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说不定呢

那时候,洛衔霜靠在秦姝言的腿上看星星,嘴里念念有词的。

“四十七……五十。”

秦姝言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洛衔霜的头发,最后颇为恶趣味地扫着洛衔霜的睫毛。

洛衔霜避开了几次,最后笑着拉住了秦姝言的手腕,说:“你好讨厌啊!”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明明数星星多没意思的,被打断也本该挺糟心的。但好像只要是跟身边的人待在一处也就没什么所谓了。这一点上倒是两个人都有一种不需要言说的共识。

“记得清楚哪颗数过了吗?”秦姝言没急着撤回手,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洛衔霜。

洛衔霜说:“记不清吧,反正也数不清。”

秦姝言不由笑了起来,说:“这样,我想听……北疆的事。”

洛衔霜收了笑意,坐起来跟秦姝言并肩,也不抬头看了,只是很安静地感受着初秋的风拂过脸庞。

过了片刻,洛衔霜说:“讲……邰州好了。想听哪方面的事?”

“嗯……”秦姝言斟酌片刻,说,“作战?”

秦姝言也知道,这无异于让洛衔霜再一次直面有些事情。虽然听起来挺不好的,但她们又都很清楚,这是避免不开的。

洛衔霜没有拒绝,只是很慢很轻地讲了起来。

*

数日前,邰州。

秦姝言站在帐中,早是一身米白色的袍子,袖口束银,暗线绣着月色流云和太平白茶。

“整个邰州,易守难攻,邰州以北靠山,临断崖,天然而成的屏障。至于以西那处被称作天阙的地方本就不好越过,但那正好也是数年前洛家一战的战场……”

秦姝言喃喃着,洛知没吭声,他一听就知道洛衔霜肯定和秦姝言透过些邰州的情况。

“不过……洛先生?”秦姝言转而想起来,洛衔霜说过另外一件事。

洛知应声:“怎么了?”

“当年的密道可还能用?”

洛知一怔,似乎是没想到洛衔霜什么都告诉人家了:“这个不清楚,得去探一探。”

也是,过了好些年了,现在守着的人又不是自己人,说不准已经被发现了呢。

秦姝言没继续追问什么,她兀自考量了一会儿,说:“听洛衔霜说西边天阙那里,铁质的东西都很容易偏?”

洛知点点头,当年那一战除了粮草的问题而让很多士兵都是带病上阵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此。

那时主要战场就定在了天阙边上,后来追击的时候又正正进了天阙。

秦姝言本来也不是为了确认,只是很久以前洛衔霜就和她说过这件事,突然想起来了,随口一问。

其实原本天阙并没有现在这么难以越过,也并非如今所见的裂谷,只是一处不知为何而来的洼地。

当时注意到那一点的还是洛衔霜。洛衔霜彼时凌驾在白马身上,举起弓很快便发了箭。

很不巧,那一箭偏了。

换作别人可能也就算了,但洛衔霜一口咬定自己不可能错:“不会,我那一箭就是冲着那个领头去的。”

因为洛衔霜的一箭,也间接促成了这一触即发的战事真正开始。

不过那时候没人注意洛衔霜的话了。

事实证明,洛衔霜说的也的确是对的。是天阙本身就会干扰到铁器的轨迹……

秦姝言收回神来,说:“那一战之前怎么没人注意?”

“其实本来不该选在那里的,只是那几年很奇怪,那边的瘴气沼泽散了,至今没有再聚起来。”

这么也就对了,一片原本无人涉足,短期内也鲜有人走近的地方,更不要提摸清楚一些异向了。

说是命中如此吧,似乎也太过于平淡了。但秦姝言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了。

秦姝言呼了口气,说:“我的打算是,再闯一次天阙。”

“可是……”

“是你你也不会去对吧?”秦姝言趁着那人犹豫,接上了话,“那不如赌一次。”

