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邬玺梅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安稳,总是被恶梦惊醒。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房门前站着一个人,她仔细一瞧,那人竟然是罗域。
“大人?”她忽的坐起,脸上露出久违的喜悦。
罗域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只在昏暗中望着 她。
邬玺梅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仍是按捺不住,掀开被子下床,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赤脚奔向他,扑进他怀里。
“大人,梅儿是在做梦吗?”
门前的罗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犹豫着缓缓抬起双臂将她抱住,继而逐渐收紧了手臂。
邬玺梅环着他的腰,双手沿着他的脊背抚摸,带着喜悦的哭腔,“大人瘦了。”
罗域没说话,被她抚的身体有些僵硬,喉头不断翻滚。
邬玺梅贴着他的胸膛抬起头,与他相视。她隐约觉得今天的罗域与心里的大人好像有所不同,他的眼神莫名有些闪躲,而曾经的罗域在看她的时候却总是直直的凝视,像一眼能看穿她的心底一般。
梦与现实肯定是不一样的。
“大人怎么不说话……?”话未问完,邬玺梅却伸手堵住了他的唇。“我忘了,这是梦,大人若开口,梅儿的梦是不是就醒了?那大人还是别说话了。”
她纤长微凉的手指落在他柔软的唇上,他不由得嘴唇轻颤。他抬手颤抖着握住她遮在自己唇上的手。
好凉。
她的身子在他怀里有些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在微颤。
入冬的天气,她怀着身孕,还赤脚站在地上,怎么能不冷 。当他注意到这些时,他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邬玺梅怕梦醒了,握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就挨着枕头坐下,将一只手交给她,任由她抱着贴在脸侧依偎着,直到她慢慢睡着……
*
天光大亮,邬玺梅数月来终于睡了个好觉,心情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可桌上是热腾腾的早饭,是不知哪个馆子里买的。
她已经习惯了疾风总在她不察觉的时候准备好这些。
平日,她对此都会很感激,但是今天,她却顾不上看他准备了什么,仍沉浸在昨晚的梦里。
那梦太真实,真实到她手心儿里仍有他的温度。
她伸手从枕下摸出那把刀,攥在手里。
难道是因为它,我才梦到大人?
她欣喜若狂,便将匕首又塞回枕下,期待晚上能在梦里再见到罗域。
果然,这天夜里,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时,罗域已经走到床前。
她立刻坐起拉着他坐下来,扑进他怀里。“太好了,又梦到大人了。”
罗域抚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抚,她就这样听着他急促如钟鼓撞击的心跳安稳的睡熟了。
待到天亮,邬玺梅睁开眼睛,梦里的人又不见了。她没有坐起来,而是躺在床上,目光直勾勾的回忆晚上的梦,那梦太真实了,甚至不像梦。可是,再真也仅仅是个梦罢了。她心里有点失落,但只要想到梦里有他陪伴,又满足的笑了。
* * * * *
不久后,锦衣卫授命捉拿罗域的父亲,但人到时,罗家老宅已空,正堂上挂起了白灯,灯上赫然写着一字:奠。
* * * * *
寒冬时节,梅陵迎来了头场大雪,大雪纷飞,白雪很快覆盖了左家宅子。
东院正房门上挂着厚厚的门帘,屋里更是摆着暖炉,整个屋子暖烘烘的。
此时,郎中在坐榻旁,给坐在坐榻上的邬玺玥假模假式的诊脉。
过后,邬玺玥收回手,问道:“大夫,我这身子如何 ?”
郎中朝窗外看了眼,见近处无人,压声道:“呃,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大夫有话尽管说。”
郎中看着她的肚子道:“呃,虽然……”
“像您这肚子,可不像是七个月大的肚子。我只怕若旁人看见了,多少引人怀疑。”
邬玺玥的肚子本就是假的,她是按着妹妹的肚子给自己往里塞棉花套子。她谎称自己是七个月的,实际上,邬玺梅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大了。
她不以为然,“那便是像八个月的?”
