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季，檀辰又一次领着张望去报道，且又一次毫不意外地碰到了李绪然一家。
两人自高一寒假那次不欢而散后再没说过话，直到檀春的葬礼，李绪然一家作为多年的邻居来吊唁。檀春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小时候接送她和檀辰时，每次都会夸她“小脸蛋真俊呐”“裙子搭配得真好看呐”，无论给檀辰买什么吃的玩的，也都不会少了李绪然一份。她想到这儿就哭得止不住，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檀辰，倒是檀辰安慰了她几句，身后的张望则像一名骑士，沉默又忠诚地守卫着自己的君主。因此她对张望也有所改观。
此时她看着这个自己好像喜欢了很多年的人，清瘦了很多，微笑着跟自己和父母打招呼，又突然觉得很陌生，认识这么多年，自己却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她。
李绪然的心情有些低落，主要原因倒不是檀辰，而是徐可。上周她从父母口中得知徐可要出国读书，两人大吵一架，或者应该说李绪然单方面把徐可骂了一顿，口不择言，声泪俱下。
徐可没有多解释，耐心地挨骂，然后递来纸巾给她擦眼泪。
于是这个开学日，檀辰和张望见到的就是这么一番郁郁寡欢的李绪然，少了几分欢脱，多了几分沉默，少女的五官也长开了，有了种忧郁的美感。
檀辰只来得及喊了声叔叔阿姨好就被张望拉走，又是问他去哪领资料，又是让他带着自己参观校园，檀辰交完自己的作业还得给他当导游，便很快把李绪然抛到脑后。
张望诡计得逞，笑得阳光灿烂。
檀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总觉得这小孩心怀鬼胎，长歪了。
十月底，檀辰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他从来不刻意记自己的生日，奈何一起床就听到张望在高唱祝你生日快乐，甚至提前给他准备了寿桃造型的包子作为早点。
檀辰：“……我这是十八不是八十。”
“放学早点出来，校门口见！带你去个地方。”张望嬉皮笑脸，故作玄虚。
檀辰挑了挑眉毛，有点意外，原本以为他顶多是做个丰盛的晚饭，再准备个礼物什么的，没想到还花样挺多。
结果檀辰放学第一个等在校门口，却并没有看到张望。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远远看到张望班的方向陆续走出人，应该是没有拖堂，却不知道这小子去哪了。
正当他开始感到不耐烦打算先走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小男孩。
“你是辰辰哥哥吗？”小男孩看起来有点羞怯，手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抬头问道。
檀辰一头雾水，低头问道：“是的，你……”
小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和一枚一元硬币递给他：“有个小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檀辰：“？”
没等檀辰反应过来，小男孩已经一溜烟跑走了。
檀辰茫然地站在放学的人潮中，反应过来这估计就是张望的礼物了，不知道要做什么，看起来还挺大费周章。
他打开纸条，上面歪七扭八地画了个地图，在学校的位置标了个星，又画了个箭头，边上写了个“1031”。
1031正是檀辰的生日。他捏着硬币，思考了一会，果断走向箭头方向的公交站。
这里有好几路公交车，8路10路19路，回家方向是8路车，和这个“1031”符合的应该只有10路车。
“31……”檀辰对着站牌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来哪里有包含31这两个数字的信息，10路车最多只有25站。
檀辰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跟张望一起看过的一个侦探电影，里面就是以这种数字谜的形式，31意味着以当前站往后数31站，由于公交车线路不断循环，数完剩下的从头继续即可。
“也就是往后6站……”檀辰难得提起一点兴趣，耐心等10路车到来，没有注意到后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了上来。
10路车每二十分钟一班，幸运的是檀辰没等一会就等到了，跟着人群挤上车，确认6站后是在靠近长江的渡口广场。
这个路线和回家的方向相背，檀辰几乎从未在这个时间点来过渡口广场。十月底白昼渐短，檀辰随着人流陆陆续续下车，抬头才发现发现天色已经比较暗了，广场上有一团阿姨们正准备跳广场舞。
下一个线索呢？檀辰东张西望，打量路过的男女老少，没看到可疑人物，又绕着公交站台转了一圈，也没看出来有什么线索。
广场舞团音响插电，领舞的阿姨看了眼手表。
檀辰开始研究公交车牌，又翻出“上一关”的道具小纸条，翻来覆去也没看出更多的信息。
阿姨们准备就位。
音响：“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檀辰：“……”
檀辰：“………………”
阿姨们甚至为我的生日编了舞吗？？？檀辰在风中凌乱，看着大家喜气洋洋跟着不知是什么版本的慷慨激昂的生日快乐开始跳广场舞，每个动作居然还能踩上点。
好想死，檀辰心想，不如就这样吧，也不是很好奇后面是什么了，不如去对面等下一个10路车来直接坐回家吧。
他恨不得把头塞进公交站的缝隙里，结果等到阿姨们一曲跳完10路车也迟迟没来。
檀辰犹豫再三，决定假装无事发生，去找领舞阿姨问问。
“阿姨……这个……”檀辰努力组织措辞，“你们刚刚那个……”
“喔你就是辰辰吧！生日快乐哦！”领舞阿姨喜气洋洋地看着他，“你的礼物在……”
阿姨卡壳了，尴尬地跟檀辰对视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张小纸条对着念：“一点钟方向的眼睛里。”
阿姨念完又火速把小纸条收了起来，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阿姨：“刚才的歌听见了吗？没听见我们可以再来……”
