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顾惜文孤身回京。
洛衔霜在宫里几乎是同时知道了消息,小桂子难得一次不是送了消息就赶紧着走,他忧心忡忡道:“何承暄这一次可是下了本,沈斫清折在半路。”
洛衔霜皱着眉,半晌没说话。秦姝言也愣了好久,最后说:“知道了,麻烦盯着一下宁烟斜的动向。”
“明白,但看殿下那边的意思,宁烟斜状态不对。”
洛衔霜总算回了神,说:“嗯,正常。”
小桂子走了。
洛衔霜总算是又卸下了劲来,她叹了口气,道:“我不信沈斫清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送在那了。可是……为什么?”
“如果,假设一下,他日你我处在这样的境地会怎样做?”
“如果有这么一天,于我,首选是一起杀出重围,而且,不光是我们,他们的胜算也会在六成左右。”洛衔霜心烦归心烦,分析起来还是有一套。
秦姝言推了杯酒在洛衔霜面前,顺着说:“而且,顺着这条路走,回来还能继续查,何承暄早晚耐不住性子。何况,我们的人早也在何承暄的阵营有了暗线。”
洛衔霜看着那杯酒,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等等,我们似乎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点,沈斫清的态度。”
剩下半句话,洛衔霜没说,但她们都想起来了——
沈斫清的站位:如果不是最为寻常,和她们一样的路呢?
如果,沈斫清想走最偏激的一条路呢?
“不,沈斫清以往为什么又按着不动呢?”秦姝言慢慢说着。
“因为……下不定决心。还有惦念的。”
“那么,如果,如果我们猜测的是真的,沈斫清是故意要把命送在那,那或许是他们查到了什么。”
比如,何承暄的势力远超于他们所想。
比如有什么以前不知的事,让他对如今时局彻底失望。借此也逼着顾惜文进一步走上这一条路。
——毕竟从一开始,顾惜文也不是一个什么彻底的好人,也有过这个打算,不过碍于两位先生没动手。
洛衔霜抿着酒,突然觉得这也是对的:“那么,沈斫清以此断了顾惜文的路,凭他的手段,如果甚至假死脱身呢?”
秦姝言冷冷淡淡,排除这种可能:“他的尸身回京了。”
洛衔霜又不说话了,闭了闭眼,说:“罢了。我们这么想,顾惜文估计也如此,但不至于一点风不给我透。”
近来变故过于多了些,洛衔霜和秦姝言都烦着,关于沈斫清的动机却是一直没再提。
直到过了些时候,长宁传了消息,说:“宁烟斜以办事不力,身体抱恙为由请辞。”
洛衔霜眉心一跳,骤然有些无力感。
顾惜文这是真的对时局失望了吧。
这么往后推,沈斫清估计在听皇帝要压下陈唯手里秦家的案子的时候或许就已经不抱希望,并且早定好了这种打算吧。
秦姝言抓着洛衔霜的手,说:“无妨,说不准宁烟斜是有别的缘由呢。”
“不,让他退的,不止是沈斫清。”
洛衔霜攥着那张来自顾惜文的纸条,说:“池先生在洱城……意外。”
洛衔霜说这句话声音甚至颤着。
秦姝言讶然:“他不是在柏先生处一并修养吗?”
洛衔霜点点头,很简短地解释:“知道这一次有些难,所以他也一道去了。”
或许是过于惊讶,秦姝言有些失声:“我们传的信,还是晚了吗……”
*
数日前。
洛衔霜睡得并不安稳,眉心一直蹙着,秦姝言是在洛衔霜轻呼一声醒来时接着就醒了,她拍着洛衔霜的后背:“又是做噩梦了吗?”
洛衔霜缓过劲来,靠着秦姝言,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换了个角度,说起另一件事:“很多年前,有一场仗,是我和顾惜文遇到一起了。很不好打,那时候的西北各部有个叫易西德的将军,和我们碰上了。那一场仗,算是我们深入对方地界,很难打。不过最后险胜。”
最后重创易西德,几乎全部歼灭对方,但是他们的损耗也很大,两个人都是重伤回去的。
易西德注定回不了部族了。
秦姝言点点头:“所以,你是……梦到那天的场面了?”
