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把生锈的银梳子,将百年榕树的气根梳成垂落的帘幕。
徵羽蜷缩在树屋第三层的藤编吊床上,数着瓦当滴下的第五十三颗水珠。霉斑在杉木地板上勾勒出诡谲的兽形,夜风裹着陈年沉香从板缝钻进来,在他裸露的脚踝上缠出凉意。
楼底突然传来木料开裂的呻吟。
徵羽赤足踩上竹梯,腐朽的横档在脚下弯成危险的弧度。
腐木气息混着二十年前的梅雨味漫上来,他恍惚看见五岁时的自己正从记忆深处仰头——那场暴雨冲垮祠堂西墙时,也是这样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当心这老骨头。"
沙哑的提醒自稻田浮起。徵羽垂首望去,钟爻正蹲在田垄上捏制泥偶。
月光给他挽起的袖口镀了层银边,腕间银链随着刻刀起落泠泠作响——那是用祠堂拆下的门钉熔铸的链子,徵羽记得每个环节都刻着镇魂符。
第三阶横木断裂时,徵羽的指尖刚触到潮湿的夜雾。失重感撕开夜幕的刹那,他看见钟爻猛然起身,银链在月色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榕树气根织就的网接住坠落时,后背撞上的不是腐殖土,而是钟爻温热的胸膛。
"说过让你小心。"青年嗓音浸着夜露的凉,掌心却透过粗布衫烙在徵羽腰间。
徵羽嗅到他衣襟上的松脂味混着铁锈气,抬眼时正撞见钟爻喉结处未愈的咬痕——与昨夜梦中族长鞭打的伤口位置一致。
火把的光潮水般漫来时,王木匠粗糙的手指正在丈量断梯。"这老料比祠堂门神还年长三辈哩。"老人烟斗的火星溅在徵羽脚边,映出钟爻退至暗处的侧脸。
青年正用刻刀在泥偶后背刻字,刀尖挑起的木屑落进田垄,竟与徵羽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分毫不差。
梅雨在寅时潜入。徵羽裹着薄毯缩在漏风的窗棂后,看钟爻在泥泞中搬运新木。
青年脱去工装外套后露出精瘦腰线,肩胛随动作起伏如月下山峦。当松木清香漫上树屋时,徵羽膝头多了件带着体温的外套——靛青布料上沾着木屑与赭色黏土,袖口磨出的毛边正勾着月光起舞。
"为什么帮我?"
晨雾漫起时,徵羽堵住要离开的钟爻。青年发梢凝结的露珠坠在他手背,凉意顺着血脉游进心脏。
钟爻从怀中掏出半块雕花木匾残片,裂纹间"永世其昌"的"昌"字只剩半张哭脸。
"和你的铜钥匙很配。"他指尖抚过徵羽颈间挂坠。
当木纹与铜锈在曦光中严丝合缝,祠堂方向忽然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像极了徵羽七岁打碎祠堂彩窗那日,族老们摔碎的茶盏。
修缮持续七昼夜。每当木槌惊飞晨雀,徵羽就蹲在钟爻身侧递工具。
他发觉青年总用左手接铁钉,右臂那道月牙疤随动作时隐时现——与他在旧铜镜中见过的胎记,如同残月映新霜。
第五日递凿子时,指尖相触的刹那,钟爻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刻刀在晨光中泛起诡谲的青芒:"你相信亡者会借着榕树气根还魂吗?"
徵羽尚未答话,东南角的瓦当突然坠落,在青石板上摔出1998年黄历的残页——正是父亲摔门而去的日期。
暴雨在第八日破晓时撕开天幕。徵羽裹着那件靛青外套惊醒,发现树屋在狂风中摇成孤舟。
钟爻湿透的身影撞开木门时,怀中木盒里的连理枝人偶正在闪电中苏醒。他们交缠的四肢系着褪色红绳——与徵羽襁褓时戴过的长命缕一般无二。
"祠堂地窖找到的。"钟爻的声音浸满雨水,"二十年前的物件。"
另具人偶眉骨刻痕随雷光明灭,与钟爻额角新痂重叠成宿命的镜像。
屋顶被掀飞的刹那,徵羽尝到他唇间混着血味的松香。
古榕在身后倾倒,年轮裂痕间迸出泛黄相片——两个男婴在雕花木床上相拥,腕间红绳与此刻缠在他们指上的榕须,在暴雨中开出并蒂孽缘。
雨鞭抽打着裸露的梁木,徵羽在钟爻怀里发抖。青年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左胸处竟有与相片中婴孩相同的朱砂痣。
"抓紧。"钟爻突然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徵羽锁骨下的胎记。
灼痛让徵羽看见幻象——族长正用金剪绞断红绳,而暗处的钟爻用刻刀在祠堂梁柱刻下连理纹。
村民们举着蓑衣冲来时,徵羽的指甲已掐进钟爻后背。
王木匠的油纸灯笼照见他们相缠的发丝,老人烟斗的火星突然爆响:"作孽啊!这分明是…"
后半句被惊雷劈碎在雨幕里。
钟爻突然将徵羽打横抱起,踩着倾倒的榕树枝干跃向祠堂。徵羽在他颠簸的臂弯里数瓦当滴水,第一千颗坠落时,他们跌进地窖深处的青玉坛堆。
那些本该装着骨灰的坛子,此刻正渗出松脂般的液体,裹住两人被雨泡发的伤口。
"别看。"钟爻捂住他的眼,但徵羽已从指缝窥见——最近的青玉坛上贴着"钟氏双子戊寅年"的黄符,坛口裂纹间垂落一缕与他发色相同的乌丝。
破晓时分,雨势渐弱。徵羽在散落的榕树气根间苏醒,发现钟爻正用银链汲水给他擦拭额头。
青年后背新添的鞭痕泛着青紫,与地窖青玉坛的裂纹如出一辙。
"你的胎记在渗血。"钟爻突然扳过他的肩膀。
徵羽低头看见锁骨下的月牙纹正浮现金色脉络,而钟爻右臂的疤痕里游动着相同的光。
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那些光脉突然暴长,将两人的倒影钉在祠堂残墙上——分明是连理枝缠绕着青铜晷的图腾。
王木匠的惊呼声自远处炸响时,钟爻已消失在晨雾中。
徵羽摸着颈间铜钥匙,发现锁孔里卡着片青玉坛的碎片。对着日光细看,那碎片内侧竟有细若蚊足的刻字:
甲子重光日,连理焚天时
祠堂飞檐的积水突然坠落,在青石板上映出钟爻的倒影。
他站在古榕残骸间仰头饮尽葫芦里的雄黄酒,腕间银链在阳光下碎成星芒,而徵羽分明看见——那些星子排列的轨迹,正是自己胎记上浮动的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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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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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断梯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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