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辰没想到汪如海这么坦然地交代了自己和章杉的过往。尽管是十年前的事，可能因为中间八年的空白，以至于汪如海对开始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汪如海从高中开始就很招人喜欢，长得好看，家里有钱，自己会玩，并且刚开始认识到自己的性取向，有种年少轻狂的无所谓。他跟女生示好，引起男生的嫉妒，又跟男生暧昧，博得女生的注意，收获了无数的喜欢，但自始至终只是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

汪如海这么潇洒了三年，倒没做太出格的事情，成绩也没太落下，高考去了一所以经费充足和创业氛围浓郁闻名的学校。章杉正是同学院大他两届的学长。

章杉家里条件优渥，经常有人看见一辆黑色的宾利SUV接送他出入校园，却没人知道他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只猜测是从政的，毕竟章杉不像那些纨绔子弟吊儿郎当，总是一身正气凛然，厅里厅气，“看起来毕业要考公务员的类型”，汪如海最初如是点评。

结果两人在创业协会狭道相逢。当时流行大三带队低年级做项目，章杉大三，往如海大一，两人在几次项目启动讲座后终于搭上线，一拍即合给当地产业做电商拓客方案。

此处一拍即合的四分之三拍是汪如海见色起意。

章杉带着汪如海走访了几家校企合作工厂，最终敲定的正是文松文竹家的企业。届时文竹文松也都才上大学，老文总干脆把他们两人丢给章杉，让跟着好好学学。

也不知道学什么，汪如海和文氏兄弟后面一合计都觉得是章杉的气质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在家长面前显得格外青年才俊。

该青年才俊行得正坐得端，整个人从名字到性取向都不带弯的。

于是项目伊始两人便开始了漫长的拉扯。

全年级都知道新来的花美男汪如海像狗一样追在章杉身后——这么说有点难听，因为章杉并没有把他当舔狗，据说尽管私下拒绝了八百次，两人表面还是哥俩好地做项目跑企业答辩汇报同进同出。

汪如海着实很挫败，又觉得自己命不该绝，那么多次的对视和动手动脚，但凡是真直男不可能对自己包容到这个程度。

可能在第一次自己强吻上去时就给自己脑袋开瓢了。

而章杉只是面无表情地推开自己，说你喝多了，然后不顾文竹文松的挽留，火速叫来家里的宾利，把汪如海拖回宿舍，整齐地放置在床上。

两人这么不清不白黏黏糊糊地耗了一年，项目结束，章杉升到大四，搬出学校。

汪如海非常有进取心地租到他隔壁。

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总之两人就是默认开始谈恋爱。

檀辰：“发生了什么事？”

汪如海：“我不记得了。”

檀辰：“你甚至记得他第一次改你提交的方案纠正了46处错字和语法错误，你会不记得你们发生了什么然后谈恋爱？”

汪如海：“……”

吧台小哥来送第二轮酒，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道：“哎呀小弟弟，给大叔留点面子嘛，有的话不能说得那么直白。”

檀辰：“……”

他突然明白了点什么，点点头，“行吧，少儿不宜，那然后呢？”

“……”汪如海不知道这小孩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平时讲起生意人小鬼大头头是道，到了人之常情又迟钝得像块榆木，“然后他并不想承认，或者说始终不认可自己的性取向。”

汪如海冷笑一声。

后来他总算想通了为什么从头到尾章杉能包容自己那么多的小动作，却不愿意将喜欢两个字说出口。

章杉并不认可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哪怕已经被汪如海迷得欲罢不能（此处汪老板非常厚脸皮地做此描述）。他从始自终认为自己是顺性别直男，和所有的“正常人”一样，甚至对汪如海有一丝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隐秘的恨——如果不是他，自己会顺其自然认识一个女孩，结婚生子，组建家庭，而不是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但是他根本深爱他，超出自己本能地爱他。

于是他会在深夜亲吻他，又会在人声鼎沸时放开他的手。

汪如海：“当时觉得这样也行，不就是深柜，没必要非得让所有人都只知道，别人还说秀恩爱死得快呢，哈。”

檀辰猜他面前那杯酒可能苦得冒酸水，只喝一口说话声都变得干涩。

汪如海：“后来我也不在意他怎么想的了，我也不想站在他的角度考虑，我只知道他在大四毕业后一声不吭就出国了，甚至还是别人告诉我的。”

