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千里,在这世上还有惦念阿娘之人,真好,她凄凉一笑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阿娘究竟是怎样的人?为何会被称之……魔头?”
她对阿娘的记忆仅停留在刚记事那段时间,星点片段零零碎碎总也连接不上,清冷的身姿,一袭白衣飘飘出尘脱俗,一颦一笑皆动人,时常给她讲起人灵大陆,奇闻异事不断,闻其声而知其人,韵致非凡,怎么看亦不会与魔族联系到一起去。
只见赫吉贝亚眼波流转,情绪显而激动,拂袖负手而立,望向苍穹深处,很难想象这样暴戾之人眼眶泛红,溢满心疼之色。
“无稽之谈,她从不是魔头。”
声音沙哑。
他并未正面回答夕凰问出的疑惑,只是情绪波动之大,十几年了,他早已数不清为其正名多少次,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反复着,渴求有那么一天,能为其洗刷罪名与冤屈,自己亦没落得什么好名声,也全然不在乎。
“你娘名唤夕雾胤,是我师姐,你应唤我一声贝亚叔叔。”
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可夕雾胤于他而言是完美的,因他是夕雾胤带大的,早早暗自倾覆心仪于她。
她却从不知晓,直至灰飞烟灭。
夕凰看的真切,眼前之人待阿娘情深意重,比起渣爹不知强上多少,果然女人眼盲的毛病不分时候,流传千古。
想必他不曾知晓夕凰于桑家的悲凉下场,如今能完好无损站于他面前,亦可谓算得上大大的心灵慰藉。
“贝亚叔叔,我是夕雾胤的……女儿,夕凰。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夕凰落落大方以他盼求之心介绍着自己,唇角勾起一弯似明月清风般出尘的笑,那瞬间,好似夕雾胤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他颤抖的手轻拂过夕凰鬓发,即使眼前之人与心心念念数年的心尖人光影重合,亦未有半分逾矩行为,冷静下来,继而将大手落于夕凰肩膀,语重心长拍了拍。
“好,真好……”
意识到过于惆怅,负手阖眸调整顷刻,再次眼神交汇深邃锐利,眉头舒展着,尽可能表现的平易近人,口中嘀咕着一段复杂咒文,顺着他的眼神看向皎月苍穹。
由远及近,影犽九离雪鹰似夜中修罗,从天而降,银翼闪亮美得不可方物,似天而非天之义,飞舞于二人之上,情绪高涨。
夕凰雾里看花,歪着头不甚了了。
“是你的血让它恢复自由,它本是你母亲灵兽,与我相伴许久,如今,我便将它送还于你。”
影犽九离雪鹰被锁兽链封印十余年,锁链之上以夕雾胤真血为印设下无解之封,待她灰飞烟灭之际,此灵兽便是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念想。
始料未及,夕凰竟垂眸推拒,面对如此稀世罕见的高阶灵兽她定然心动,奈何自身难保没这个能力,喟然叹息,还是一五一十将问题所在告知赫吉贝亚。
其中,她并未告知双脉共存一事,仅简单透露她的雷系元素,而他心思缜密,倏然明白锁灵链乃师姐所为,当年唯有她有这个实力。
同阿在一样,他很快便将解除封印的目标锁定了厉正桀,虽不知师姐出于何意设下封印,但犀利目光端详着夕凰,已长大成人,理应有力自保才是,毕竟没人能护得了她一世。
“厉正桀我来搞定,放心。”
这是身为圣光学院老师能说出来的话?搞定副院长?亦说得斩钉截铁。
他指尖汇聚幽蓝星光,存放于夕凰额间,用于召唤影犽九离雪鹰,扬言,待解除封印后再与它缔结灵兽契约不迟。
“暮色苍茫便不再久留,改日可要请叔叔喝上一盏香落醉才是。”
夕凰轻触有些发痒的额头,含笑打趣:“届时再看心情。”
赫吉贝亚无奈摇头,鹰瞵鹗视的眼眸带有孜孜宠溺,走至几步又忍不住偏头,生怕这份新念想如梦一场,威正叫喊欲转身回房之人:“小夕凰……”
“嗯?”
夕凰渺茫,莫名其妙回眸。
“多亏你,今日我心甚喜。”
她嘴角本噙着笑,眼瞧着院舍烛火渐而昏暗,扑面而来的凉寒之气,使得她紧了紧衣袍,收起笑脸不耐烦摆了摆手,直接低着腰跑了进去。
“这人倒挺容易满足……”
不免嘟嘟囔囔。
赫吉贝亚泛绿发丝被凉风吹拂着,目至她进屋,瞥过皎皎空中孤月轮,身影消失在院舍中。
翌日,仍是那条花荫小径,水镜雾莲蝶于花丛中翩翩起舞,夕凰睡眼惺忪被灵粟拉着赶往学堂,都怪昨个儿倏然的深夜造访,害得她刚进入梦乡就到了晨习时间,猝不及防连早膳亦未来得及用。
打着哈欠落座,整个人瘫软于灵粟身上,正准备偷闲补觉被几个陌生面孔围住,夕凰冷眼瞥过满是不解,直到弥崖杏眼红肿出现在她的面前,整个人憔悴不堪凝望着她。
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正襟危坐尽量与弥崖视线平行,怎料,上来一记施重术法压迫她撞击墙面,身后墙面倏然破裂开来,夕凰陷入其中,胸口闷痛百思不得其解。
“你疯了?!”
