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了,早在洛衔霜还在北疆的时候。
洛衔霜还没被父母带着参加各类训练和战事指挥,便时常一个人待在边界处一个村落。
那个村落,偏僻,说不上繁华,但很热闹,大多数的人都是和洛衔霜如出一辙的白发。
洛衔霜成日就穿着一身红袍趴在窗户边,看大人们在院子里忙活,时不时也出去转转,和村子里别的孩子出去打架——当然了,也只是小孩子之间普通的小打小闹,这在那里是被允许的——毕竟说到底还是异域风情更重,传统还是尚武些。
洛衔霜一般都不会输,所以到后来没人愿意被她单方面打击了,那一批孩子便换了娱乐方式:出去打猎,主要是些容易点的目标——但洛衔霜一个人却还是更喜欢危险些的东西。
没事的时候,洛衔霜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是不是偷偷溜到厨房趁着外婆不注意提前吃饭。
洛衔霜梦的,正是一个午后,冬天的午后。
一声不同于中原地区的语言里带着无奈和嗔怪,紧跟着洛衔霜的身影传到了院子里:“洛衔霜——还没熟透,你先别吃诶!”
洛衔霜一听,赶紧停了脚步,从自己外婆身边钻过去,把肉往锅里一放就又赶紧跑出去。
外婆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又走回厨房,又叮嘱洛衔霜道:“饿了自己上树去摘柿子。”
其实也是又柿饼的,但是洛衔霜不爱吃,柿子本身反而她又挺喜欢。
洛衔霜便很麻利地上了树,用起和外婆一样的语言:“好的哦,可以直接把树枝折一枝吗?”
“不可以。”这一次回答洛衔霜的,是外公和外婆的声音同时拒绝。
洛衔霜一脸失望:“好吧。”
外公带着两把弓箭,和另外一个弹弓过来,扔了个弹弓给洛衔霜。洛衔霜一手扶着树一手接了过来,笑嘻嘻地道:“谢谢外公。”
说起来也是新奇吧,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对洛衔霜关爱有加,当成乖乖的小女孩在养的,但后来随着洛衔霜上房揭瓦的性子愈发显现,都放弃了要培养一个乖乖宝贝的梦想。
梦里总是没有逻辑和常理可言的,所以视线一转,洛衔霜便枕着自己的胳膊靠在窗户边的炕上,这里阳光四季好像都是这样,照在身上总是暖和的,又不刺眼。
洛衔霜闭了好久的眼睛,察觉到一阵风铃声音才缓缓睁开了眼。兴许是久了没见着光,一时间视线有些模糊,但洛衔霜还是看见,窗外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
那个人眉眼弯弯,很漂亮,尽是一副中原人的打扮,那个女孩子开口道:“跟我出去玩吗?”
洛衔霜还在懵这,因为她记得,自己屋子里没有铃铛,更不该有风铃响。
洛衔霜没伸出手去,却已经从梦中情醒了过来。
秦姝言垂眸看看她,放下了书:“醒啦?”
“姝言。”洛衔霜开口时语气里还散着一股懒散。
“嗯,在呢。”
“我做梦了。”
秦姝言看着洛衔霜,问:“什么梦,说来听听?”
“梦到……你来找我了,在北疆。”洛衔霜趴在桌上,抬起眼看秦姝言时,总掺着几分暧昧不明。
“然后呢?”
“然后……”洛衔霜看了会儿秦姝言,也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就轻声笑了起来,说,“然后我醒了。”
秦姝言:“……”
“可惜了,我都要伸手牵到你了。”
秦姝言抿唇笑了笑,生出手握住了洛衔霜放在桌上的手,很认真地十指相扣,说道:“你现在不是能牵到了?”
洛衔霜眸子明亮,她眼睛弯了弯,点点头:“好吧——对了,提前说一下,等有空了,去北疆的时候,带你去个地方。”
“嗯,我记着。”秦姝言点点头,很认真的模样,“练着日落和雪原一起。”
两个人看着对方,颇为默契地笑了笑,洛衔霜道:“好。”
*
重阳宴。
洛衔霜难得又穿上了红色,成套金饰分明奢华,却又都和这身红衣一起,衬得洛衔霜不像是这席间中人。
也许是洛衔霜对外时身上的一股冷意,也许也是因为那双颇为灵动的蓝眸,莫名就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可望而又似乎难以让人觉得真实。
秦姝言另有一席在洛衔霜身边。一身官服,端庄之余倒是让她穿出了几分出尘。
洛衔霜不动声色地大量着下方的官员——这一次也有不少刚入仕之人,自然也要包括状元。
就算是考完次日簪花宴上已经见过了,但还是有人对这位状元很是好奇,洛衔霜明显能感觉到有一部分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了某一个人身上。
洛衔霜便也锁定了目标,她面上一点不显,实际已经开始打量那个人了——似乎还是熟悉的,但总是与印象中人有些不同。洛衔霜变还是持着怀疑态度,不打算轻举妄动。
秦姝言也精于观察个人细微的表情揣摩心理,很快就和洛衔霜盯上了同一个人。
她不着痕迹地往洛衔霜的方向靠了点,低声道:“那便第二位,是吗?”