“另外今夜我去探一下密道。”洛知虽然对秦姝言的想法感到意外,但还是没有提出反对。

他倒是觉得,这种作风很熟悉呢。

——像是某父女俩最是喜欢的行事做派。

用那两个人的话就是:富贵险中求。

“另分一部分人,从北绕道,反正黛云山以外不是大桁的地盘,借个道。”秦姝言抬起手,指着黛云山,又慢慢移到了那一处断崖。

如果说刚刚只是惊讶,那这时候洛知便是有些怀念了。

在很久以前,也许是受了自己父亲的影响,洛衔霜自己领兵也就喜欢兵行险招,越难办的事她越要去试试。

洛老将军还有夫人盯着,大多时候会稍微稳妥折中一些,但洛衔霜就要放肆得多。每次一被说就忿忿不平地反驳:“那不是赢了吗?损耗不是很少吗?”

至于对方再说什么“下一次呢”之类的话,洛衔霜理直气壮:“每次都下次,这都多少个下次了,诅咒我干什么?”

等人走了,秦姝言慢慢喝上地图,顺口问洛知:“先生,可是有不妥?”

洛知稍微一愣,反应过来秦姝言是说自己的笑,便轻咳了一声解释:“没有,就是觉得,你们真的很像。”

秦姝言微微一笑,说:“不过是她教得比较多。”

洛知没说话,心说:那也是你真的很有胆识魄力才行,不然……一般人也不敢学啊,你看看,那么多人和她一起打过仗,谁又像她呢?

只有你,学了她,变得和她非常像,最后也赢了。

这一仗,出其不意,也险而又险。但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赢了。

秦姝言笼着白貂斗篷,站在城楼上的时候,才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自己这一次打得有多险。

是夜,她拎着酒壶,坐在城墙上,颂沉剑靠在怀里,碰着剑穗叮叮当当的响。秦姝言就只是看着看不到边际的雪原。

朦胧之间,似乎另一个身影着着一袭红衣,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剑,信步登上城楼,坐在秦姝言身边。

她们隔着些许距离,又亲密无间。

秦姝言似乎觉得,有一双手搭上自己的肩膀,那个人说:“你看,你做得很好,特别厉害。”

下一刻似乎有一股很淡的花香靠近,带着雪原的冷冽,让人清醒而又沉沦于此。

*

洛衔霜等了会儿,长宁离开了。

虽然很有信心地划了梒城,但总归还是担心着的。这点担心很快也就成了真——梒城被包围,准备攻城。

这一战如果败了,那就是秦姝言几个月以来唯一的败笔。

此刻,不只是身在包围圈里的秦姝言,就连刚去到西北不久的顾惜文都没忍着不管,连夜给秦姝言发了信。

秦姝言没回顾惜文的询问,不是因为回不了,而是根本没有收到。早在被围城的一刻,梒城对外的通信都被切断了,此刻就像是被困于笼中的囚鸟……

她整夜都坐在书房里,其实她已经有对策了,不过还打算等等,等一个时机,来里应外合。

另外一边,皇城。

洛衔霜整夜坐在阁楼上,这时候的风,也已经带上了隐约的秋天的气息。

算一算顾惜文都到西北有好几个月了,从仲春开始。

“如果这个时候,姝言和外界的联系断了……”洛衔霜自言自语,看着自己宫里那幅她凭借记忆临出来的地图,“不过最近开来的话,姝言的打法和我当年很像,就看,就看我俩有没有一星半点的默契了。”

这一场打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的和洛家那一场很像呢,就是地方换了。

洛衔霜手指划过地图,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很幽深的东西,酝酿着什么。

“死守是不行了,唯一的生机,就在于突围,如果有这个胆量赌一把,倒是可以赌顾惜文会不会带援兵赶过来。”

与此同时,北疆,梒城。

秦姝言呼出一口气,说:“赌。这是唯一的出路。”

洛知没说话,他从秦姝言一提出来就清楚了,的确,死守总归是死,不如去放手一搏,至少能有幸存。

次日,北疆天阴,像是风雨将至。

洛衔霜推开面前的书卷,平日里特意关照着洛衔霜的那位太监这时候送了午来。走到洛衔霜身边去布膳的时候才悄声说:“韩大人按您的意思已经传了书给顾将军了。”

