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檀辰和张望都不能适应没有檀春的生活。开始兄弟俩都试图假装她只是出门去看店，所以不在家，可到了晚饭时间，餐桌边的空位就格外刺眼。
两人都没再像葬礼那天那样痛哭，甚至檀辰在那一天也并未真的觉得自己难过到无法忍受。
只是时不时会有一些零星碎片从他们生活的缝隙凭空散落，提醒他们，檀春真的不在了。
檀春房间的布局维持了她在世时的样子，甚至连床单被套也是清洗干净，叠放得整整齐齐。只是墙角的架子上多了一框黑白照片，静静地立在哪，温柔地注视着来悼念的人。
檀辰沉默了几乎一周，却又在某天早起后突然变得话多起来，不像以往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不时关注一下张望的动态和需求，问东问西，没话找话。
张望隐约猜想他是觉得奶奶不在了，试图扮演起“家长”这个角色，一时受宠若惊，又对于自己被当作小孩隐隐不满。
寒假即将结束，檀辰前面休学三个多月，现在重返校园，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伏案学习，追赶进度。张望看着他专注的背影，大半没入阴影中，好像更瘦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檀辰从小就心思重，所谓慧极必伤，整个初中只长脑子不长个子，直到今年才突然抽高一点，加上过去几个月每天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陪护，劳心劳身，整个人像是硬生生被拉扯长了，身板愈发单薄，衣服透着光都显得空落落的。
似乎是注意到张望的视线，檀辰回过头看他。
一张俊脸尖得能划破人的心。
“怎么了？有不会的？” 檀辰问道。
张望摇摇头，心想，又来了。
檀辰这次没多问，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伸了个懒腰打算去做饭。
中考在即，檀辰禁止初三学生花费过多时间在家务上，两人一切从简，由檀辰负责每日饮食，主打蒸煮清炒荤素搭配，不求美味，绝对营养。
张望壮着胆子第一时间驳回此提议，理由是檀辰做的饭菜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然食材都不错，但实在是没滋没味，如果初三下学期繁重功课外只能吃这样的饭菜，哪怕是兄控如他也会有种自己命很苦的感慨。
张望自己完全习得檀春的一手好厨艺，卖相一般，色味俱全，哪怕是口味麻木如檀辰往往也能多吃一些。
于是两人达成一致，即周末由张望负责掌厨加餐，肉菜多做一点冷冻保存，复热可以糊弄三天，米饭冷冻则可以保存一周，周中檀辰只需要炒点素菜，基本十分钟就能吃上。
除此之外檀辰以“照顾中考生弟弟”为由，连汪如海那边都不怎么去了，线上的工作没落下，上学以外的时间基本都呆在家。
“中考生弟弟”觉得自己倒也没什么需要被特殊照顾的，但对于檀辰这一安排十分满意，毕竟他至今对汪如海撒谎檀辰走丢一事耿耿于怀，暗自发誓这辈子一定会找机会打击报复。
春去夏来，张望结束最后一门考试，平静地走出考场，看了一圈黑压压的接考家长，径直出了校门。
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巴掌。
张望猛地回头，看到一身黑的檀辰。
“哥！” 他万分惊喜地喊道。
檀辰眼看着原本板着脸的张望眼里倏然有了高光，嘴角提起，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提前恭喜你初中毕业了，”檀辰不由跟着他笑道，“看来考得不错，晚上带你去吃点好的。”
张望很想像小时候一样直接扑过去，奈何旁边的男女老少目光炯炯，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檀辰看出他的别扭，主动伸手轻轻揽了下他的肩膀，又随手拍了两下。
檀辰的高中没有被征做中考考场，这两天都是照常上课，六点才放学，因此张望昨天考完便独自坐公交车回家了，没想动今天檀辰会来接自己，以至于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
张望有点担心地问道：“哥你下午难道翘课了吗？那你还要回去上课吗？我可以在门口等你。”
檀辰：“体育课被老师占了当自习，我就直接遛出来了，没事。”
张望至今不能理解怎么檀辰三天两头翘课还能在学校深受老师喜爱，归结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檀辰。
檀辰走在前面，张望跟在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也不问去哪，巴拉巴拉复盘几门考试，自觉跟檀辰上一个高中没什么问题。
“九月我们就又可以一起上学啦哥，我要成为高中生了，”张望前半句还很高亢，后半句语调却突然落了下来，
檀辰注意到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带他进了一家小饭店，把菜单递给他。
两人点了四菜一汤，张望试图加两瓶啤酒，被檀辰驳回。
“未成年不许饮酒，”檀辰抽走他手上的菜单，换成两瓶汽水。
张望笑得人畜无害：“没想到哥你这么遵纪守法。”
檀辰：“青少年是大脑发育关键时间，喝酒伤脑，本来就不够聪明，别喝得更傻了。”
