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陷入诡异的静谧,Zora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感——不是从窗里漏进来的寒风带来的,而是面前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那个……Yolanda,如果没其他的事话,我先走了,您和江律师慢慢聊。”
Zora想开溜,却被尤未叫住:“你不用走,我们很快就能解决。”
Zora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她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但尤未的命令她岂敢不从:“好的。”
尤未先发制人,向江耀伸出手:“江律师,您好,我是‘如伊随心’的代理CEO尤未,您也可以叫我Yolanda,今天很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但我好像和我的助理已经说过了,我们这次不再考虑念诚的律师来参与这次的案件。”
江耀没有回答,也没有回握,依然用那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动了动喉结。
尤未忽然想起他在伦敦那阵子就讨厌自己身上的香水味,今天自己又选了最浓的一款,便识趣地把手收了回去,漫不经心地笑着掩饰心底的情绪:“如果您还有什么指教,现在可以当面和我说清楚,但是——”
她的目光下落到他身上衬衫的那块咖啡渍和不齐整的衬衫,像是揪住了他的小辫子一样,故意借此刺他:“我以为念诚的律师,至少会打扮整洁再进来见我。”
听她这么讲,江耀也向下瞥了一眼衬衫上的污渍,以及因为奔跑而起皱的衬衫。
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不得体的一次面见客户。
Zora不懂尤未为什么对江耀那么mean,刚想替江耀解释几句,就见江耀淡笑:“对啊,我就应该打扮得像凌律师这样来见你,这才是一直以来,你最喜欢的样子,对吧?”
他将手里的外卖袋往尤未桌上一搁,转身瞟了一眼屏幕上阮觅夏的伤照,晃了晃神,就径直走了出去。
Zora没想到坚持要来见尤未的江耀居然甩下这么句话就走了,暗暗吃惊。
尤未也沉默了一分钟,才让Zora把门关上。
Zora还在诧异:“江律师他……”
尤未坐回原位,开始拆外卖袋:“别管他。不是说了,我们很快就能解决吗?”
Zora纵是有一万种设想,也从没想过他们用这样三句话就解决了。
“那我不打扰您用餐了,下午的预约还是按原定计划吗?”
“按原定计划。”
Zora点了点头,在退出房间前,还是忍不住和尤未讲:“那个……Yolanda,江律师说您不能吃含麸质食物,今天的外卖,是他亲自跑去餐厅买过来的。”
尤未怔然间,Zora已离开了办公室。
她顿时吃不下去了,转而拿出手机给王永遒发微信,让他不要再派念诚的人过来了。
***
江耀走后,尤未又约见了几位之前律师团的律师,晚上又在翻看公关部整理过来的资料,昏天暗地忙到深夜,连Zora送过来的晚饭也只草草吃了几口。
当然,也不仅仅是由于时间的关系。Zora换了一家餐厅做了无麸质食物给她送来,但她怎么吃都觉得没有江耀送来的那份好吃。
她试图将这个名字弹出她的脑袋,但屡战屡败。
在其他律师和她说话时,她脑子里还在重映江耀刚才赌气离开的样子。
她知道他又被她说生气了,她总是知道说什么话可以让他气得跳脚。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会变得比以前更成熟稳重些,但现在她竟然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气到他。
但她居然并不因此感到任何捉弄他的快感,反而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她总算明白,她并不是期待着他被她气跑,而是期待着他受气后仍然忍着怒意留下来,继续和她有来有回地唇枪舌战。
Zora没有发现她从江耀离开后就心不在焉,恪尽职守地陪她加班到九点后终于捱不住了。
Zora男友的夺命连环Call连番轰炸,尽管Zora已经按掉了电话,也还是让尤未察觉了异样:“有人在等你?”
“啊……”Zora不知道是不是该和上司分享自己的情感状况,因为情感状况一般还牵连着女性职场里最敏感的婚育问题,“是。”
“你下班吧,没必要在这儿等我。”尤未也无意探究属下的生活,“把明天的行程发完我就走吧。”
“啊……这样不大好吧……”
“你都把手头的事做完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为了看着我工作?”尤未笑着问她,“我有这么好看吗?”
