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反噬己身

那之后好些天,洛衔霜都很安静地待在坤宁宫。

主殿里,洛衔霜一身红衣,也不挑一下便坐在地上。身侧是一排排的试稿,摆放得很乱,又有洛衔霜自己的顺序,摆不了的洛衔霜拉了绳搭着。

洛衔霜撑着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疲惫。就这么发了会儿呆,洛衔霜慢慢站起来,本来就只是随便搭着的斗篷就这么滑落在地上。

洛衔霜没捡,只是扫了一眼便去案前拿笔。她翻开一本只写了一半的书,慢慢拎起一张诗稿,按着很久以前她们讨论过的修改又誊了一遍。

说起来,她们的字很像,是长久以来互相影响的吧,也不乏洛衔霜故意去学秦姝言写字的因素。

那时候秦姝言问她:“不是你非要学我是吧?”

“我就学,我学人精。”洛衔霜一脸“你能把我怎么样”,笑吟吟地看着秦姝言。

“学学学。”

洛衔霜写了一首,把原先的诗稿折了两道放在一边盒子里,甩了甩袖子,捡起另一张。

她手肘向后靠着桌案,把诗稿举起来。宣纸透了光,像一层薄纱。鬼使神差一般,洛衔霜抬起手,临到要碰到纸又顿了好久才收了手。

想什么呢,这才多少天啊……

另一边,秦姝言撑着头昏昏欲睡的,手里拎着的笔悬在纸上悬了好久,直到一滴墨浸透了纸秦姝言才回神。

她盯着一点墨迹看了好久,最后摇了摇头,把那张纸揉作一团随手扔在一边。

秦姝言只是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没完成的承诺吧。

那时候洛衔霜坐在太平花树旁边,该到花落的时候了,风一吹便扫下一阵太平花雨。

秦姝言看着洛衔霜,伸出手去摘洛衔霜发间的花。也就是那个时候,洛衔霜伸出了手,也伸向秦姝言的鬓间。

视线相碰那一瞬间,秦姝言抿了抿唇便开始笑,也不打算把花摘下来了。

就这样,也多好看的。

洛衔霜收回手,一边笑一边把自己面前的清茶推到秦姝言面前。

“送你了。”

秦姝言垂眸看去,青绿透亮的茶汤里浮着几朵太平花。

“那投桃报李……”秦姝言顿了顿,道,“只好送你一幅太平花了?”

“只是花吗?”秦姝言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很亮很亮,像是透着月华几许。

秦姝言道:“画人——”

“嗯。拉勾。”

“幼不幼稚啊?”秦姝言伸出手,顺便还盖了章。

洛衔霜:“那你别伸手啊?”

“我这叫……忘记叫什么了,我乐意好不好?”

洛衔霜笑着,说:“好好好。那我猜呢,这幅画我得等好久才能拿到了。”

事实上,洛衔霜的一些无心猜测往往很准——准确来说或许是好的不灵坏的都灵。

说完之后真的就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了,直到现在才又有了大把的空闲去画画。

或许是关于洛衔霜的画面,秦姝言都记得清楚吧,所以秦姝言只是略微一顿便落了笔。

画的就是那一天太平花下的场面。

但也或许正是因为那时洛衔霜吧。所以秦姝言画了好几次都只停在一半便没再画了。

“洛衔霜,你怎么那么难画的啊……”秦姝言喃喃着,又扔了团纸在边上。

分明她一身杏色的衣服,却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墨。

初冬。

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在立冬的一天来。

洛衔霜穿着一身红衣,坐在早落败了的太平花下,抬起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身边有人来了洛衔霜也没回头看一看。

她知道是谁。

再狐裘落到身上那一瞬间,洛衔霜站了起来,长宁很快收手回去,狐裘也就顺着落在雪上边。洛衔霜低头看了看,拎起来放在桌上。

“何必呢?”

洛衔霜淡淡道:“无所谓了,你又何必呢?”

洛衔霜说的是什么事情长宁再是清楚不过,可他就是不乐意让洛衔霜和秦姝言待在一处。

恨就恨吧,至少在有些事情上我们的目的还是一样的,也不算全是不好的回忆吧。

长宁没说话,视线落在一盘没下完的棋上,他捻了捻指尖,说:“那我也无所谓啊。至少你在这,不是吗?”

洛衔霜坐着,默不作声收了棋。

长宁一直等到洛衔霜收完,才听见洛衔霜又开口,语气说不上嘲讽或者是不以为意:“不忙着登基大典吗?”

“不急。近来局势不安,自然还是勤政体恤民情些好。”

洛衔霜眉梢一挑,哼笑道:“准备动何承暄啊?”