张望点头如小鸡啄米，突然想起来，“再过三个多月你就十八岁啦，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檀辰：“成人又不是成精……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张望“喔”了一声，低头吃饭。
檀辰是十月底的天蝎座，往年都是檀春做顿好吃的，下碗长寿面，张望会精心挑选一些小礼物……但学生仔也没什么钱，都是一些实用或者手工做的便宜小玩意儿。
每次献礼也看不出檀辰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转头都不知道收到哪去了，也从没见他用过。
成年终究是不一样的，张望心想，好希望自己也快点长大成年，快点毕业工作，这样他也可以赚钱养檀辰，他想要什么自己都能买。
吃完这顿饭，暑假拉开帷幕，张望跟之前球队的朋友们联系上，三天两头约球，同时巧妙安排出门时间，基本都选在檀辰要去给汪如海打工时一起出门，打完在体育馆的淋浴间冲个澡换身衣服，再去接他下班。
与此同时乙城第二个为暑假的到来而欢欣鼓舞的是汪如海。他的新店运营了将近一年，终于走上正轨，但恰逢平台扩张期，这个轨道骤然进化成高速限行，就算汪老板经验老道也有点吃不消。
于是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檀辰的暑假，恨不得让檀辰在自己办公室搭个行军床。
做电商的普遍没有学历不高，因此檀辰一个区区高中生，已经是他们运营团队里不可或缺的专业翻译，在没有招来大学生新人以前，甚至都得靠檀辰去完善商品详情介绍。除此之外刊登、申报活动和做货件也都是熟能生巧的重复劳动，檀辰这种聪明小孩不仅能快速吸收还能整理输出，举一反三汇总的一些方法模版极大地提高了整个团队的工作效率。
汪如海熟悉的模式一直是自主选品，接着找供应商签单，直接拉到平台的仓库，自己是没有生产线和仓储能力的。早前他就预见到现这样的模式有其局限性，但直到新店进入瓶颈期，他才亲眼见到腿跛在哪。
汪老板意识到如海贸易即将乘平台发展的东风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当务之急则是拥抱变化，推陈出新，从基础搭建开始完善，而完善之路的启程不能没有一个得力干将的陪伴。
只是人家未满十八岁，严格来说汪老板这算是低薪聘请未成年人，还是明年高考的准高三学生，绕是汪如海脸皮再厚，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考虑再三，决定来跟檀辰谈判，这个暑假跟自己最后跑一趟，高三这一年放他专心学习，高考结束再回来接着干。
没想到檀辰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汪如海面前的烟屁股堆了一碟，因为同时在看仓库选品和招聘，他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好，好不容易今天抽出时间跟檀辰聊聊，没想到一上来连商量余地都没有。
汪如海用力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叼着一支还没来得及点燃的烟追问：“为什么？”
檀辰：“小望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汪如海沉默，抓起手边的打火机，点烟。
他也没想到檀春的病来得这么凶，人走得那么疾。檀辰年前找自己借电脑时说是奶奶病情比较严重，以至于自己得休学照顾，他当时几乎没在乙城歇过脚，因此也没来得及去医院探望。后面好不容易抽空来上门拜年，看檀春虽然有点浮肿，气色却还不错，他还当老人家是大病初愈。
没想到再见就是葬礼。
汪如海深深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这趟主要是为了决定仓库选址，时间不会很长，就去看下人员和仓位，你对我们产品和包装要求都比较熟，那两个仓库同事又走不掉，所以你要能去是最好。”
“我可以提前把你要的东西准备好，”檀辰想了想，开口道，“我没什么去的必要，人员安排仓位多少我也也不懂，实在不行你可以随便拉张哥他们谁去，我来顶上打包发货。”
汪如海拿他没辙，知道这孩子自己认准的想法谁都说不动，再说张望虽然也不小了，到底还是个未成年，要是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
“行吧，”汪如海试图摁灭烟头，勉强才在烟灰缸里找到一个空隙，只能起身去倒，“那你盘盘货吧，算下库容，目前暂定是在广东新增一个仓库，之后可能在江浙这边也要就近开个仓库，方便周转，当天往返，到时候你得跟我去。”
“没问题，”檀辰果断应下，见他倒完烟灰缸，很有眼力地顺手把垃圾袋收走，出门去扔。
“你，”见他起身，汪如海突然开口，“你现在，你们两个生活费还够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谢谢汪老板，”檀辰知道汪如海诚心帮忙，还顾及自己的自尊心，打心底感激他，“我奶奶留了张存折，上面还有之前的一点抚恤金，生活费是够的，何况你这还给我发着工资。等我上大学了再找个兼职，应该没什么问题。”
汪如海见他都这么说了，便不再多话，干脆道，“行，我就想说要有需要，我也可以给你放点助学贷款，绝对划算。”
说着跟他抛了个媚眼。这老男人颇有几分姿色，做这么个表情倒不让人觉得恶心，神情甚是娇俏。
檀辰忍住没有翻白眼，当没看见，友善地跟汪老板笑笑，算是感谢他的好意，同时想把垃圾袋给他装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