洛衔霜在听到“顾将军”的时候就愣了愣,但随即想起来长宁在澄清一系列事情的时候就把他和秦姝言的身份都挑出去了。

——也不算坏事,就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五味杂陈的,对于长宁,也对于这些年。

“但是那边的消息也很快,不知道为什么,顾将军的行程被拦住了,也进退两难,可能……可能得耽误。”

洛衔霜听得蹙起了眉,但还是微微笑了笑,拿出些许银两,道:“有劳了,近些日子你也避一避吧,坤宁宫,能不来就避着。”

来不及细问洛衔霜为什么,他却已经从洛衔霜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不寻常,赶紧收好表情往外走了。

桌布底下,洛衔霜指尖收紧,攥得袖子都有些发皱。

顾惜文想藏匿行踪,那比我要熟练多了,这么快……

虽然情感上她信自己一路走过来的每一个人,但理智又让她不得不怀疑起某一个身边的亲信了。

另一边,顾惜文得知自己行踪暴露也分外惊讶。他倒是面上镇定自若,很快便做出了反应:“要打消耗,那便耗吧。”

顾惜文随即对身边的人点了点头,说:“去点一队人,行装轻便些,半个时辰后走。”

“将军……”那人明显有些拿不准顾惜文的打算。

顾惜文一时间稍微有一点点后悔,后悔把自己的心腹留在西境,带了沈斫清留给他的人。

“你守在这,能赢最好,不然至少守住了,明日没消息就给你那位少爷发信号。”

顾惜文明显有后半句比较狠的话没说,但这一次那个副将却福至心灵地懂了:再装死那就真死一下好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少爷怎么暴露的吧,但他还是下意识点了头,那一瞬间顾惜文眼里分明有了些玩味的笑意。

半个时辰后,秦姝言决定今晚带人突围,顾惜文也带着一小队人马悄然离开,绕了道朝梒城去。

顾惜文拿不准秦姝言,但他突然想了另外一种对策——就看洛衔霜对秦姝言的影响深不深了。

事实证明,洛衔霜在没下限和兵行险招上不但无人能出其右,还非常能影响人。

是夜,一道冲天的火光出现在雨中。

顾惜文突然就笑了,他一脚踩在枯枝上,手握住了剑,剑身上刻着两个篆体字——请月。

下一瞬,秦姝言端坐马上,声音传进每一个人的脑中。

很奇怪,她的声线永远很温婉,但不论什么时候又都给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此战必胜,战败则死。”

身后也有人跟着喊,再随后的,是略显准备不足的迎战中兵器相撞的声音。

梒城环山,所以顾惜文一早等在山脚,也正好借着树影遮掩行迹。

“之前被突袭吃了什么亏,自己去拿回来。”顾惜文亮出剑,白光折射着月光。

秦姝言的率先突围,就像是某种信号,城内的驻军在下一刻全数应战。

后半夜,秦姝言早下了马,身上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迹,却偏偏像一个胜利者,眼神里流露着几分不屑,和不甘。

有了顾惜文的突袭,效果当真是好了很多,虽然也还是处于相对劣势。

正在顾惜文因为被射中一箭想先找“仇家”的时候,变故陡生。

刹那之间。

万箭齐发,山石滚落。

就算是涵养好如秦姝言和顾惜文那种,也没忍住几乎同时——在看到那变故的一瞬间——低低地骂了一句。

“你最好别告诉我这是你的人。”秦姝言咬着牙,手上一刻没停。

顾惜文无辜是无辜,语气里也不少怨怼:“我有病啊打我自己。”

顾惜文一说这个,突然想起来某个疯子,更烦了,但现在他们被困在这,也更分不出人去跟山上的人对线。

“不是,我突然想起啊……”秦姝言都这个地步了,不忘想到底是敌是友。

顾惜文眉心的“川”都要定型了,说:“说不定呢。”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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