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娘看了她一眼,道:“谁说是用眼睛数的了,他是用听的。”
祁戈道:“可若是个个都这么厉害,放出一个来,足以把外面的世界祸害得不堪其扰了,雪族怎么会甘心把他们关在谷里?”
总不能这是雪族人民的特殊爱好,对外并无半点野心。
风娘叹了口气,“他们是被造出来的,这里有点问题。”她一面说着,一面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有时候还会敌我不分,非常麻烦。”
风娘说到他们“麻烦”的时候,鼻子眼睛都皱起来了,显然是深有体会且不堪其扰。
“把他们放在一个谷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难道不会出问题吗?”
风娘抱着手臂,虽然急切,生动的表情里还是夹杂了几分笑意,她道:“你把雪族想成什么好人了?又不是把这些人当成儿子养,他们想要的是最强的那个人。”
所以才把他们关在一起。
这些人要是能厮杀出结果,就容易多了。
风娘很满意地瞅着祁戈现下的神情,果不其然,祁戈问道:“如果是这样,颜淙怎么会在谷里?”
他根本就不是个修行人啊!
别说灵力了,就算在同龄人里,他都是体弱多病的那一个,跟一群脑子有问题、体质强化到非人类的怪物们关在一起,这结果怎么想都很糟糕吧?!
祁戈只觉眼前一黑。
“他现在如何?”
风娘却不答了,食指竖起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道:“该我了。”
祁戈闭了闭眼,尽力忽略掉脑袋里那根突突跳得人头疼的血管,她抬起头,用眼神示意她别说废话。
风娘自然十分无辜,毕竟一直说废话的人是祁戈,但她懒得计较,道:“我要看他十二年前的记忆。”
“具体时间?”
“二月二十八日。”
祁戈挑了挑眉,手指轻轻覆盖上男人的眼睛,一股灵力探了进去。
男人露出痛苦的神色,闷哼一声,手脚用力挣扎了一下,荆棘的长刺刺进去更深,血液流出来,似是某种古老诡异的图腾。
风娘急切道:“怎么样?”
祁戈没有回答,半晌后才微微动弹了一下,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要看那天晚上,那艘船上的人到底有没有死!”
风娘已经激动起来了,面上的神色生动,一个小女孩露出如此焦切而忧虑的表情,是会令人心生怜悯的。
然而祁戈并不怜悯,她收回手,道:“我知道了。”
风娘冲上前来,站在距离男人不远的地方,道:“快说!”
祁戈现在已经不笑了,她不笑的时候,眼角微微上挑,可眼中却没有笑意,就显得颇为冷淡和事不关己。祁戈一改之前配合的态度,道:“我不说。”
风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祁戈的前襟,咬牙切齿道:“我劝你老老实实地都告诉我,别耍什么花招,不然我能让你死在海底,烂在海底,再也别想重见天日!”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尖到几乎有些破音,祁戈没忍住偏了偏头。
“你笑什么?”风娘看到祁戈开始低低地笑起来,气恼又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不信我会这么做吗?”
“不不不,我信。”祁戈轻轻摆了摆手,止住笑,回过头来道,“我是没想到你还曾经想着放我一条生路。”
风娘无话可说,正待要逼她说出来自己想听的东西,祁戈就道:“你是个风修吧?”
闻言,风娘愣了一愣,不知祁戈怎么又恢复了这种好说好商量的语气,一时也拿不准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只气急败坏道:“是又如何?”
祁戈又道:“可是你在水里,却一点也不见窘迫,反而十分熟悉,而且这个结界——”她边说边四顾环望了一圈“方盒子”的内部,“也是从水修的功法里脱胎出来的吧。”
风娘没有反驳。
祁戈落下最后一击:“你想找的哥哥,是水修吧?”
风娘抬起头来,“你不是都在他意识里看到了吗?”
祁戈盘起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腿一蹭,地上的血迹就又糊了一大片,她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手托着腮,用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我没看到。”
风娘知道自己现在被祁戈牵着鼻子走,但还是忍不住气急反笑道:“都说火修不老实,果然如此!”
