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衔霜靠了会儿树,从隐约的风里感觉出几分秋,甚至隐约觉出不久后的雪。
“你什么打算?”
顾惜文反问:“我什么打算你猜不出来吗?”
洛衔霜轻轻笑了笑,丝毫不意外于顾惜文的回答,自己说出来了后半句:“踩着他们上去吗?”
“是啊,”顾惜文一副从容模样,继续道,“你我都清楚,黎民无辜,所以不到不得已我们都会选最平和的方式。”
洛衔霜点点头,道:“嗯。”
“就像是你,选择为长宁铺路,也为自己垫路。”
说起长宁,洛衔霜还是打算说一两句什么,她解释:“不可否认,现在这位皇帝是要下位的,那么最好的继承人,是长宁。”
“他可控吗?”
“惜文。”洛衔霜沉默片刻,道,“为臣者,干涉君的想法怕是不好吧?”
顾惜文一哂:“衔霜,若非这人和你的想法有相同之处,最终目的差别不大,你会选他吗?你不会。”
顾惜文顿了片刻,继续补充:“你会毫不犹豫除了他——或者压制他的势头的。”
洛衔霜不答话,只是很安静地看着顾惜文,算是默认了。
的确,她不算什么真正的“忠臣”,顾惜文也一样,从来不是一个只想固守成规的人。
就像他们会选择参与一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也会参与太子之争……做一些他们的父辈不会做的事。
对于他们而言,为了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一些的——只是底线在于留有人道,在于最后一定是故人安息,河清海晏,百姓安乐。
洛衔霜总算是轻轻笑了笑,似乎氛围又要好一些了,她道:“是啊——”
过了会儿,顾惜文和洛衔霜都心照不宣地要走了,顾惜文总算又想起来件事,道:“对了,早些时候……京中流言一事,谢谢。”
洛衔霜难得有些无措,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是你或者两位先生的手笔呢?”
两人沉默片刻,顾惜文解释说:“那会儿我都还没回来呢,缩在蜀中养伤来着。”
“那……”
没由来的,洛衔霜突然想起来,这京中还有另一个人,有这样的能耐,也可以有这立场。
洛衔霜想起那天所见的一束木绣球和沈斫清怀里的兔子,到底还是没提。
“罢了,总归不算敌人。”洛衔霜一句话带了过去。
因着出来的时间也有些久了,顾惜文倒也没纠结于此,点了点头便要走。
洛衔霜和顾惜文两人各自走了一个方向,顾惜文一走出这片阴影,就看见沈斫清一副“好巧”的模样,心里一阵腹诽,又掺了几分担心。
“宁大人,好巧。你怎么在此处?”沈斫清一脸完美的笑。
顾惜文心里甩给沈斫清一个白眼,也做出一副“好巧啊”的样子,说:“这不是一时有些忘了路吗?”
“是吗?那一道回去吗?”
顾惜文暂时放了点心,这半个月以来,沈斫清虽说总盯着他吧,但到底一副拉拢的感觉,算不上有什么威胁感。
片刻之前,坤宁宫外。
秦姝言点了灯,在院子里徘徊——本来为了让她们离开的时间长得合理些,说的也就是回来拿药,顺便换身衣服,自认也就回了坤宁宫。
辰妃却像是和皇后关系都好一般,在洛衔霜出来不久也离了席,这会儿也到了坤宁宫门口,说着等皇后一道回去。
秦姝言一面借口皇后更衣,一边在心里吐槽:不是,你故意的吧?非要这时候来找事,就是等着又说不对劲,然后说衔霜不在宫里吧?
的确,要是真的如此,就算没能看到洛衔霜和顾惜文的叙旧和“密谋”,那洛衔霜也难下台。
洛衔霜却像是有了预料一般,并没有走正门,而是悄没声地绕到别处翻墙进去,赶紧换了身衣服出来。
她看着秦姝言后加快了步子,轻轻拍了拍秦姝言的手,示意“一切顺利,放松点啦”。
这一出来,又看着辰妃,洛衔霜眸子暗了暗,本来不跟秦姝言走一起就不开心,这一转头还要又看着这个一面装和善,一面各种下套试图害她的人,何况还要走一路……
糟,心。
洛衔霜轻轻呼了口气,拉着秦姝言的袖子往外走了几步,面上已然是一副很有亲和力的笑,洛衔霜道:“辰妃,久等了,主要是礼服有些繁琐,一道走吗?”
辰妃有些许失望,但还是装着笑:“没事,走吧。”
洛衔霜勾着秦姝言的手指,两个人都不是特别开心地走了一路,直到回到席上两人又坐在一处才总算有了些兴致。
洛衔霜端着酒杯,遮掩自己和秦姝言说话时的口型——虽然本来就不明显。
“问过了,是顾惜文,和我们猜的一样,他选自走一路,两边都踩。”
秦姝言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答案的,因为这样的话,她们之后的路自然要顺利些,行事也可以少些顾忌——除了自己人,都能踩,到不必担心两边利益冲突。
而且,是顾惜文的话多好啊,多个帮手谁不乐意?