郎中还是摇了摇头,道:“像是已经足月了的肚子。”
邬玺玥一怔,足月?这怎么可能?妹妹没必要骗我这些。
“那若是七八个月的肚子长这么大,是否胎儿有恙。”
郎中蹙眉想了想,“那倒也未必,不过,若胎儿过大,对孕妇可是十分凶险的,容易导致难产。”
邬玺玥急道:“那会怎样?”
郎中被问的发懵,心说又不是真的有孕,怎么还紧张上了?
“呃,若胎大难产,最严重的就是一失两命。”
咝!邬玺玥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若是已然胎大了,该如何应对?”
“若是七八月份的肚子这么大,那接下来便不能让胎儿再长下去,孕妇当有所忌口,不能吃得太好了,还要多走动,不能总卧床不动。”
邬玺玥点点头,没想到女人生孩子竟这么多的忌讳和风险,还是让妹妹尽早入宅,让郎中好好给她诊断才好。
想到这儿,她道:“那就请大夫将这番话告诉左家人便是。”
“好。”
郎中起身拎着药箱出了房门。
这时虽然还下着雪,但院子里仍有好多人候着,老太太和左宗宝也在,见郎中出来,立刻迎过去打问。
郎中将方才对邬玺玥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
左宗宝顿时紧张,“你是说我家娘子,肚子里的胎儿太大了?那这可怎么办?”
“大夫,这可是我们左家来之不易的香火啊,可不容有失。”老太太也急着道。
郎中苦笑,心说这是什么事儿啊?一个假肚子闹得跟真的似的。我还得在这儿跟真事儿似的叮嘱。
算了,看在钱……,也不是,看在自己小命的份上,装下去吧,倒要看看这位奶奶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郎中笑道:“二位放心,这还有将近三个月,这段时日,只要让孕妇不要贪嘴,多走动,即可平安生产。”
祖孙二人相视点头,“记下了,多谢大夫。”
等郎中离开后,左宗宝溜进邬玺玥房里,掀开门帘,探着半截身子进去,“娘子?”
邬玺玥坐在榻上身子往里扭去,背对他说道:“你怎么又来了?上回不就与你说过,我最近烦躁的很,不想与人说话吗?”
左宗宝笑着进了里间,坐到她对面,“可我就是想见见娘子,你不说话也行,就让我看看你还不行吗?”说着,他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托脸,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她,“我这娘子,真是越看越好看。”
邬玺玥瞥了他一眼,嘴角一丝笑意。“油嘴滑舌。”
看她笑,左宗宝就心思荡漾,红着脸道:“对了,方才大夫嘱咐过,说让你日后多走动,多吃清淡的。”
“可我就想不通了,娘子你没事儿就翻墙上树的,还要怎么动啊?”说着,他瞥向她的肚子,眼里隐约带着些嫌弃和不瞒,“定是这小子,好吃懒做,才在娘子肚子里养这么大个儿。”
邬玺玥倒没注意他的眼神,只心下盘算要怎么把妹妹接进宅子里居住。
想到有几个月不再见这呆子,邬玺玥莫名生出些留恋,她打量左宗宝,注意到他露在衣领外的伤疤。
“你身上的伤最近可都好了?”
“这娘子不必操心,我这最近在祖母那边,一天涂好几回的药膏,疤已经越来越淡了,待娘子出了月子,我又能给娘跳舞了。”
因为邬玺玥肚子越来越大,老太太操心她这宝贝曾孙,总怕左宗宝自制力不好,伤了她的曾孙,就硬是让他搬到她那院儿里住着,还控制着不让他常来见邬玺玥。邬玺玥对此倒是满意,毕竟,这样一来,妹妹住进来就方便多了。
不过,走之前她却开始有些不放心这呆子了。
她道:“那让我瞧瞧你身上的伤。”
左宗宝一愣,以往都是他撒娇献媚,死皮赖脸求着她关心自己,没想到今日她竟主动要给他看伤。他心里虽是喜悦的,但反而犹豫了。“不用了吧,我身上好些伤疤,丑的很,娘子还是等我彻底好了再看吧。”
“你忘了我的身份吗?还能怕几道伤疤?让我瞧瞧。”说着邬玺玥隔着榻上小几扒拉他衣裳。
左宗宝手捂衣领,登时胀得满脸通红。
“娘子,别看了,真的丑。”
当他衣服被扒开一半,他胸前几道显眼的疤痕露出,伤口虽已愈合,但愈合后的疤,颜色深于肤色,还略微突出,看着确实丑陋。
左宗宝慌忙捂住,红着脸道:“吓着娘子了吧?”