洛衔霜面色平静,又透着几分严肃,道:“像。”
“你看,他玉佩挺好看的。”
洛衔霜依言看过去,只见那神似顾惜文的人放了把扇子在桌上,追着的玉佩一看便价值不菲。
洛衔霜抿了抿唇,道:“嗯,很熟悉呢。”
说这话的时候,秦姝言明显听出洛衔霜的语气有了几分愉悦。
那就应该错不了了。
可那玉佩……又有什么含义吗?
洛衔霜手垂在桌下,手指也隐在了广袖之间,所以没人注意到洛衔霜手指攥紧了些。
腰间那枚玉佩的纹路格外清晰,洛衔霜其实不用可以去摸也能知道,上面的字样应该是“河清”。
这枚玉佩,和那个人扇子上的,就是同一对。
顾惜文,好久不见呢。
接下来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洛衔霜否格外轻松,只是会不时看看下方那人的动静。
不过,在此之外,洛衔霜也看见了另一个人——沈斫清。
秦姝言觉着挺有意思的,她借着乐声,再次让自己的声音隐匿其中,只让洛衔霜和她听得清:“沈斫清这是在想什么呢?”
洛衔霜抿了口茶——本来该是有酒的,但是洛衔霜一来,秦姝言就凭借一品女官的身份之便,一皇后身子弱不宜饮酒为由让人换成了茶。
“谁知道呢,新科状元,明显的皇帝中意的直系,谁不想要?”洛衔霜略一挑眉,语气夹杂着几分戏谑。
秦姝言低头,自己倒是喝了口桂花酿,很容易就招致了洛衔霜略带不平的眼神和无声的控诉。
秦姝言讪讪地笑了笑,道:“我身体好,用不上忌酒。”
“……”
殿内,沈斫清喝着酒,隔着挺远的距离,冲着何承暄举了举杯子——倒是一个颇具有挑衅意味的动作。
何承暄自然不甘示弱,举着杯子遥遥一敬。
实际上,沈斫清倒没把何承暄当做自己的主要目标,他一门心思只在宁烟斜那。
宁烟斜……顾惜文?
不想让我知道,就别让我遇到你的把柄让我怀疑。
不过……算了,把柄就把柄吧,反正落在我手上我也不会怎么样,落在别人那我就只好帮你扫尾了,就这样吧。
洛衔霜自然不知道这一番心思,不过洛衔霜转头之时,视线却和宁烟斜撞上了。
洛衔霜几乎是细不可查地歪了歪头,宁烟斜却是收了玉佩,朝着洛衔霜轻轻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这番交流不会有谁注意到的,但偏生有个沈斫清一直就盯着人家宁烟斜。
沈斫清眉眼冷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垂下了眸子,握着杯子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宁烟斜怎么说也是被动——也不完全被动地跟沈斫清周旋纠缠了将近半月了,自然也是会分神去看着沈斫清的,这会儿一看沈斫清状态略微变了变,虽然拿不清意思,但还是多留了几分心眼。
过了会儿,洛衔霜借故离席。拉着秦姝言离开大殿后却一转眼没了身影,秦姝言拉停了洛衔霜,道:“我不去了,你们俩见见就好。”
“为什么?你不去我会想你的。”洛衔霜语速很快,但也还是活泼的。
“我看辰贵妃注意到了,留个心眼,对外毕竟说的是更衣,记着到时候去那找我便是。”
“那……你路上小心。”
“知道了,快去吧。”秦姝言拍了拍洛衔霜的手,转身,私下确认一遍无人之后才赶紧溜走。
竹丛掩映,假山后,洛衔霜靠着树,感到此刻月色从香樟木树荫间投落,也觉着有人踩着落叶而来了——走到近处了宁烟斜才故意没压着脚步声的。
洛衔霜抱着手,道:“宁大人的玉佩挺好看的,能借我欣赏一二吗?”
宁烟斜轻轻呼了口气,道:“你自己也有。”
“字不一样啊。”
洛衔霜说完,两个人都拿起来了自己的一半玉佩——两家关系甚笃,所以从很早前就有了一对玉佩,作为那天出了意外的联系信物。
洛衔霜这一半有“河清”,宁烟斜那一半就有“海晏”。
“河清海晏”,毕生之所求不过如此,为此,不论何时,两家自然合力对外。
两人会心一笑,收了玉佩,洛衔霜道:“好久不见。”
“嗯,别来无恙。”
其实单论声音,宁烟斜没怎么变,所以两个人听到对方声音,都有片刻恍惚,就像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曾发生,只是一场旧时梦而已。
洛衔霜半开玩笑地道:“现在呢?叫你宁烟斜,还是顾惜文啊?”
顾惜文却听出来了洛衔霜真正想说的意思,他道:“不重要,都是我,但我也许会更喜欢顾惜文这个称呼。”
洛衔霜站直身子,说起了正事:“什么打算?”
“打算……三边互相拉踩?”
洛衔霜不算很意外,她只是道:“常在河边走,也不怕湿鞋?”
顾惜文笑了笑,答得没什么所谓一样:“我本来就不在岸上。”
“所以你打算让我不靠近,走好我的桥?”
“……”顾惜文愣了愣,道,“本来是的。”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从最初的秦家开始,你我就已经在漩涡之中了,注定不能独善其身。”
顾惜文点点头,其实这也是他从一开始就纠结的原因,一方面他不想洛衔霜掺和进来多一分危险,另一方面他也清楚他们都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我尊重你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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