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市井藏珠

腊月,寒风凛冽,裹挟着雪粒子如利箭般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声响。屋内,镜辞蜷缩于锦被之中,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更漏“滴答滴答”的声响,似在诉说着长夜的漫长。母亲轻轻走来,目光满是疼惜,将绣着杏花的被角又为她掖紧几分。

夜深了,万籁俱寂。睡梦中的小镜辞突然眉头紧锁,冷汗浸湿了额前的发丝。不知梦到了何等可怖场景,她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在昏暗中,九岁孩童的眼底仿若凝着千年不化的寒霜,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哀伤与孤寂。

待天光破晓,白日匆匆而过,转瞬便至黄昏。残阳如血,摇摇欲坠,天际被染成一片橙红,似一幅绚丽却又透着几分凄然的画卷。

“阿辞!阿辞!”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岚兴奋的呼喊远远传来。只见他一路小跑,从院门处匆匆奔进小院,发丝有些凌乱,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显然是一路赶来,未曾有片刻停歇。沈岚刚从书院归来,连身上的长衫都没来得及整理,便心急火燎地拿着一物,朝着镜辞所在的小院飞奔而来。

镜辞往昔也是个活泼爱学、常与同窗相伴的孩子,每日往返于书院,欢声笑语不断。然而,那场灭门惨祸如一场噩梦,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自那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不愿与他人玩耍嬉闹,更别提踏入书院半步。唯有沈岚,始终不离不弃,每日必来探望。起初,他不过是遵从父亲的叮嘱,多加照拂这个不爱说话的妹妹。但随着时光流转,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对镜辞的关怀已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深入心底、无需理由的牵挂。

“杏花簪,我一见到它,便想起阿辞。阿辞戴上,定然可爱非常。”沈岚微微喘着气,说话间呵出的白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簪头玉雕。那五瓣杏花雕琢得栩栩如生,在斜阳的余晖下,泛着温润暖黄的光芒,宛如春日里绽放的鲜活花朵,散发着淡淡的生机。

杏花虽身形小巧,却能傲然熬过漫长寒冬,待春日来临,再度绽放。沈岚眼神温柔而专注,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别于镜辞的发髻之上,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镜辞微微偏过头,望向窗外,积雪沉甸甸地压在梅枝上,梅枝不堪重负,微微弯曲。就在这时,她忽而听见墙根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似有什么小生灵在悄悄活动。

“阿辞你瞧。”沈岚说着,快步走到梅树旁,蹲下身子,双手用力扒开冻得坚硬的冻土。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泥土中翻动,不一会儿,便将一个裹着油纸包的小坛小心翼翼地埋进梅树根下。“把那些难过的事都埋在这里,等开春时节,便会开出花来。”沈岚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期许。说话间,他腕间戴着的青玉镯不经意间撞在坛口,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这声响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宿鸟,扑棱棱地飞向远方。

镜辞沉默良久,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根染血的发带。那发带颜色暗沉,干涸的血迹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这是那夜全家遭难后仅存的物件,承载着她所有痛苦的回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将发带轻轻放入坛中。小小的指尖在沈岚掌心划过,留下一道月牙状的红痕,似是在沈岚心间也刻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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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夜幕似一块沉甸甸的黑布,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沈府。小院内,小镜辞从梦魇中骤然惊醒,身子微微颤抖。她紧咬下唇,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锦被里的杏花熏香染上了潮气,散出一股怪异的味道,让她有些不适。镜辞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她微微皱眉,却没有因为凉意而退缩,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待情绪平复。

这时,西厢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镜辞微微一怔,侧耳细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费力地推开雕花木窗。

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恰好映照在沈岚石青色的衣摆上。沈岚跪坐在梧桐树下,专注地抚琴,琴轸上缠着的褪色杏色丝绦,在微风中轻轻摆动。镜辞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恐惧。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默默数着沈岚拨弦时颤动的睫毛,思绪逐渐飘远。

忽然,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镜辞微微一愣,抬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檐角融化的雪水混着自己眼角溢出的泪。她有些慌乱地抹掉泪水,侧过身去。

“《杏花天影》最忌急弦。”沈岚不知何时停了手,将温着的姜茶推过窗棂,轻声说道:“阿辞,喝些姜茶,驱驱寒。”白瓷碗沿沾着草药碎末,那是他白日里在药房拿的防风与紫苏。

镜辞抿着唇,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她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汤,眼睛看着月光漫过少年肩头,沈岚发间沾着的夜露凝成细珠,随摇头的动作坠入琴弦。

“母亲说,琴声能顺着月光爬进人心里。”镜辞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姜茶。

沈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温柔地说道:“阿辞,别怕,以后有我在。”镜辞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温暖与安心默默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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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起了雾,镜辞枕边忽然落下一枝带露的杏花。沈岚的嗓音混着草药香从窗外飘进来:"城郊古杏抽芽了,我带你去瞧..."

话音未落,镜辞已经赤足跑到院中。沈岚忙用大氅裹住她,却见少女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杏色丝线绣着歪扭的"安"字。

"母亲教的女红,绣的不好。"镜辞把锦囊塞进他手中,指尖触到琴弦磨出的薄茧,"这个给你装艾草。"

沈岚低头系锦囊时,镜辞忽然踮脚凑近他耳畔:"你琴弦第五徽位总是按不准。"呵出的热气惊得少年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晾药草的竹匾,艾叶香簌簌落了满身。

晨光漫过墙头时,镜辞看着梳妆台上的白玉杏花簪。花蕊处嵌着米粒大的南珠,恰似少年教她认药时,总落在鬓角的晨露,嘴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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