也许在章杉的视角这是一场漫长的计划，但在汪如海看来却是断崖式地分手，自己的爱人做了逃兵。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得不远离所有熟悉的环境，看八字，看心理医生，做精神分析，什么管用做什么。

汪如海家里早在高中时就隐约知道这个儿子不走寻常路，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是来真的，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像什么样子！

于是他跟父母大吵一架，转而投奔李小树，这么些年他也知道李小树没少跟他家里通风报信，有些资源资金支持可能其实是来自父母的曲线救国。

“近十年了，老头老太太大概接受了现实，他们也只能接受，唔，”汪如海笑，“但也不消停，几年前时不时还冒出来试探一下，介绍个相亲，最近估计是看我一心忙工作，顾不上。”

檀辰：“你去相了吗？”

汪如海：“去啊，去了直接跟人姑娘说你好我是gay，这顿饭意思意思，交个朋友，也当跟家里有个交代。”

檀辰：“不会被骂吗？”

汪如海笑眯了眼：“当然不会，大家都是体面人，当然可能背地里偷偷传开，所以后面我父母朋友熟人都不再介绍女儿给我了，谁会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檀辰：“那现在呢，我是说你跟章杉。”

汪如海收起笑容，微微垂眸，檀辰读不懂他的眼神。

“现在当是生意伙伴吧，骂不跑撵不走，可能人章公子发现自己对女的不行，又回来找我乐子，”汪如海自嘲道，“早知道当初就不去招惹他了。”

“没有早知道当初，”他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你怎么……”汪如海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章杉跟檀辰点头示意，“现在在谈。”

檀辰：“……”

没人问。

“谁跟你在谈……”汪如海来不及反驳，福至心灵，怒目而视吧台小哥：“Lucas！是不是你！”

小哥对章杉抛了个媚眼，蝴蝶翅膀一样灵活地扑闪扑闪手指。

章杉周围的低气压缓和些许，自顾自把椅子拖过来，紧挨着汪如海：“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赔罪来了不是。”

汪如海动作不能更明显地离他远了点，背朝着他，接着谆谆教诲道：“所以呢，回到张望的问题上，你一定叮嘱他不要倒贴那种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的男的，知道吗？不然拉拉扯扯的，本来弟弟搞基就心烦，到时候搞基不成要死要活就更心烦。”

“不过张望看起来不是那种倒贴的人，”汪如海思索了一下，也不好做判断，“我看他现在最在意的人还是你，所以呢你也可以多关爱关爱人家，别到时候小基佬长大缺爱了就在外面找些乱七八糟的人爱。”

每句话都夹枪带棒，“乱七八糟的人”坐在他身后把这句话品了又品，只品出了个爱字，顺毛了，试图把下巴搁在汪如海肩上。

檀辰仿佛没看到他们两的小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章杉：“怎么，你弟弟跟你出柜了？”

檀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章杉见他不搭话，便不再追问，又仿佛想起了什么，默不作声只是笑。

鉴于汪如海刚才说了章杉太多的坏话，檀辰暂时对他有较多的负面评价，一个字都不想跟他多说。

“行吧，今天的围炉夜话就到此为止，”汪如海把肩膀从章杉下巴下面收走，起身时不小心晃了一下，章杉的手马上搭在他的腰间。

汪如海有点微醺，金刚怒目：“章公子去国外一趟回来确实不一样哈，不是深柜吗，在酒吧跟一个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是是是，我本来也不是什么体统，”章杉好脾气地应道，伸手示意Lucas来买单，又试图揽住汪如海，“走吧，我开车来的，一会先把檀辰送回学校，然后我们回家。”

汪如海躲开他的手：“我先去上个洗手间。”

他走向洗手间的背影开始还挺稳当，就是在门口又晃了个趔趄，推开门，进去了。

章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酒量不行，看着唬人也就一杯倒。”

檀辰继续不搭话，装聋作哑，看着洗手间的方向。

“你弟弟，”章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看也是用情很深的人。虽然都说你像小海，为人处事，做生意，但这方面不得不说你弟弟更像年轻时的小海。”

檀辰觉得他的话里有话，但既然提到张望，终于接话道：“哪方面？”

“情感方面，喜欢别人就横冲直撞，大胆直白，自杀式袭击，”章杉摇摇头，“年轻时候的我太差劲了，后面发现什么大他，什么规则，不如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人……当然如果还是有爱的话。”

檀辰发现他已经不再说张望而是开始说自己，又闭上嘴，不感兴趣地收回注意力。

章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