Zora笑了。
尤未也笑了:“把明天的行程给我就下班吧,别干等着了。”
Zora道谢后,发完行程就先走了。
Zora走后,尤未又看了一个多小时公关部发来的关于阮觅夏的资料,大致整理了下思路,才离开了办公室,坐电梯去地下车库。
她上车后,脑子里还是丛千斐的案子。
事发后,丛千斐被刑拘后,凌昊岩去看守所会见过丛千斐一次,也整理过会见笔录。但会见笔录里,丛千斐都是含糊其辞,但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根本没有囚禁阮觅夏,整件事都是她在捏造事实,他是被陷害的。
但凌昊岩一问到关键信息,包括阮觅夏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别墅,以及为什么监控拍到了他将阮觅夏绑上车的场景,他就开始闪烁其词。
她整理不出什么眉目,有用的信息太少。凌昊岩和其他律师的口径都很一致,照目前情形看,如果丛千斐真的干了非法拘禁的事,家属还是劝他早日给口供,选择认罪认罚比较好,死咬着说自己什么都没干,对他的案情不会有利。
尤未边开车边思考,突然在一个红灯口停下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望了后视镜一眼。
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奔驰,她记得好几个路口之前这辆奔驰就一直跟着她了——
有人在跟踪她。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脏滞了一拍。但她很快镇静下来,一边注意观察着后方,等着红灯变绿,一边拨通了Zora的电话。
红灯变绿时,Zora接通了电话,她也放慢速度,和后方的那辆奔驰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喂,Zora,帮我问一下车库的保安,让他们帮我查一个车牌号,看看这几天这辆车有没有来过我们公司。”
“好的,Yolanda,车牌号是?”
尤未眯着眼睛瞄那辆奔驰的车牌号,幸亏她眼力好,才在夜色中勉强看清。
她将那个车牌号报给Zora:“尽快告诉我。”
“好的,Yolanda。”
那辆奔驰果然还在咬着她的车,一直跟着她。
但尤未现在已经半点紧张的情绪都没有了,而是起了挑逗的性子,猫逗老鼠玩一样带着那辆车兜圈子。
兜了好几个圈子后,Zora那边终于查到了:“Yolanda,这辆车就是江律师的,上午刚来过我们公司。”
“噢,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尤未有些意外,她无法想象他大半夜跟着她的车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今天她的那番奚落?还是因为她早上干晾了他大半天?还是因为他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作祟?
她无意与他纠缠,提速想甩开他,却没想到他也跟着提速,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有病。”
尤未低低骂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将她的车开进了自家的小区,反正保安自然会把他拦下来的。
岂料,刚回到别墅没多久的尤未,刚打开暖气,就听见家里的门控系统响了。
她狐疑着走去看门控系统,却见江耀的脸赫然出现在屏幕里。
他似乎也在门那端感受到她的靠近,停下了按门铃的举动。
尤未终究忍无可忍,现在她没有闲情逸致和他在深夜玩这种猫鼠游戏:“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打扮得干净整洁才能来见你?”尽管门控音质模糊,尤未还是能听出他佯装平静下的强烈情绪,“我现在够干净整洁吗?”
他脱下自己的大衣,让她能在门控里看清楚他西装革履的样子:“现在够了吗?”
尤未无法理解他在发什么疯:“就为了这句话?你至于吗,一句玩笑话——”
他笑了:“对啊,玩笑话,你随口一提一句玩笑话,我就什么都当真了。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尤未一听他喊自己的名字,头皮发麻,怕被保安和邻居围观,赶紧开门放他进来。
江耀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雪水打湿了,如果是平时尤未可能还有闲心欣赏一下他湿衬衫下隐隐约约的流畅线条,现在她只想送走这尊瘟神:“到底还有什么事?如果是因为早上的事,对不起总行了吧?”
江耀一进房倒是安静了下来,只将一沓材料递到尤未面前:“把这个签了。”
尤未接过来仔细一看,才知道他要她签的是丛千斐的亲属授权委托书和《委托协议》。只有由丛千斐的亲属签了这个,律师才能去看守所会见丛千斐,然后再在会见时从丛千斐的那里取得他本人亲自签署的委托书,才能正式成为丛千斐的辩护律师。
尤未真的看不懂了:“你有什么必要死咬着这个案子不放?就为了‘如伊随心’的常法?你就算帮丛千斐打赢这个案子,常法也不可能从熙达换成念诚,因为熙达的创始合伙人是丛聿辉的老朋友。”
不管身处于哪个圈子,只要有人,就绕不开这些弯弯绕绕的人情关系。
江耀看向她的眼神里冷淡得没有多余的情感:“我为什么想打这个案子,我认为无需向你交代。”
尤未愣了愣,怀疑他今天脑子是不是瓦特了,是不是把甲方和乙方的关系搞反了。
她嗤笑一声,掏出打火机,将他的委托书和《委托协议》都点了。
江耀在火光中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而尤未饶有兴致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挑出一根细烟,用唇含住。
她凑近蓝红色的火焰,点燃细烟吸了一口,对准江耀的脸猛力吐出烟圈。
江耀被呛得连声咳嗽,而她就喜欢品尝他狼狈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将细烟从唇间取下,夹在双指间:“来我这里撒泼打滚就想拿到委托协议?这就是你们念诚的业务水准吗?”
“给你一支烟的时间,”她向他露出挑衅的笑容,靠向身后的沙发,妖娆地交绕双腿,“拿出你的真本事说服我,为什么我要委托你当丛千斐的辩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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