来又重新开口:“回到皇宫,太后又安排了各种大事小事给殿下。你也知道,皇上身体不大好,太后手中的事情重,殿下也跟着忙得不行。”
易殊冷笑一声:“那她把手中揽过来的权力都还给殿下,她就不用忙了。殿下一国储君,这正是给殿下历练的好时机。现在这个样子,无论殿下做了多少事情,什么名声都是她的。”
追云就算很多时候说话不经过脑子,但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是懂得,只马马虎虎地道:“这些事情我倒是管不着。”
易殊也知道这是他与太后的恩怨,犯不着为难追云,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追云眉毛往上一挑,你问完了就该我问了,他开口道:“不过易侍读在庆州当监军应当挺闲的,怎么也没给殿下写信。按这个职位,整日往宫中写信呢,怎么也不夹杂两封给我们殿下。诶对了,你怎么还是从外面回来的,监军不用上战场啊。”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恰好都是易殊不想回答的,他只打了一个马虎眼推脱过去,不愿意多说。
为此,他望了一眼追云,重新换了一个话题:“话说,追大侍卫千里迢迢来一趟,究竟是为何?”
追云眉毛一斜,不解道:“我刚不是和你说了吗?殿下让我过来看看你。不过运粮草的车队在后方,可能要晚一阵子才会到。”
军队出行,粮草先行。
他们三人为何要比粮车先到?
易殊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还未待他开口询问,一道清润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
“是我安排的行程。”追云身后的穿着黑色夜行服的人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熟悉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刻,易殊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
庆州由于地广人稀,每个人都练就了一副粗犷的大嗓门,就算不想易殊也都被迫听习惯了,但此刻再听到的声音,只觉得古人的那句“如听仙乐耳暂明”甚是应景。
声音的主人从追云身后走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进门以来一直牢牢戴在头上的黑色斗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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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一个问题,我写文都是想象出来画面,像电视剧一样,然后我再根据这些画面描写出来,感觉就会不会有点过于冗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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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离京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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