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戈醒来的时候,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她浑身的血肉都在疼痛,却觉得身体无比的轻盈。然而这诡异的身体反应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仰躺着面对的天花板上,破了一个巨大的洞,一丝流云正慢吞吞地从洞的这边爬到洞的那边。
祁戈与那朵呆云面面相觑半晌,猛地坐起身来。
如眼前所见,这是一间屋子,一间顶楼的屋子,而且还是四壁完整但屋顶完全被掀掉的顶楼的屋子。既不能遮风也不可挡雨,一言以蔽之,除了保存了一点身为人的体面,其他全无一点作用。
“醒了?”
祁戈转头转得有些猛,手扶住额头,看到岑奚正坐在桌子后喝茶。他虽然看起来面色苍白,但精神似乎还好。
岑奚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以为她渴了,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祁戈摇摇头,虽然在粉尘极其严重的场所摸爬滚打了许久,但她此刻只觉得灵脉充盈,既不饥也不渴。
岑奚没有勉强,仍是自己在喝,虽然动作十分不疾不徐,但祁戈总觉得他是渴得狠了。
祁戈在床上站起身来,飞身扒住墙壁上边缘,因为没有房顶,所以她双臂一撑,就把身子探了出去。
岑奚:“……你在做什么?”
祁戈的头探在外面,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她道:“我想看看人们都怎么样了!”
只见街上又恢复了车水马龙,甚至还比之前热闹了一些,人们把幸存的马、毛驴和牛都牵了出来,让它们驮着木料和砂石,挤得熙熙攘攘。人确实都还活得挺好,全胳膊全腿的,建筑就很惨了,大部分都被火燎了个遍,被烧成了残障房。
祁戈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响声,一抬头,只见客栈的老板正在拿着锤子修理被燎到的屋顶。
看到有个少女就这么奇奇怪怪地探出头来,工人们有些惊奇,道:“哎,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快下去,别砸着你!”
祁戈还没说话,就听见客栈老板冷冷道:“砸不着她,人家能耐大着呢,你以为城里的房子都是怎么毁的?”
这老板一颗光头在太阳底下锃光瓦亮,头顶一道疤格外显眼,他瞪了祁戈一眼。此话一出,工人们惊奇之余,安静了不少,没再敢搭话。
其中一个工人给老板拿着钉子,小声道:“那还敢让他们住?!不怕再有点什么事?”
客栈老板的声音还是没有起伏,跟方才一样的冷,他刻薄惯了,又瞪了那人一眼,道:“是啊,再有点什么事,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别想着让别人豁出命去救你们了!”
祁戈手一松,缩回了屋子里,她有些惊奇,指着自己道:“这些都是我烧的?不可能啊!绝对有人诬陷我,我倒是想,可我也没这么大能耐啊!”
岑奚笑了笑,没有提给她输送灵力的事,只点了点头,道:“真的是你。”
祁戈仔仔细细端详他的神情,发觉他不像在说谎,跌坐在床头,“不会要我赔吧?”
“……应当不会,虽然让我们住在这破屋子里,但考虑到大部分人房子都毁了,客栈满员,实在没多余房间,我觉得他们内心里还是很感激的。”
祁戈披头散发,偏头道:“何以见得?”
“有人想给你建生祠呢。”岑奚喝了一口茶,淡定道。
祁戈想起药师塔和这几出离奇死亡的惨案,汗毛都竖起来了,道:“大可不必!”
“我知道,我替你回绝了。”
祁戈见他言语间并不沉重,于是问道:“我把那伶人从强制幻境里拖出来之后,就没了意识,后来发生了什么?”
岑奚顿了一顿,“你在昏迷的时候,用出了一种极特别的火法,把那些脏东西瞬间都烧干净了。”
祁戈看着他,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她刚想否认,就想起了梦境里的滔天巨浪与连海通天的黑色火焰。她表情变幻了几瞬,道:“我都不记得了。”
岑奚点点头,表示理解。祁戈又道:“假设……真的是我的话,我在昏迷里又没办法控制,这些人又怎么还会活着?”
“在你用出火法的前一刻,我师父赶到了。”
祁戈惊奇道:“这也太厉害了,竟然能瞬间护住几万人。不知你师从哪位高人?”
岑奚顿了顿,道:“岑钟。”
“厉害厉害,想来这位——”祁戈意识到什么,道:“平川的那位?”
见岑奚点了点头,祁戈立马正襟危坐起来,拱了拱手,道:“失敬失敬。我本来还想问他是怎么掐着点赶到的,现在我丝毫不好奇,平川掌门,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危急时刻从天而降,寻常操作罢了。”
岑奚眉尖抽了抽,这一看就又是一个中了传奇话本之毒的,他抬了抬手腕,道:“镯子碎了,我师父能感应到。”
其实祁戈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腕间换了个玉镯,之前的镯子似泠泠清泉,灵动得能听到响动似的,现下这枚则是深深的秋色,像是红枫。祁戈听说他师承平川,便在装傻了,平川一举一动皆是秘辛,打听太多总是不好,没想到她装傻糊弄着没问,岑奚还自己抖落出来了。祁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那什么,你们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么,保持点神秘感不行吗,怎么还自己说出来,这让我假装没听到也不行啊。”
岑奚道:“没关系,我师父说了,你想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就是。”
祁戈怀疑地挑了挑眉毛,“不对吧,为什么?”