“不是准备,早就动手了。”

洛衔霜手里拿着白棋翻来覆去地玩,说:“我想见皇帝,有些事得说清为好。”

“好。”长宁点头。

洛衔霜最后还是没带狐裘,笑着把棋子收在手心里便起身出去了。

殿里没燃蜡烛,略微显得暗了,洛衔霜进去时,皇帝正坐在案前看着书出神。

——书里写“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

写“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

那是很久以前,在他初登皇位,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的时候。

那两位将军和他说的。

那时候他们因为边疆不定,负命而去……

洛衔霜走过去,扫了一眼字便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收回视线。

“陛下。”

这是洛衔霜第一次这么称呼他,没有带什么很极端很不甘的情绪。

皇帝抬起头,看着洛衔霜,很久没说话。他叹了口气,说:“衔霜。”

洛衔霜突然有点恍惚,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刚刚记事的时候,皇帝还没有那么忌惮洛家的时候,皇帝见她就是这么喊的。

“嗯。”

“朕……”

皇帝愣了愣,说:“你先说吧。”

“不,我比较好奇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言寂殊,是什么人?”

洛衔霜笑着,也看了看长宁,说:“就是坤宁宫的女官啊。”

“不,一般的人你会把洛夫人的剑法交给她吗?”皇帝定定地看着她。

“她啊……”洛衔霜笑着,燃起一边的蜡烛,有了点昏黄的光落在脸上,洛衔霜显得更危险,也很摄人心魄,像是曼陀罗散着香,“亡魂咯。”

洛衔霜一边笑一边解释:“本该死在平熙二十年的人,你猜猜呢?”

皇帝叹了口气。长宁也拧紧了眉,隐隐有了猜测。

“秦姝言。”皇帝闭了闭眼,还是说出来了那个名字。

洛衔霜道:“是啊,来这就是想提醒一下你罢了。对了,你就不好奇那个辞官离京避世的人吗?”

“他……”

长宁皱着眉,先一步确认了答案:“顾惜文。”

到了现在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至少现在,顾惜文绝对安全,秦姝言也没什么人会动她。

洛衔霜慢悠悠拍了拍手,抬眸看去,分明带着笑,却一点温度也没有,瘆得慌:“就是比较喜欢聪明人。”

“现在懂什么叫做……斩草不除根死得比较快吗,长宁?”洛衔霜眼里含着戏谑。

长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这句话我也挺想说的,一边忌惮我母妃异族人的身份,一边又留着我,多有意思啊。”

洛衔霜站起来,别的更多事情似乎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能猜到了。

就是这个揭晓谜底的顺序跟洛衔霜最开始想的不一样罢了。

洛衔霜临走,又说了句话:“对了,之前姝言总说我预言准,那么您猜猜,我刚刚在猜什么?”

在猜……之后的每一场梦,你大概都会梦到那场雪里的身影不得解脱,梦到走不出雨季的冤魂……

虽然是损了些,但她没有立场不计较那些人命,总要有人记得。

因果轮回,也总有人要承担些后果。

洛衔霜离开后,一枚棋子缓缓坠地,滚了好久好久才走到终点。

这一日,秦姝言笼着大氅,一直坐在窗户边,看雪,累了便回神下一下棋。另一边墙上悬着的是那副没画完的画,差着画中人的正脸没添上去。

秦姝言每每看着那画,眼前就是能够浮现起洛衔霜的模样,各种各样的,但她总觉得,那又不完全是洛衔霜。

那个人是鲜活着的,各种各样的神情,都可以有,就算是那个场景,洛衔霜可以是故意冷着脸,可以撒娇看着自己,可以是什么诡计得逞的狡黠,也可以纯粹看着一树的太平……

那都是她。

是她们的这几年。

至于无聊至极作的几句诗,秦姝言只记着了上边几个字。

——“霜落无言”。

就算不忙着登基大典,也总还是得改改年号,任命些新的官员,所以往后一些时日都算过得安生。

洛衔霜也得了蜘蛛,倒是也没让她自己去拿。

很久以前,洛衔霜就从钟妃那出手搭救了一个小太监。

说起来早些时候那一句“满身珠翠早晚也栽在这上面”就是那一次说的。

有恩就有还的时候,一听闻洛衔霜被困坤宁宫,那人就接着送午膳的名义来过一次。

洛衔霜看着他总觉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

“奴才是早些年您从钟妃手里救了的。”

“麻烦了。”洛衔霜点点头示意自己记得。

那人道:“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奴才,虽然人微言轻,但一些忙自然是要尽力帮的。”

洛衔霜看着他的装束,心说秦姝言安排得可真是好,现在这位置可也算不上低了啊。

“别的也没什么,就是可否麻烦回头从宫外取件东西?”

“这好说,届时您告诉奴才何时何地就好。”

洛衔霜微笑着道谢:“麻烦了,这坤宁宫也不宜久留,一路小心。”

洛衔霜没问秦姝言的住处,因为就算问了她也不能一次找过去,不如借助那蜘蛛好了。

没等到顾惜文的讯号,洛衔霜先就看着了另一件东西。

不知是谁送来的,洛衔霜一拿着盒子便吓着呼吸一滞,本能都一阵反胃,下意识就扔在了一边去,捏着那把骨扇的手也用劲到泛着白。

正在洛衔霜愣神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洛衔霜立刻拿着扇子挡开。

“娘娘,不觉得很熟悉吗?”

洛衔霜忍者不适感,抓着机会站起来冷声道:“不觉得。告诉你主子……”

洛衔霜话音一顿,也险而又险地避开一招,瞬间扫开扇面。扇上淬了毒——前些日子从顾惜文那顺来的。

“有些下作手段不用为好,免得反噬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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