邬玺玥拉开他的手,手指在他疤痕上轻抚,眼中流露心疼。“你满身是伤的时候,是我把你扛回来的,也是我为你包扎的,那都不怕,还能怕你这些。你是男人,有疤才有男子气概。”
左宗宝只觉她手指在自己胸前划得又酥又痒,说话都带了颤声,“还是娘子会安慰我。”
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爷,该回去了。”
左宗宝顿时沉了脸,“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我这才和娘子说上没几句,你就催催催。到底我是爷,还是你们是爷呀?”
门外的人不敢再催。
左宗宝抱怨道:“祖母也真是的,她紧张曾孙,也不能不顾我这个亲孙的死活呀。你这一怀孕,她都快把咱们夫妻给拆散了。真气死我了。”
邬玺玥失笑道:“其实,你祖母做的也没错。要知道我这可是头一胎,风险大,万一有个闪失,连我的命都不保了。”
左宗宝一怔,“啊?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了,你没听说过,许多妇人就因为怀孕生产,而导致丧命吗?”
“听倒是听说过,不过,娘子你平日里飞檐走壁,身怀六甲还能去杀人放火,你跟那些女子不一样吧?”
邬玺玥瞥了他一眼,“我倒是不介意冒险试试。”
左宗宝转过弯来了,急道:“我介意呀。不是,娘子,你可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再说自从你怀孕,我每次来不也就跟你拉拉手,最多跟你索个吻而已,祖母她老是杞人忧天,以为我跟你……”
他的脸红了些,“我哪儿敢呀,别看我对别的事情不怎么上心,可只要与娘子有关的,我有分寸的。”
邬玺玥道:“既然有分寸,那么,接下来这些日子,你就听你祖母的吧。少来我这儿?”
左宗宝委屈,“啊?娘子,你不想看见我呀?”
“我最近都不想见人,任何人都不想见,闻着人味儿就犯恶心,想吐。”邬玺玥故意把话说得狠了些,为妹妹的到来铺路。
左宗宝越听越奇怪,“恶心,不至于吧。为,为什么?”
“怀孕的妇人多少都会变得奇怪,有人性子会变,有人会生出许多以前没有的癖好,有的人甚至像换了一个人。你不觉得我最近说话变温柔了吗?”
邬玺玥学着妹妹的样子,朝左宗宝一笑,左宗宝惊得立刻倒吸一口气,之前在邻江邬家的记忆当时涌上来了。
娘子不会变成那时的样子吧。
不敢想象。
看他面带惧色,邬玺玥道:“最近,我越发感觉心情烦躁,自明日起,没事就不要来了,待我生下孩子之后,你再来看我。”
“那还有将近三个月的时日呢,太久了。”左宗宝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你知道我,一日不见娘子连饭都吃不下,何况要三个月。再说,你不看着我点儿,不怕我把以前的陋习都捡回来呀?”
邬玺玥眼一沉,“你敢!你若敢胡闹,我就让你以后看不见我和孩子。”
“娘子,我这就是说笑的,你别当真啊。”左宗宝无奈叹了口气,“行吧,娘子你若不怕没人陪,那我也忍忍,不过,我总能过来偷偷看你一眼吧?”