“哈哈哈,不是。”祁戈看着她,“是你被保护得太好了。”
风娘一句“我怎么就被保护得太好了”噎在了喉咙里,她瞪了祁戈一眼,决定不给这个狡猾的火修一点可钻的空子。然而祁戈却没打算让她说话,只语重心长道:“你表现得太明显了。”
风娘望着她。
“你实在太心急了,不过也是人之常情,如你所说,你已经为了找这个男人花了十二年的光阴,就差这么临门一脚,你终于忍不住了,想隐秘地把委屈和希冀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风娘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我都说了,你被人保护得太好了。你说谎一定没有被拆穿过吧?”祁戈自问自答道,“肯定是没有,方余那种大人,怎么可能难为一个小姑娘,遇到觉得不合理的事情,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娘的神色已经冷下来了,她还穿着祭典上的服装,裙摆似一朵花,发饰上的红玉更映得她乌发白肤。然而如此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此时的脸色却冷酷得有些怪异。
祁戈就像没注意到风娘的变化似的,继续道:“十二年的时间,如果是我,我也会觉得委屈,不过我一定没有你做得绝。用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把你心里的秘密抖落出来,这招真是了无痕迹。”
风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她,祁戈也回望着她,没有人说话,四周立即寂静下来,只剩下空荡荡的海水余波。
“不,你说错了。”不知过了多久,风娘突然开了口,她将步子踱开了,脚腕和手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的,听这音律,就仿佛一支舞蹈,瞬间便把方才能将人溺死的寂静化开了。她道:“我不是觉得委屈。”
祁戈配合道:“那是什么?”
风娘笑了,漂亮得近乎艳丽的脸蛋上情绪暴露得更加彻底,“我是太高兴了,害死我哥哥的人落进我的手心里,自然值得庆祝。
“可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庆祝才好。我可以不讲明缘由就随我高兴的人,只有方余一个,但方余为人又刻板得很,让他高兴起来,也只会吟几首诗,或者出去吃顿饭,一点意思都没有。
“然后我就想,不如我把事情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人们最爱看他人生死离别、受尽磋磨,我的故事应该正合他们的胃口,再加上合家欢的大结局,正好!”
说到这里时,她忽然从原地消失了,眨眼便凑到祁戈身边,带来一阵微香的清风。她靠近祁戈的耳朵,一字一顿道:“有这样的结果,我、会、是、委、屈吗?”
“那谁知道呢。”祁戈道,“如果不委屈,你又何必杀死这么多鲛人。”
鲛人的尸体仍在沉沉浮浮,似是一幅永恒的悲惨画作。
风娘的呼吸就打在脖颈上,明知危险,祁戈却已经没了力气,既然如此,只能摆出一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微微扬起头来,“火上浇油”道:“如果我没猜错,岑奚在表演里饰演的角色,应该就是你在现实里真实的哥哥吧。”
风娘冷冰冰地站在一侧,面上的表情令人看不出端倪。
祁戈却了然地笑了笑,道:“你那个没头没脑的故事我一直觉得奇怪,前面的所有情节,甚至你出海遇险的情节,都十分真实,虽然肯定被你处理得更合乎观众口味了一点,但是背后的逻辑线却是可以经得住推敲的。
“不和谐就在于你哥哥的出现,‘海中浮现出大哥的面容’,从这句话开始,后面的故事就变得混乱了,为什么故事里的小狐狸才一想到要回家,方才还在‘恶战’的大海就把狐狸卷回了家中,而不是再接再厉把狐狸溺死在水里?”
风娘嗤笑一声:“你以为谁都会像你一样心思幽暗么?我在他们面前可是小孩子的形象啊,如果真的表演出这种情节,不就露馅了?”
祁戈道:“不错,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风娘笑道:“要我说,你就是想得太多,你们火修,心里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么?”
祁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风娘的调笑,风娘此时此刻虽然眼角眉梢都在笑,整个人却显现出一种生理应激似的紧张感,祁戈都收在眼里。
她叹了口气,道:“可是虽然合理,却有一处说不通。”
“哪里说不通?”
“既然那只白鸟接应得那么及时,就说明你早有打算,方余女儿,也就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小女孩的身份,在你表演完毕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卸下来了。我说的没错吧?”
风娘抿着唇没有应答。
祁戈道:“既然早就打算撕破脸,你何必担心会暴露身份。”
风娘抬起头,目光诡异:“你话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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