“不用了谢谢阿姨！”檀辰努力控制表情，“谢谢你们！我先撤了！”
阿姨们欣慰跟他招手，檀辰只想把这个广场炸了，和自己一起沉入江底，今天起改名叫檀沉。
“臭小子……”檀辰咬牙切齿，“一点钟方向……如果按照刚才阿姨所在的地方来看，那就是……”
光秃秃的广场上一定要说什么一点钟的方向的眼睛，好像只能是那个角落里用来看远方的公共望远镜。
檀辰绕了个大圈以免引起阿姨们的注意，鬼鬼祟祟地摸到望远镜旁边，发现这个观光望远镜并没有对着江，却对着岸边的方向。
他将信将疑地凑了过去，只看到一片漆黑，可正当他打算调整方向时，漆黑的岸边烟花炸开。
不是什么豪华绚烂的烟花，只是仙女棒，却在望远镜的放大下好像星汉灿烂，点亮了视野里的整片天空。
檀辰静静地看着烟花燃尽。
有人挡住住望远镜，檀辰抬起头。
张望捧着蛋糕，烛光微微摇曳，在黑夜里像一小簇星光，衬得这个男孩看起来格外温暖柔和。
“哥，生日快乐！”
檀辰想接过蛋糕，却被张望躲过，“先许愿吹蜡烛。”
他难得顺从地闭上眼，十分虔诚，摇曳的烛光给他的五官勾上一层光亮的金线，眼窝的阴影对比却被加强。
张望不由自主屏息注视着他，只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檀辰更好看的人。
在他就要忍不住凑上去时，檀辰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张望：“……”
张望这才想起把憋住的一口气轻吁出来。
檀辰带着笑音道，“很难忘的一个生日礼物，谢谢弟。”
“你……喜欢就好，”张望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却又因为刚才的光亮造成视觉暂留的残影，此时重叠在檀辰的脸上，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所以接下来是摸黑吃蛋糕吗？”檀辰问道。
张望：“……”
他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把蛋糕递给檀辰，变戏法跳开，从不远处的角落里拎来一个保温袋。
张望：“我做了生日盒饭，本来想着可以在这吹着江风野餐，没想到正好这一片的路灯坏了，这么黑。”
檀辰哭笑不得，一手托住蛋糕，舔了下另一只边大拇指上不小心沾到的奶油，毫不在意道：“也多亏了路灯坏了，烟花效果才能这么好……回家吃吧，江边晚上还挺凉的，一会喝了一肚子风。”
张望目光在那根手指上停留了片刻。
“好，”他听到自己说，“那我们还是回家吧。”
捧着蛋糕拎着饭盒，坐公交实在不方便，檀辰难得“奢侈”一把，打了个出租车。
两人上了车，气氛莫名有些尴尬，檀辰在想那群跳广场舞的阿姨，张望在想檀辰。
檀辰：“你……”
张望：“你……”
两人沉默半天又同时开口，结果话头撞上了，又像两只蜗牛收回触角。
最终还是成年人檀辰打破沉默，一脸揪心道：“你……怎么说服的那群阿姨，不会还给她们付演出费了吧？”
“怎么会，”张望哭笑不得，没想到他一开口是这么个问题，“我来踩点的时候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排才能让你看到烟花，正好碰到这群阿姨要拍视频，我就帮她们拍了好几个，还给了些站位意见什么的。她们要给辛苦费，我灵机一动，说不然你们帮我放个生日快乐歌吧，给我哥过生日，想必你听到后会过来问，顺势就能给你提供下一个线索。”
张望嘴角抽动了一下：“倒是……也没想到她们自己加戏还配上了舞蹈，这也不是我预想的效果……”
原本张望的“设计”还是比较正常的，没想到阿姨们过于热心，超常发挥。
张望第一次看到檀辰笑得这么前仰后合，也忍不住跟着笑，“当然啦，你看得开心就是最好的效果啦。”
檀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好不容易收住，差点把蛋糕掀翻了。
“行吧，相当有创意，”檀辰看向窗外，嘴角持续上扬，“确实是相当难忘了。”
张望看着他的侧脸，默不做声把放在两人中间的饭盒拿到旁边，向他靠近了一点。
“哥，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望？”他不知道说什么，又想说点什么，随口问道。
檀辰：“嗯，忘了。”
张望：“？”
檀辰：“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两人回到家，发现门口居然有个同城快递，看起来很有份量。
张望：“……”
檀辰拆开，竟然是台电脑，另附一张生日贺卡，上面龙飞凤舞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大字，落款一个汪。
张望：“……”
狗东西。
他有点郁闷，一声不吭去厨房热饭盒。
檀辰不明所以，琢磨了一会灵光一闪，知道张望又是跟汪如海较上劲了，莫名有一丝心虚。
张望郁闷归郁闷，手上活不停。这厢隔水复热盒饭，另一边起灶下清汤挂面，一点蚝油提鲜，烫两颗蔬菜，再窝一颗溏心蛋。就像檀春在时做的一样。
檀辰收起电脑，还没想好要不要还给汪老板，转头又看见张望把面端到自己跟前。
少年人有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该做的却一点没落下，以至于显得格外委屈。
尤其是张望不说话时，已经像个青年男人的模样了，委屈的表情就颇有种反差感。
檀辰心里某处微妙地动了下。
“谢谢你，弟，”檀辰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虽然奶奶不在了，但是我们这个家永远会在。”
檀辰总是这样，平时不解风情榆木脑袋，偶尔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煽情的人话，自己还毫无察觉，像一把小火撩闲，烧了整片山林。
张望的心被烤得滚烫，迸发的能量牵引着四肢，在檀辰做出反应前，用力地搂住了他。
檀辰这次没有躲开，静静地任由他抱着。
张望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久违的，如此近距离地嗅闻着檀辰的味道，试图找到这场漫天山火的元凶。
“我们要一起过生日直到一百岁，好吗？”他问道。
檀辰沉默了片刻，轻声答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