洛衔霜摇摇头,说:“不是,但按理来说他大概率是死了。我梦到,梦到一片山林,记不清前后了,但是我看到他了。我好像,还看见了池先生,和顾惜文。”
洛衔霜说着,皱眉想了好久,说完了后半句话:“最后的一个画面,是池先生替顾惜文挡了好些招……”
“没事,都是梦。过去了啊……”
“可是……”
“别可是,这世上哪有这么玄乎的事情,能每次都恰好预测到呢,放宽心,不会的。”
秦姝言拍着洛衔霜,好不容易让洛衔霜最后重新缓缓入睡,自己还是又站起来,轻手轻脚燃了蜡烛,拟了封信。
信里省略了些东西,只说:“何承暄可能勾连了西境的人。万事小心。”
次日一早,洛衔霜还没起来呢秦姝言就已经把信送了出去,交代好以最快速度送到洱城。
消息还是晚了一步,消息刚刚送到,顾惜文已然在郊外了,也没能看到信件——
“顾小将军,别来无恙。”
顾惜文本是在林间潜着,准备查那土匪残余,骤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背一凉,赶紧抽剑回挡。
“铛——”
兵器相撞之声在林间也显得刺耳。
“你不是——”
“是啊,我早该死在彦阳城了。你不也是吗?你能有幸活着,我有我的法子。”
顾惜文挡下一刀,趁机捅了那人一剑:“何承暄吗?”
按理来说几番过招顾惜文不该败的,可是……
顾惜文本来都要刺出最后一剑了,那人却突然笑得癫狂,说:“顾惜文,你也永远不要想从这出去!”
接着,顾惜文便看见另一边池清衍伤痕累累被押过来。
池清衍看见顾惜文了,便也不再装,使着巧劲挣脱束缚,就近夺了刀而来。
到底寡不敌众,终究落着下风。
顾惜文双目猩红,想要速战速决却还是分了心被牵制着。
“顾惜文!”
池清衍喊着顾惜文,声音不怎么变过,可语气与前些年在彦阳城全然不同。
“今日这遭是我失算,但你顾惜文一定得出去。手下败将,永远是手下败将。”
顾惜文看了看他,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池清衍第一次教他,就说:“不管什么时候,顾全大局永远是为将者的第一要义,不分心,是战场活命第一招。”
顾惜文咽了口血,池清衍说,只有离开,身份才不会暴露。
顾惜文突然笑了,他每一招都像是杀招,说话也咄咄逼人:“你知道吗?有一点,你输不起,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注定赢不了!”
到底顾惜文没能救过池清衍,就像很多年以前,他没拦下顾老将军。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了,至少顾惜文从山中出来,是次日的晨光熹微。
数日后,郴县县令秘密安葬了一个人,碑前也没刻字,不过地方很好,算是个风水宝地。
顾惜文也见到了到了这县令:“替我给洛小姐说一声,平冤与提携之恩,无以为报,如果今后有用的上的地方,只管说就是了。”
“嗯。”
“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到,我会去查这件事的。”
顾惜文摇了摇头:“不怪你,你已经帮了很多了,快些回去,注意安全。”
*
初夏。
洛衔霜拎了只落在地上的麻雀便去追秦姝言。
差点被啄到了的秦姝言:“……”
能怎么办呢?跑吧。
洛衔霜追了一半,自己差点被啄到了,赶紧就松手让人家飞走。这一放便让秦姝言抓到了机会。
“冤冤相报懂不懂啊?”秦姝言笑着,拉住洛衔霜的手腕便把人压着。
洛衔霜呼吸一滞:“……失算了。”
“那也没办法,你现在脖子在我手上。”秦姝言说着,故意松了手又搭上洛衔霜脖子。
洛衔霜不说话,只是笑了笑,踮了踮脚去亲秦姝言。
秦姝言一时没想到这个走向,愣了愣便攥着洛衔霜的手更深地吻了下去。
洛衔霜皱了皱眉,似乎是有点不习惯颈间的手,但还是没说什么,抬手环着秦姝言。
没人注意,院外有人悄然落地,紧随而来是守着的侍卫声音:“殿下,皇上说了,任何人不能靠近。”
“那可否将这糕点送进去,好些时日没见母后,想着母后喜欢便想着送些,若是……”
“这,几人相互看了看,到底没说话,只是默然接过来。”
总归,是皇上看中的,最有希望夺嫡的两位皇子之一。
坤宁宫外,长宁攥着手,眸光晦暗不清,说不准是在盘算什么。
算起来,那位五皇子回京也有两个月左右了。
在边境待了许久,算得上战功赫赫,在朝中名声挺好。那几个人想得也不错:按皇帝的意思,四皇子长徵过于不争不抢了,六皇子长德也不适合,非要选也只能是他和这位五殿下长知。
至于何承暄……看他那架势,是打算把自己扳倒。
数日前,何承暄在早朝的时候公然说起自己府上的那些能人异士
本来这事可大可小的,但何承暄偏生还要不知真假地隐晦说自己养了私兵。
长宁当时没说什么,只是暗自有些感叹何承暄恶人先告状的脸和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他真养了私兵的,但是都安插进了禁军。
说到这还得有韩宥一点功呢。
什么时候不好非要在五皇子回来了整这出……
长宁耐着性子和皇帝推了几轮,但效果都不好,不管是对于翎妃的冤情,还是自己身上的怀疑。
停留片刻,长宁快步离开。
皇帝不能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就算手段稍微不正一点……
*
洛衔霜近日都盯着看何承暄,看样子洱城他的损耗也不小,随后还有皇帝亲信顺着线在查,总归也是安分得多。
——非要说有什么让她们担心着些的,也就只有西境了。从春末开始,西境的一些部落就开始蠢蠢欲动的,时不时就朝那些村落进犯一二,又被白将军打回去……
或许是一时间过于轻松,以至于洛衔霜全然忘了还有长宁这么一桩。
中秋宫宴。
洛衔霜按礼出席——就算闹得有点僵。
歌舞正好,宫外却是层层围困了的暗流汹涌。
长宁坐在席间,第一杯酒敬了皇帝:“父皇待儿臣仁厚……”
洛衔霜抿了抿唇没说话,秦姝言看她应该是想笑的。
第一杯酒刚入口,外边突然响起一阵慌乱。
“怎么回事?”