江湖上关于岑钟的传说真真假假、多如牛毛,但不管真假吧,没有一桩秘辛里,提到过岑钟这么好说话。
“没有为什么。”岑奚道,“总是有例外的时候。”
祁戈微微眯起眼睛,道:“可是我觉得,你一开始没有这么坦诚,是什么时候……我想想……应该是遇到余鹤水之后,你就对我没什么防备了,在你师父嘱咐之前,你就已经是现在这种态度。为什么?”
祁戈实在太敏锐了,岑奚依然八方不动,又倒了一杯陈茶水,笑着道:“自然是跟姐姐一见如故。”
这无疑是一句胡说八道的鬼话,可是被岑奚不带任何意图地说出来,又显得干净得很,倒真像是捧了一颗真心给她看看似的。祁戈暗暗翻了个白眼。
岑奚不愿意说,她也没有办法,只得又转移话题,车轱辘话般干巴巴地问道:“没有一个人死掉吗?”
“有一个。”岑奚微微捏紧了茶杯。
其实祁戈问出这句话来,是做好了死不少人的准备,毕竟看当时他们互相撕咬残杀的凶残画面,死几个人实在太正常了,没想到只有一个,这人是有多倒霉。祁戈下意识地问道:“谁?”
“那个优伶。”
“他?”这个答案祁戈实在是没有想到,她一直把他看作是加害者,整场闹剧里居然只死了他一人,祁戈叹了一声,道:“没办法。”
她确实没觉得多惋惜,毕竟这名优伶是整场惨剧的核心人物,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从此人言行来看,他作恶多端,没有丝毫是非之心,恻隐之心更是一丁点都没有,差一点就让全城的人都成了魂相残缺的试验品。这种人,死了有什么好惋惜的?
岑奚看到祁戈的反应,已经把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了,于是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
“对了,最重要的。”祁戈坐直了,“颜淙呢?他不是留在塔里了吗,怎么现在没看到他?还有余鹤水,自己订了那个计划,也不知道逃出来没。”
岑奚站起身来,道:“余鹤水不见了,后来派人去那个伶人口中所说的地方去找过,确实在郊外发现了符合描述的房子,但已经没有人了。不过不用担心,在院中的水井周围发现了他的脚印,想来是从水道逃走了。毕竟……”
毕竟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从水里把他捉起来的,在水里,余鹤水像条灵活的鱼,不用别人为他担心。
“至于颜淙。”岑奚站到祁戈面前,道:“我说什么,你都不要急。”
祁戈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慢慢变了,她声音沉下来,“你说。”
“他被游一道带走了。”
“游一道?”
“也是让我昏迷过去的那个人,我很抱歉——”
“先别说这个,”祁戈挥手打断了他的自我反省,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游一道?”
“他跟余鹤水长得太像了,除了气质,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余鹤水既然说游一道是他的弟弟,想来相貌会很相似。”
祁戈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余鹤水呢?”
岑奚道:“你不相信余鹤水?”
“事关颜淙,我谁都不信。”祁戈的神色已经完全没有了刚醒时的轻松。岑奚见了,又道:“他用的药,跟余鹤水完全不同。”
祁戈微微偏头看他,道:“怎么不一样?”
“目前为止,我只见过余鹤水拿出过三种药,分别是烧伤膏、我们吃下的对抗优伶魂术的药丸,还有单独给我的迷药解药,至少这些药,都是草药和动物内脏制成的。优伶之事事发突然,他自然不能提前备下药丸,所以情急之下,他所用的应当是他熟悉的材料,也就是草药和动物内脏。”
祁戈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岑奚继续道:“但是游一道所用的迷药,却是以脏污的人血为引。我觉得凭这一点,那人是游一道的可能性比余鹤水分饰两角的可能性要大。”
祁戈沉默半晌,道:“抱歉。”
“没事。”岑奚道,“我说让你不要急,是因为我觉得颜淙跟着游一道,未必是件坏事。”
“我懂你的意思。”祁戈抬起头,“但是游一道此人,实在太邪了,我怕颜淙会有危险。”
“所以我们去找他吧。”岑奚突然道。
“什么?”祁戈有些惊讶,“你也要去找?你不回平川吗?”
“戴着这个镯子,就是允许下山游历的意思,本来镯子碎了便要回平川山上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师父又给我戴上了一枚,想是还不需要我回平川。”
“太好了。”然而祁戈又有些苦恼,她道,“有线索吗?”
“我师父没有说太多,他只告诉我,此事‘与风有关’。”
陆安:你就没教导你徒弟防着点别人?
岑钟:教了,教了。教他碰到你的徒弟就要百依百顺。
陆安:?你这是性别歧视!
岑钟:你就没教阿戈点东西?
陆安:教了,教了。教她碰到你的徒弟一定要躲远一点,万一他像你就完蛋了。
岑钟:?
(非cp 是冤有头债有主(?)的关系)
(再PS岑奚第一次看到祁戈用火法就认出她是师父口中的陆安的徒弟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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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山是眉峰聚·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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