这些话秦姝言和洛衔霜都明白,所以也没有说的必要,秦姝言以后便只是点了点头,放下了酒杯——跟洛衔霜喝过几次后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个估计的了。
洛衔霜和秦姝言到时,顾惜文早跟着沈斫清一道坐下来了,只是回来之后的顾惜文有些许心不在焉的——或者说,在想些什么事。
秦姝言和洛衔霜都不约而同就去看了看沈斫清。
然后默默吐槽自己“莫名其妙”,但偏头一看对方也下意识就看了看沈斫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两个人都不太正常,那也就没什么没关系了。
洛衔霜和秦姝言都抿了抿唇,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吃了几口菜缓解尴尬。
下方席上,顾惜文捏着扇子,视线是在舞蹈上面的,但又是欣赏的意思。
刚才是放心了,但这会儿他还是免不了又琢磨起沈斫清的动机来。
沈斫清也不至于就差一个人,又或者……他知道皇帝的意思是让我作为直系,试探?
沈斫清端着酒杯,自然也知道顾惜文大概会纠结些什么。但沈斫清只是不动声色地盯着顾惜文看了好一会儿,才又收回了有些深沉的目光。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吗?
又或者说……你真的不是他吗?
*
重阳过完,也该有些深秋的意思了。至少洛衔霜已然是成日搭着薄斗篷,缩在屋子里懒得动弹。
秦姝言时不时还是想带着洛衔霜出去转转的——但没有成功。
第一次。
秦姝言想着这两日天气都不错,湿气不重,所以那天吃过早膳她便撑着头,另一只手拽着洛衔霜的袖子晃了晃,道:“真的不去吗?”
洛衔霜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捏着块桂花糕送到秦姝言嘴边,然后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好冷的。”
秦姝言:“……”你冷个鬼,斗篷都是我好不容易哄着你系的。
——对的,洛衔霜不乐意出门,那纯粹是真懒。这位还是非常相信自己的身体素质的,怎么说都不乐意系斗篷。
洛衔霜每次起来就靠着秦姝言,声音很软:“不要,斗篷好麻烦的——”
秦注意冷冷地拒绝:“不可以,头疼别又来撒娇。”
“造谣,我什么时候撒过娇嘛……”洛衔霜抓着秦姝言的手晃了晃,继续争取,“我又不出门的,不要那个斗篷。”
“那是我做的呢?”
洛衔霜一哽,眼睛眨了眨就开始胡说八道,“就是呢,这个都深秋了吧,我们落着病根的人,还是搭着斗篷好。”
秦姝言:“……”呵,呵,变脸比翻书快的人罢了。
当然了,秦姝言做的斗篷没用上,现在洛衔霜搭着的也就是宫里做的——但那也是秦姝言亲子系的双蝴蝶结!
不知道第几次秦姝言试图叫洛衔霜出去的时候,洛衔霜撑着头就道:“不成,早上起来吹了会儿风,难受。”
秦姝言摇了摇头,想了想这几日的天气,再开口时便换了个话题:“可是我听说啊御花园里新进了几株木芙蓉,特别好看。”
洛衔霜抿了抿唇,当然知道这是秦姝言想出去走走——主要是跟洛衔霜一起出去走走。洛衔霜道:“那——你想看啊?”
秦姝言就等着这句话了,赶紧承认:“是啊,挺久没见着了。”
“那……走吧”
秦姝言拉着洛衔霜,眉眼间尽是些笑意。
洛衔霜这几日倒也不是故意要晾着秦姝言不可,只是秋露有些重,夜里总是下雨的,旧伤难免有些泛疼,所以也就不愿意出去了。
而每一次拒绝了秦姝言,洛衔霜又总是在午后阳光好些了,又主动去拉秦姝言出去。
御花园。
因着在外不便于过分亲近,洛衔霜便只是勾着秦姝言的衣袖,用仅仅两个人能听得清的音量道:“说是木芙蓉一日三变,是真的假的?”
“不知道呢。”秦姝言本身并不是很喜欢,也不常去看木芙蓉,这样的话倒是听了些,只是自己也不甚确定,“你多来御花园看看,没准看见变了呢?”
洛衔霜抿了抿唇,道:“不要,多累啊?”
秦姝言笑了笑反问洛衔霜:“你早些时候训练怎么不见你叫一声累?秋天了不乐意动直说嘛……”
话说了一半,秦姝言突然想到点别的什么,生生停下了后半句话。
——那是在去年冬天,算是深冬了,院子里梅花正好,笼着薄薄的一层霜。
洛衔霜缩在炭火边上,耳朵都有些红,她抱着膝盖跟秦姝言看同一本书。
秦姝言问她:“你……旧伤现在会疼吗?”
那会儿洛衔霜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秦姝言会问她这个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注意到过。
过了会儿,洛衔霜缓缓开口:“有时候吧,但总归没有最开始痛,倒也还好——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到了水汽重一些的天就很没精神,总是搭着毯子也不怎么动。听说很多以前伤得重的人后面就会这样,到了阴湿天气就泛疼。”
“少听那些道听途说,”洛衔霜含着笑道,随后很自然就补了一句,“虽然这是真的。”
秦姝言:“……”后半句多理直气壮,就像前半句不是你说的一样。
洛衔霜知道,秦姝言肯定想起来她是怎么回事了,所以洛衔霜很及时阻断话题:“好好好——但是呢,我不是个求知欲特别强的人,所以……不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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