洛衔霜看了一眼皇帝,没动,也没说话。秦姝言看了看她,很默契地就去看长宁,后者真真是游刃有余的模样,端坐原位。
“皇上,昭礼殿走水了。”
就是再等等就不是走水了吧……
洛衔霜五味杂陈,又喝了杯酒,可能是这一年事情太多,她竟然有几分麻木。
果然,长宁站起来,道:“儿臣去看看。”
“行。”
洛衔霜手一顿,意味深长地盯着长宁,后者看了看她又看看秦姝言,走了出去。
今日,不好善终了。
洛衔霜捏着扇子却犹豫了。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水再混一些,总归不会再坏了。
秦姝言看着洛衔霜,心领神会。
一刻钟后,一个宫女慌慌忙忙地跑进来,也顾不得什么礼法周全,惊慌失措道:“不……不好了,三殿下,带着兵过来了。”
皇帝瞬间摔了筷子:“怎么可能!”
一群人冲出去就刚好看着殿外的侍卫互相残杀,站着的人剑上都还滴滴答答淌着血。
洛衔霜闭了闭眼,偏头对秦姝言说:“也算好事。”
皇帝情急之下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个洛衔霜,拔了旁边侍卫的剑就要挟持洛衔霜。
洛衔霜拉着秦姝言闪身一避,后仰的同时抬脚踹去,折扇瞬间扫开,伤了皇帝的手腕,秦姝言顺势夺了剑。
秦姝言不需要洛衔霜说话,迅速反将一军,挟持了皇帝,语气幽幽的:“觉不觉得我的手法和有个人很像?”
其实皇帝真正第一个想到的是曾经的洛老将军,但顺着一推也就自然想到了洛衔霜。
“洛衔霜教你的?”皇帝神色冷着,看了看洛衔霜。
洛衔霜正和御前侍卫打得不可开交,闻言说:“是啊,不怀念吗?”
皇帝突然笑了,说:“怀念啊,洛卿和洛夫人,说实话,你们很像。”
坤宁宫外。
洛衔霜拿着剑,剑锋直指长宁,长宁没有闪避,说:“你下得了手吗?”
洛衔霜没答话,因为她看见另一边秦姝言明显寡不敌众,洛衔霜盯着他们看了好久,长宁察觉她的视线,说:“母后啊,瞧瞧,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在担心她。”
片刻之前,洛衔霜和秦姝言应付了皇帝那,便还是打算杀出去看看。
“这样,我先去看看韩蕴,她刚刚离席出去了。”
秦姝言点点头,目光投向呼喊声最大的一边:“这样也正好,我去那边看看。”
“小心点,坤宁宫见吧。”
等到洛衔霜去,却看到的是长宁等候已久。
洛衔霜眉眼一凝,毫不犹豫提剑便冲着长宁去。周围的士兵立刻要上来,长宁却着急喊到:“住手,不要靠近。”
洛衔霜哼了一声:“怕我杀他们?”
“没有。”
长宁咬着牙,对上洛衔霜明显艰难,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忘说道:“娘娘,困了这么多年功夫是一点不落啊?”
洛衔霜抓着长宁一点纰漏,剑尖立刻指向长宁的咽喉。
“打架还分心,死得很快的。”
长宁却是不怎么在意一样,笑着说:“顾全大局,你不会杀我的。”
洛衔霜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秦姝言那边,确认只是伤了。
“我们来打个赌吧。”长宁摊手,表示一下自己当真已经扔了武器,对洛衔霜无害。
洛衔霜盯着她,突然觉得这人比沈斫清还疯,呼了几口气,说:“什么?”
“赌她能活多久。”
洛衔霜手有些颤,眨了眨眼,似乎在纠结,也许是在盘算如果不听那胜算有多少。片刻后洛衔霜还是扔了剑:“放人。”
“好啊。”
长宁一边笑着,一边抬手表示停战,秦姝言周围的人立刻散开了。
“条件呢?”
“不谈条件,只是试一试罢了。说起来,你就不好奇我什么时候知道你们俩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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