邬玺玥想着疾风肯定会跟来,不会让这家伙胡来,就点了点头,“可以。”
左宗宝蔫头耷拉脑袋的回去把这事儿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皱着眉头,“这妇人们怀孕的确会生出各种各样的怪癖,可这不能闻见人味儿的,还是头回听说。”
顿了顿,“行吧,人怪,这癖好也怪。看在她怀着是咱们左家的血脉,就由着她吧。”老太太说时吩咐道:“于嬷嬷,你去把她院子里的人都撤出来,让她们在院子外头候着。留 个机灵点儿的守在她身边儿就成了。这有身孕的妇人,说到底心情好才是最重要的。”
“诶,我这就去。”
* * *
这天大约黎明时分,邬玺玥翻墙进入妹妹内院,她平时夜里来的时候,总能看见疾风在屋顶上躺着,不在这屋的屋顶,就是在那屋的屋顶,反正就在这宅子四周围来回换地方,就算是刮风下雨,他也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藏着。但是今天,她环视整个院子,竟没发现疾风的任何踪影。
诶?这家伙藏哪儿去啦?
她掀开一块瓦片向内看,竟发现妹妹房里多了一个男人,此时正靠坐在床头睡觉。昏暗的光线打在那男人的脸上,不禁令她惊愕。
罗域?!
他不在北江镇怎么还在这儿?
正这时,房里的男人也发现了她,猛的抬眼朝屋顶看去。当两个人目光相对时,邬玺玥一眼认出,这人不是罗域,而是疾风。
疾风善于易容,她是听说过的。当初他也就是靠这一手,才混进总兵府的。而现在他易容,只是不想看邬玺梅每天晚上辗转反侧,不想看她精神恍惚。
被发现了,疾风一个健步到门前,纵身跳了出去。
邬玺玥从屋顶上跳下,抬头朝逃跑的疾风望去,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啊?
这时,身后传来妹妹的声音,“姐姐?”
邬玺梅被疾风突然抽走的手惊醒,却并没看到他逃走,睁开眼时,梦境已消,周围恢复常态,但门是敞开的,不过门口倒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
“姐姐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邬玺梅披衣下地,来到门口。
邬玺玥看着她,疑惑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嗯?
邬玺梅被她问的发懵,“我?睡觉啊。”
“就你一个人?”
邬玺梅一脸茫然,哭笑不得,“是啊,不然还会有谁呀?”
邬玺玥朝屋顶又扫了眼,“你这两日可睡得安稳?”
邬玺梅脸泛一丝红晕,“不瞒姐姐,最近我总在夜里梦见大人,所以睡得很沉。只是方才不知怎的惊醒了,可能是房门开了,冻的吧。”
做梦~
邬玺玥终于知道疾风在做什么了。
真难为他宁愿做别人的替身。
“快进去说话吧,别冻着。”
姐妹俩进了房,关上房门。
邬玺梅道:“姐姐这深更半夜的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邬玺玥道:“你别多想,这次来,主要是因为你已经怀孕八个月了,也是时候去左家了。我今日已经跟左宗宝说好,让他接下来这段时日,莫去打扰你。”
邬玺梅不安,“啊?今日就去呀?可我还是有点害怕被看穿了。”
“你放心,待你去了,别总笑脸迎人,别理任何人就行。”
邬玺梅露出个苦笑,平日里习惯性笑脸迎人,忽然不让笑了,还是挺难的。
见妹妹仍有犹豫,邬玺玥接着道:“其实,今天大夫来过,她跟我说你这肚子可不像只有八月大的,倒像是足月的肚子。若是这样就有可能胎大难产。”
邬玺梅一怔,担忧道:“那怎么办?”
“大夫说,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尽可能饮食清淡,还要多走动,不能总是坐着不动。”
邬玺梅点点头,若有所思。
“所以我就说,你还是早些去左家住吧,有丫鬟嬷嬷服侍,有郎中诊脉,这样才稳妥。”
邬玺梅思虑片刻才点头,“嗯,那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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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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