夕凰凤眸怒目圆睁。
弥崖似疯魔听不见任何言语,眼神死盯着她目不斜视,灵粟以及陌生面孔的师兄们合力拉扯阻拦才得以控制,没由来给她任何解释,又直接将她扣下。
法器捆烙结,五个暗红炽热的铁圈分别紧锁她的脖颈与四肢,毫无尊严可言,但凡反抗铁圈便发烫灼伤肌肤,腐溃难耐。
是对待犯下滔天罪行之人的刑器。
好在夕凰不做反抗,虽不知晓发生何事,但弥崖极差状态已然给了她不小暗示,垂眸看着捆烙结,反抗于她而言亦是无用功,她这人识趣,给了灵粟个安心眼神,不用师兄们押送,自行一步走了出去。
熟悉的路径,这是去肆光殿的路。
“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可否透露一二?”
夕凰小心打探着,挑眉暗示着发髻上的珠钗,奈何师兄们不苟言笑,两袖清风,但由于她极力配合,也没为难于她,只是默不作声。
拖着沉重刑器到了肆光殿,阴沉之气让人倍感窒息,她一进去大殿之门便立即紧锁,殿内共有四人,副院长厉正桀,不知何时传送而来的弥崖,老将军姜达贵以及存在感极低的武学老师康有山,唯独赫吉贝亚未在此处。
夕凰谨慎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从阴暗处移到光亮处,亦是四人正前方,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刑器被干扰做出错误决断,倏然抬眸直视位于最上方的厉正桀,凤眸坚毅,仿若能吞噬一切阻碍她前行的障碍。
看清她面貌的瞬间,厉正桀惊愕失色,瞳孔不自觉放大轻颤,盯着夕凰好半晌被姜达贵打岔回神,没成想他第一个举动便是将捆烙结收回,几乎没做犹豫。
“可有受伤?”
他不由自主离开紫檀梨花椅,走了两步,又退回,言语关怀备至,包括夕凰在内无一人不匪夷所思。
她揉了揉微红手腕,活动着脚踝脖颈,这是闹哪样?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
她机械般摇头,殿内气氛实在低靡冰点,死寂沉沉不寒而栗,直到“哐”的一声,一尊鎏金棺材凭空出现屹立于夕凰面前,是弥崖施以术法打破了这份凝重气氛。
“吱嘎——”
棺材门自行开启,正对着夕凰,里面躺着的人,面色如生铁般冷硬,双目紧闭,唇色黑紫,周身散发着阵阵寒气,正是昨夜还与之侃侃而谈的赫吉贝亚,他……死了!
夕凰身体一震险些跌倒,表情如晴天霹雳般凝固,似全身血液被抽离忘却呼吸,凤眸全无一丝尘埃的晶莹,满是不可置信。
中毒致死,参与考核之人无一例外皆知晓她会用毒,而昨夜他们又刚好见过,过于蹊跷,明晃晃的陷害。
“是你做的吗?”
弥崖淡然问出,无人回应,万籁俱寂似时间停滞。
“我问你,是你做的吗?!”
弥崖潸然泪下再次重复,滚烫泪珠不受控夺眶而出,哭得歇斯底里,嘶哑嗓音回旋于殿内,余音绕梁,一遍遍撞击着夕凰的心。
果不其然,她被当成了杀害贝亚叔叔的凶手,才会遭此待遇,唇角勾起一丝苦笑,当她是这般好欺负的吗?
轻阖凤眸意念归心,额间发出微弱蓝光,一阵强风呼啸将殿门吹破,淅沥雪花漫落于殿,影犽九离雪鹰愕然出现,围绕夕凰之上最终落于棺木前。
好好同他告个别吧!
夕凰拂手摸上影犽九离雪鹰银翼,众所周知的烈性灵兽,让人顿挫咂舌。
只见影犽九离雪鹰十分听话,歪着头,异瞳睁得老大似在记住赫吉贝亚最后的样子,疏忽用尖嘴啄咬自己银翼,仰天长啸疼痛浸透,似陨石刺骨,魂魄抽离,终是撕扯下泛光之翼插于赫吉贝亚发间,与他相伴。
“现在,诸位还认为是我所为吗?”
夕凰一边感动着影犽九离雪鹰与贝亚叔叔的情谊,一边细心为逝者默哀合紧棺木,凤眸似两根冷峻钢针刺向他们,难以言说的威严。
影犽九离雪鹰的出现让平白来的诬陷不攻自破,不可姑息迁就,杀害贝亚叔叔的凶手她定会亲手抓到,抽筋拔骨为他报仇。
弥崖心灰意冷,行尸走肉般经过夕凰身边,分明可以施以术法移走棺材,却偏偏用那瘦小身躯费力扛起,一步一步艰难迈动着步伐,消失于肆光殿中。
夕凰望着那抹凄凉背影,说不出的心酸难受。
“别怪她,那是她爱了数百年的人。”
厉正桀大手一挥,破门恢复原样,说出的话让人惊讶不已。
原来,那夜花无人戴,酒无人劝的对月买醉,心中爱而不得之人竟是赫吉贝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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